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文,你可能還沒完全理解我說的意思。這樣說吧,目前看你寫的這篇東西不是詞句如何修飾的問題,而是你在樹立主題和選擇題材上還得動動腦筋,再研究一番。如果你不能在這個問題上寫出深刻的社會意義和人性中的善惡美丑,而只是很膚淺的去表述了一些對現實的不滿和議論,作品本身就沒有多大的價值。」葉英明停頓了一下,盯著兒子臉上的表情,接著說道︰「當然嘍,你已經能夠去用心構思,並寫出了一個完整的故事,說明你努力了,是一個起點。從這個意義上說,也很不錯了。」
「爸,那到底應當怎麼寫呢?」
「你提的這是一個問題。」葉英明知道要說服兒子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好打開了話匣子︰「小說是個什麼東西呢?從本質上說,它是通過人們經歷的某些事情來反映現實生活中某種思想和感受。依此類推,寫作之人如果沒有切實的生**驗,也就必然創作不出作為小說存在時代里的真實人物和事件細節。遠的不說,拿一九七七年劉心武的短篇小說《班主任》來說,它是傷痕文學的先聲。到了一九七八年盧新華的短篇小說《傷痕》,還有一九七九年蔣子龍的短篇小說《喬廠長上任記》等,這些作品之所以獲得成功,本身有一個順應時代潮流的契機問題,但更重要的是,首先還要來自作者多年來對現實生活嚴肅思考的積累和沉澱,厚積而薄發嘛!」
葉叢文坐在那兒一動不動,靜靜地聆听著父親的開導和教誨。
「你本身是學中文的,關于寫作的技巧和方法,我們暫且不去討論。單就作品的主題來說,你想要告訴別人一些什麼,如何在你的敘事中表達你完整的中心思想,這才是最主要的。」葉英明試圖通過有條理的說教,引導葉叢文完成從灰心喪氣到認真思考的這一過程,又說道︰「文學作品來源于生活,而它本身又必須高于生活。所以,寫小說不僅要有豐富的生活閱歷,更重要的還要能夠從理性上去把握事物的本質。這樣,你才有可能寫出意蘊深厚的作品。」
這麼多年來,志向高遠的葉叢文在個人成長的過程中,其世界觀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與父親經常的談話和討論。這或許也是上下兩代人之間的一種心靈溝通的方式吧。
「沒有經歷過文化大革命,沒有插隊知青蹉跎歲月的體驗,是不是就寫不出反映社會歷史的優秀作品呢?」葉英明接過兒子遞過來的香煙,點上火抽了一口,繼續說道︰「肯定不能這麼說。每一個時代,都有那時代火熱激情的人生。關鍵的問題在于,如何把你的思想觸及到當今這個經濟改革的時代中去,緊貼著時代跳動的脈搏,敏銳地去觀察、去發現,把思考的視點投入到人物性格與歷史文化的踫撞上,力圖從現實的社會關系中表現出人們的心理奧秘,從而描繪出一個立體的全景社會,顯示出強烈的批判性意向,這樣才有可能使你粗大的筆力凸現出來。」
「爸,我似乎有些明白了。」葉叢文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呵,你若能開竅就好了。你現在的工作是在單位里寫材料,這和寫小說雖然都是搞文字的工作,但實際上這並不是一碼子事。寫講話稿、總結、政論性的文章,需要的是條理清晰的邏輯思維;而寫小說這樣的文藝作品,更多地是需要你的形象思維和生動活潑的語言。」
葉英明臉上露著一絲微笑,替兒子分析著他當前的狀況,告誡地說道︰「你剛參加工作不久,社會閱歷不多,這是你的短處。不要急于去寫成什麼東西,急功近利不見得是好事情。多看,在觀察中發現;多想,在思考中多問幾個為什麼。多寫,在反復的修改中提高。你要知道,腦子里思想的東西和明明白白寫在紙上的思想,這之間還是有很大距離的。如果你還有時間的話,不妨抽空讀一些哲學書籍,這對你寫作會有很大幫助的。」
「爸,又提你的哲學了,」葉叢文剛才一直都在咀嚼著父親的這一番話,這時卻放松下來,開玩笑地說道︰「我一听你說‘哲學’這個詞,我的腦袋就‘嗡’地一下漲大啦。」
「呵,行,那就暫且不用這個詞,我就把它當成‘道理’來說,」葉英明從椅子上站起來,隨手把擱在書架上的一個魔方拿在手里,舉到葉叢文的眼前,說道︰「咱們就拿這魔方來簡要地說明一下什麼是‘道理’的問題。這魔方是什麼呢?一個正方形的六面體,每面有一種顏色,現在看上去它並不是一個復雜的物體。可是當你轉動它後,就會打亂了它每一個面的顏色了,從而顯得雜亂無章,使每一面都變得十分復雜起來。假如這是現實生活的話,那麼,小說作品就是要掌據一種轉動它的原理和技巧,你才有可能把它還原成每一個面的單色。」
「嗯,這能說明什麼呢?」葉叢文不解地問道。
「進一步去思考,你就會發現,發明魔方的人對它的內部結構有著極為精妙的構想,從而在世界上創造出了一件新奇的東西。當然,你現在拆散這魔方就可以明白它的奧妙之處了,或許還會堅持說它的原理不過如此,但你原先卻根本想象不出來它這種構造方式。」葉英明看著兒子點著頭表示理解,下結論地說道︰「這也許就是存在于哲學中的‘道理’吧。而我想說的是,如果有一天,你的小說作品構思出來能夠猶如這魔方一樣可以自由轉動的話,我想到那時候你就該是一名作家了。」
此時,葉叢文頗有茅塞頓開之感,對父親的這般形象化的教誨已深深地銘記于心。
時間悄悄地溜走,已近午夜時分……
葉叢文騎著自行車從家里回到了單位宿舍。他開了房門,擰亮桌上的台燈,先把那部書稿塞進書櫃里,衣服也懶得月兌了,整個人就躺倒在那張單人床上。
葉叢文住的是一個十幾平方米的單房。屋里除了一張床,一個書櫃,一張桌子,一張椅子,已沒有多少騰身的空間了。每當他回到這里的時候,面對著這寂靜無聲的世界,他往往會選擇于讀書思考,沉浸在天馬行空的遐想之中,讓自己與浮現于字里行間的那份情愫水乳交融,感覺著自己心靈的回歸和靈魂的升華。他的書櫃里面整整齊齊地擺滿了一些書籍和雜志。除了上大學時的那些專業書本之外,還有工作後單位發的一些理論書籍和學習資料,平時他自己也買了不少雜書和雜志。書櫃實在裝不下了,床底下還塞滿了幾個紙箱。
不過說到買書,葉叢文的經濟狀況還是很窘迫的。對于新華書店那些剛出版的新書,他就算是喜歡得愛不釋手,可每每面對書後的價格時,卻不得不皺起眉頭,實在是舍不得掏錢買。更多的時候,他情願去古舊書店、甚至是街邊的地攤上「淘」書,那些他認為有價值的舊書一般要便宜很多。喜歡讀書的人卻買不起幾本新書,恐怕也算是一種現實生活中的悲哀吧。好在南疆市里還有一個公共圖書館離不遠,他辦了一個借書證,休息日里時常去光顧和借書。
桌上,那盞台燈仍然默默無語地閃亮著,而仰躺在床上的葉叢文此時側翻了一子,他的大腦已在不知不覺中走進了思維意識疊幻的夢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