一天上午,一位上了年紀的阿婆在陳素英的攤檔上買了一斤半豬肉和三斤二兩豬骨頭。在回家的路上,這位阿婆用自帶的彈簧秤稱了稱︰豬肉實重一斤二兩,豬骨頭不到二斤七兩。她趕忙掉頭來到市場內放置公平秤的桌台前。公平秤證實了她確實是被賣豬肉的克扣了不少份量。這一下子,阿婆不能忍受了。她被氣得臉色煞白,鼓著一肚子的怒火找到工商所市管員,罵罵咧咧地投訴著她買豬肉的事實經過。
情況馬上反映到何秋霖那里。在工商所的辦公室里,何秋霖先讓這位阿婆坐下消消氣,然後派手下的協管員把陳素英找來當面對質。當陳素英走進來時,一瞅見臉色難看的阿婆,就心知肚明工商所把她叫喚來的緣由了。
「這是怎麼回事?」何秋霖指著桌面上擺著的豬肉、骨頭,問道︰「你給我說說看。」
「何干部,我……」陳素英吱吱唔唔地說道。
陳素英知道這事根本解釋不了,可又不願認錯,只好站那兒硬撐著,尋思著對策。最後,她靈機一動,楞說是自己不夠細心把秤星看錯了。
「不小心看錯秤?哼,騙鬼呀你。」這位阿婆不依不饒,顫抖著用手指著陳素英的鼻尖,氣憤地罵道︰「你是一個奸商販子。短我老太婆的秤頭,不得好死呀,你……」
此時,陳素英無話可說。何秋霖也不想跟她多廢話了,先勒令陳素英補回克扣阿婆斤兩的錢數,並當面賠禮道歉,又轉過頭來好言好語地寬慰這位阿婆,說是一定會嚴肅處理此事的。阿婆總算吐出胸中一口惡氣,這才滿意地拎著東西離開工商所。
「何干部,我給她賠禮道歉了,也補回了她的錢,」陳素英裝出一副十分恭敬的樣子,對何秋霖捧著笑臉,小心翼翼地問道︰「我也可以走了吧,我那攤擋上還要做買賣呢。」
一直以來,工商所對個體戶的管理還是以教肓為主導的,並非是一犯錯誤就給予重罰。買賣當中,如果個體商販不經意地犯一、兩次短斤少兩的差錯,市管員一般都是讓個體戶給顧客賠禮道歉和補足斤兩之後,說服教育一番也就算了。可陳素英已是一個經常光臨工商所的「老常客」了。據說她給人秤肉時,看著一把秤尾高起似稱足斤兩了,等東西一到了顧客手中就硬是不夠份量,誰也不知道她從那兒學來的這一套弄虛作假的手法。半年之中,何秋霖就對她教育和處理過十多次了,而每一次對她的罰款也在不斷提高,從幾塊錢升到了罰款二、三十塊錢。沒想到,她照樣是我行我素,屢教不改。
「你先別急著回去,」何秋霖不讓陳素英走。他搬過一張椅子給她,不緊不慢地說道︰「坐吧,我們好好談談。」
何秋霖著實有些納悶︰這市場上缺斤少兩的行為,為什麼就制止不住呢?看來還真要動腦筋換思路,找出一個有效的辦法來,讓菜市場里長期存在的這一問題得到切實的解決。
「哎,不煩勞何干部,」陳素英見狀,趕忙自己搬椅子,老老實實地坐在何秋霖的對面。見他一副說話和氣的樣子,本不當一回事的陳素英反而心里打鼓似的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地說道︰「我、我、我下次一定注意看好秤……」
「我來問問你,」何秋霖一邊思考著如何處理她的問題,一邊把桌子上的桿秤遞還給她,問道︰「上次你偷賣‘注水肉’,我罰了你多少錢?」
「二十塊。」陳素英如實報來。說實在的,二十塊錢的罰款在當時是很嚴厲的經濟處罰了,她豈有記不得的道理。
