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春節。
大年初三的上午，劉文斌和妻子林美娟領著三歲多的兒子高高興興地來到人民公園游玩。
兒子的乳名叫「亮亮」，是一個長得虎頭虎頭、活潑可愛的孩子。大清早，亮亮就從床上爬起來翻滾蹦跳著，吵吵嚷嚷地鬧著去人民公園的「兒童樂園」玩耍。劉文斌夫妻只好就範，決定今天先滿足家中這個「小皇帝」的願望。自從八十年代初在城市里嚴格實行計劃生育的政策之後，獨生子則是父母手掌心上的寶貝疙瘩了。
在人民公園里，到處張燈結彩，懸空橫掛著五顏六色的小彩旗輕舞飛揚，呈現出一片春節喜慶的景象。游園的人們穿著鮮艷而美麗的新裝，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喜氣洋洋，在人們的歡聲笑語中，還夾雜著燃放鞭炮發出的清脆聲，無疑更增添了過春節的氣氛。亮亮一手拉著劉文斌，一手扯著林美娟，顯得精神抖擻、活力十足。一路上，他興高采烈地蹦跳著，瞅這瞧那，還不時仰起小臉向父母問東問西。
南疆市地處于亞熱帶線上，一年四季常綠。公園里的環境優美，樹木蔥翠，竹葉青青，綠草遍地；用人工點綴出來的湖畔樓台、曲橋涼亭，游船快艇，猶如錦上添花。在公園內的一些景點處，劉文斌忙乎著給妻兒倆拍照留影，卻無奈兒子此時早已不耐煩了。亮亮急不可待地要去坐「旋轉木馬」和「大風車」，竟賴坐在地上哭鬧著不肯照像了，還生氣把將手里拿著的一串彩色氫氣球都放飛了，父母趕忙領著他直奔「兒童樂園」去了……
下午，這一家三口從人民公園里游玩出來了。劉文斌開著那輛白色的皇冠轎車，領著妻子和兒子回到父母家。
「女乃女乃，我回來了。」亮亮一馬當先，連跑帶跳地闖進客廳。
「哈，亮亮，」張燕從沙發上站起來，欣喜地把孫子摟抱在懷里，樂不攏嘴地說道︰「來，親親女乃女乃。」
劉文斌雙手提滿了禮品袋走進家門。林美娟跟在丈夫身後走進了客廳。劉文斌見妹夫廖明超正在客廳里坐著陪母親說話，知道妹妹劉曉紅也回來了。
張燕讓兒子劉文斌陪著女婿廖明超聊天，自己卻抱著孫子亮亮上樓去了。張燕知道，丈夫劉國棟雖然嘴上說不要兒子回家，但他打心里喜歡和疼愛這個調皮好動的小孫子。只要把亮亮送回家里來，劉國棟不管事情有多忙，總是很願意放棄手中的一切事情，樂呵呵地陪著這個孫子玩耍。
在客廳里，林美娟跟廖明超打過招呼後，又陪著他們坐了一會兒，便起身進里屋找劉曉紅去了。
「廖大經理的日子還過得不錯吧，」劉文斌跟妹夫逗趣著，主動給他遞過去一支煙，問道︰「你們結婚這麼久了，還不趕緊讓曉紅生個孩子？」
半年前，廖明超從市金屬公司辦公室主任剛被提拔到公司副總經理的位置上，成為市物資局重點培養的年輕領導干部之一。
「呵呵，過兩年再說吧，」廖明超淡然一笑，找了個借口，解釋道︰「我現在工作挺忙的，經常出差，哪有時間呀。」
「哈哈。借口，純粹的借口，我看你們是兩人世界還沒過夠吧，」劉文斌談笑風生，調侃道︰「你們倆不急，但你想過沒有，我媽可是急著要抱外孫的喲！」
「嘿嘿，」廖明超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說道︰「這生孩子的事情，我一個人說了也不算數呀。」
兩人扯了一會兒閑話，接著聊起在社會上如何尋找機會多掙錢的話題上去了。
吃晚飯的時侯，劉國棟牽著孫子亮亮的小手，有說有笑地走下樓來。劉國棟與劉文斌盡管有很深的矛盾和隔閡，並且父子之間已經很久不說話了，但劉文斌每逢節假日回到家里，他也從不說什麼。唉，畢竟還是一家人嘛，血濃于水。此時，全家人都一起進了飯廳圍桌而坐，也算是開開心心地吃了一餐豐盛的開年飯。
晚飯後，劉國棟主動把兒子叫上二樓的書房，這倒是劉文斌沒料到的事情。
「爸，我來了。」劉文斌進屋後，小心翼翼地問道︰「您有什麼事要說嗎？」
劉國棟「嗯」地應了一聲，揮了揮手示意他坐下來，表示要和他好好談談。父子倆隔著茶幾，各自坐在一張沙發上。
「外面的轎車是你開回來的？」劉國棟來了這麼一句開場白後，又問道︰「車子是你買的？」
「不，是公司配給我用的。」劉文斌當然不敢把真話說出來。
「你近來都在干什麼，」劉國棟不緊不慢地抽著煙，似乎在考慮著用詞的字眼，沉默了一會兒，問道︰「能跟我說說嗎？」
「還能怎麼樣，」劉文斌端正著身子坐著，回答卻顯得十分懶散︰「每天上班過日子唄。」
「你還在胡大海的昆鵬總公司里干？」劉國棟不禁緊皺雙眉，問道︰「听說你還當上了公司總經理？」
「我不過是幫人打工掙口飯吃罷了，」劉文斌瞅著父親陰沉的臉色，不由地爭辯道︰「爸，這也不妨礙你吧？」
「那我問你，」劉國棟繃緊著面孔，非常嚴肅地說道︰「前些日子，昆鵬總公司的那一公斤黃金，是不是你去有關部門跑辦的？」
「那是有關部門特批給昆鵬總公司的，」劉文斌壯著膽子在父親面前打著馬虎眼，裝著輕松地說道︰「又不是特批給我的，這關我什麼事呀？」
「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嗎？」劉國棟壓制著心中的怒火上升，用手指在茶幾上敲擊著，一字一句地問道︰「讓你離開昆鵬總公司，你為什麼偏偏不听，一定還要在胡大海那兒干呢？」
「你和市里不是一直都在支持昆鵬總公司的發展嗎？」劉文斌的心里很不服氣，反唇相譏道︰「你又不讓我自己開公司，又不讓我在別人的公司里干，你這讓我干什麼去呀？」
「你懂不懂呀，昆鵬總公司是我樹立起來的企業典型，你就不能待在那里。」劉國棟猛然一拍茶幾，指著自己的胸口，吼叫道︰「我不能讓別人在背後說我為了兒子以權謀私。」
「人家吃飽了，愛說什麼不行，」劉文斌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輕蔑地說道︰「隨他說去好了。」
「你——」劉國棟從沙發上猛然站起來，用手指著兒子，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你給我滾，滾！」
「你們這是干什麼呀，」張燕听到二樓的動靜鬧大了，趕緊跑上來，先是勸著丈夫消消氣，然後把兒子拉出書房的門外，責怪地說道︰「大過年的，就不能不惹你爸生氣？你也太不懂事了。」
劉文斌臉色鐵青地走下樓，一句話不說，抱起兒子亮亮就往門外走，妻子林美娟只好緊跟其後。他們鑽進那輛白色的皇冠轎車，很快就離開了父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