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始元六百六十年十二月,玉雪山突然發生大面積的雪崩,所有尋寶的人,無論是武功高強的江湖人士,還是紀律嚴明的朝廷人馬,甚至那些想得到寶藏的平民百姓,全都被困在山中,生死未卜。
事發之後的第二天早朝之時,右丞相洛蒙就當眾將此事向康景皇稟告,康景皇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未待洛蒙說完,他便猛地咳嗽起來,身旁的太監袁復連忙遞上白色錦帕。
「洛蒙,你可知武兒現在何處?」康景皇的聲音是咳後的沙啞。
「回皇上,」洛蒙低頭道,「據探子回報,武王爺當時也在山中,只怕現在也被困在山里。」
「洛大人,那蔣兆宏呢?蔣兆宏怎麼樣了?」左丞相蔣晴允忽地上前一步,緊緊地拽住洛蒙的衣襟,焦急萬分地問道,蔣兆宏可是他唯一的兒子。
「唉……」洛蒙長嘆了口氣,表情哀傷道,「蔣大人,蔣公子他……唉……您老節哀吧,那進山的路已全被大雪封住了,想進去的人再也進不去,想出來的人只怕永遠也出不來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蔣晴允嘴角泛起一絲慘然,緩緩地松開手,緩緩地後退了幾步,那瀟灑而筆挺的身軀竟已站立不穩,顯得有幾分老態龍鐘,身後的一名中年官員連忙上前扶他一把,「蔣大人……」
他卻不理不睬,完全沉浸于自己的思緒中,自言自語道︰「兆宏怎麼會死呢?不會的,兆宏那麼乖,武功又那麼高,人也機靈聰明,怎麼會死呢?怎麼會死呢?……」
眾人見他如此,也不好再相勸,大殿之上是死一般靜寂,有人黯然神傷,有人垂頭喪氣,蔣晴允只覺喉頭似是被塞入一方巨石,壓在心頭,再也難呼吸得出。
但是,這種時候,卻也有幸災樂禍,滿臉得意之色的,他們便是薛王爺一黨,蔣晴允一直是他們的政敵、死敵,他若一蹶不振,整個擁護太子一黨的人便會土崩瓦解,皇上和太子便會孤立無援,這對他們來說,是真真大大的好消息。
所以洛蒙面上雖是一副凝重之色,心底卻是歡呼雀躍的,他垂首偷偷地瞥向唯一坐在大殿之下,頭束華冠,一襲錦衣暗紋紫袍,雙目有神,留著山羊胡,神態傲慢,舉手投足之間是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薛王爺時,他見到了薛王爺毫不掩飾的笑容,那是得意的笑,幸災樂禍的笑,天下已盡在我手的笑。
康景皇心情沉重,面色卻還是淡淡地看著大殿之下神色各異的眾人,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薛王爺,然後掃過站在大殿右側依次往下的四人……衛祁劍,衛祁禮,藍勁松,和同樣身著藍色將袍,年紀四十五歲左右,皮膚黝黑的男子霍沖……薛王爺最得意的舊部,最後目光落在霍沖的臉上,緩緩道︰「霍沖接旨。」
「臣在。」霍沖上前一步,畢恭畢敬地低頭行禮。
「你率一萬霍家軍,速速趕往玉雪山,無論用什麼辦法,都要將白玉笙、蔣兆宏和衛祁武一行給朕救回來。」
不等霍沖答話,薛王爺卻已搶先嚷嚷道︰「皇上,此等小事,怎可動用霍家軍,霍家軍乃是國之棟梁,最驍勇善戰的軍隊,保衛的是國家的安全,這種尋人的小事,皇上怎麼可以讓他們去做?」