賣注水的豬、牛肉是怎麼回事呢?原來,菜市場里擺在案台出售的豬、牛肉,如不經注水處理,經過一段不太長的時間,肉質的表層很快就會變得黯淡無光澤,讓人看了以為是肉質本身不好。當初,在屠宰場宰殺豬、牛的時候,一般是需要注入少量清水的,因為適量的注水會使豬、牛肉在很長時間里保持肉色外觀的鮮艷亮澤。不過如果豬、牛肉注水過量,顧客買回家中就會發現豬、牛肉能透出水滴來,若切片放入鍋里猛火爆炒的話,那一斤來重的豬、牛肉大都會收縮出水,恐怕撈起來也還不足原來一半的份量。我們通常所說市場上賣的「注水肉」,指的就是這類故意注入過量的水份後拿來出售的豬、牛肉。這是奸商坑害顧客的一種很卑鄙的行為。
「你上次賣病豬肉,我又是怎麼處理你的?」何秋霖緊追不舍地問道。
「罰款三十,還沒收了我四十多斤的病豬肉。」陳素英回答的聲音越來越沒有底氣了。她開始有一種不妙的感覺,看來這一回何干部要老帳新帳跟她一塊算了。
陳素英確實曾經多次偷偷地賣過病豬、牛肉。病豬、牛肉收購來的價格一般都相當低廉,故而賣出後賺到的利潤肯定不會少。而病豬、牛肉在一般人們的肉眼中是很難分辯出來的,如果不是專業檢疫人員,就是買回家里也根本無法檢驗出來。陳素英采取「游擊戰」的辦法︰衛生防疫、工商管理等人員上班時間內,賣好的豬、牛肉。等市場檢查人員一下班,案台下的病豬、牛肉就拉出來擺在了案台上。由于進價很低,病豬、牛肉一般也會賣的相對便宜些,往往能夠很快賣完。如此,似陳素英這樣的不法商販就能很輕松地賺到了黑心錢。
「你說說看,」何秋霖直視著陳素英,開門見山地說道︰「這次我該怎麼處理你?」
許多局外人並不真正了解工商管理部門這些市管員的種種苦衷。其實,市場管理是一項相當復雜而艱辛的工作。管市場,要處理違章違法的經濟行為,處罰的對象就是具體的經營者,這本來就是一件很得罪人的事情。市管員每天與個體戶「低頭不見,抬頭見」地打交道,從本質上說,兩者都是商業戰線一條戰壕里的「戰友」,只不過一個是管理者,一個是被管理者。管理不嚴,市場內的違章違法活動就會變得猖獗起來;管理嚴格,個體戶就會指著工商干部或協管員背後罵娘。這實在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請你相信我,」陳素英這會兒坐不住了,趕忙發誓一般地說道︰「我保證下次不再這樣做了,真的,你就原諒我這次吧。」
八十年代初,在社會上涌現出來的第一批個體戶,絕大部分是有戶口而沒有工作的城里人。當時,只要稍為有一點本事能夠生存下去的城里人,都會想盡辦法擠進國營企業、事業單位,那怕是退而求次地進了集體所有制單位,也要比做一個「無勞保福利,無住房和醫療保障,一切全要靠自己」的個體戶有臉面、有光彩,而只有這樣才能踏踏實實的過日子。解放後,在國人思想意識的深處,經商是一種讓人瞧不起的下等職業。從古至今,扳手指數起來的是「士、農、工、商」。商販的社會地位從來都是低下的。實話說來,在國家改革開放政策允許的條件下,城里原先一些在生活上無路可走的人們,如今也有了生存和發展的空間,可以做一個自食其力的個體戶。在當年個體戶人群中,有勞教、刑滿出獄卻沒辦法找工作的,有被單位、工廠開除的,有過去被下放農村私自倒流回城的,有社會上的無業浪蕩青年,還有夫妻一方是農業戶口的,等等,這些人最終便成了第一批城市個體戶的生力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