薛王爺的囂張跋扈是眾人皆知的,自從一年前,他借口說自己年邁腰疼,不能久站。康景皇忌憚他手握重兵,眼見他故意出此一招,卻也知不是跟他破臉的時候,于是在早朝時給他賜坐,殊不知,薛王爺不僅不感激,反而越加的有恃無恐,尤其是這一個月來,更是變本加厲,康景皇的言語,他已完全不放在眼里了。
康景皇冷眼掃去,「薛王弟是在說……他們不應該去?」
薛王爺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盯住他道︰「當然,皇上。」
康景皇看著薛王爺那張張狂無禮的臉,心中怒火洶洶,臉上的表情卻還是鎮定自若,緩緩道︰「朕乃是一國之君,朕的話便是聖旨,難道霍沖想抗旨不遵嗎?」
「皇上,忠言逆耳,臣這是在好言相勸。」薛王爺振振有詞道,
「若是要判霍沖抗旨,微臣第一個不服。霍沖和微塵當年跟隨先帝和皇上東征西討,從南方一路打到北方,立下無數漢馬功勞,這打天下,保天下嘛,才是咱們軍人的事,才是霍家軍的事。」言下之意就是霍家軍是絕對不會去尋人的。
康景皇道︰「薛王弟不必提醒朕,你和霍沖的功勞,朕一直銘記在心,否則……」
「皇上,」不待康景皇把話說完,薛王爺搶白道,「微臣就只知道赤膽忠心,給皇上辦事。打從先帝起,到皇上,再到……還是都是一樣的。物盡其用,人盡其職,不在其位不謀其事,該是什麼人的事,就該由什麼人去辦,這尋人的小事,理應由京城府尹郭開平負責。」
蘭開平是蔣晴允的門生,是保皇派。
康景皇可真是沉得住氣,直到此刻,面上仍不露出絲毫慍怒之態道︰「京城府尹負責的是京城的安全,你一定要將其調走是何意?現在天下太平,無仗可打,霍家軍人人體格強壯,孔武有力,武功高強。而玉雪山氣候惡劣,山勢險峻,霍家軍身兼百戰,反應敏捷,派他們去尋人才會事半功倍,薛王弟多加阻撓,到底有什麼原因?」
薛王爺道︰「我能有什麼原因?難道皇上以為我有什麼私心?」聲音越說越響,語氣也越來越凌厲,甚至稱呼也由「微臣」改為了「我」,頓了一頓,又厲聲道,「我當然是為皇上著想,為我們覲陽王朝著想,可不能讓天下百姓認為我們屈就人才,那麼以後那些文人墨客,武學奇才便不敢再投靠朝廷了,這豈不是誤了我們辛辛苦苦創下的基業。皇上這樣問我,我可當真不明白皇上是什麼意思!」
薛王爺說得這樣凶狠,著實讓在場的眾人都吃了一驚,忍不住探頭望去,但見他雙眉倒豎,額上青筋暴起,凶神惡煞般的站了起來,雙手緊握成拳。
康景皇剛才說他不讓霍沖去是出于私心,正揭破了他的痛瘡。他本就是個沖鋒陷陣的武人,盛怒之下,便不自覺地起身握拳和康景皇理論,再加上他本來就不怎麼把康景皇瞧在眼里,自然更是有恃無恐。
「薛王爺,你想干什麼?你膽敢對皇上無禮嗎?你要打人殺人,須先過老奴這一關。」袁復猛地擋在康景皇的身前,向薛王爺喝道。
「薛王叔,休得對父皇無禮。」衛祁文也挺身而出,與薛王爺面對面地立著。
看著薛王爺雙眼微微眯起,蒸騰的殺意一縱即逝,康景皇心知決不能此刻便與他撕破臉,于是淡淡道︰「文兒,袁復你們都退下吧,薛王弟定也是心急武兒和駙馬他們的安危,才會如此尊卑不分,朕不怪他……咳……」說著,他又猛咳了起來,連忙用錦帕捂著嘴,袁復也顧不得君臣之禮,連忙上前,撫背為他順氣。
半晌,康景皇才緩緩抬起頭,那臉色比先前竟又蒼白了幾許,他緩緩地展開錦帕,頓時愣住,那錦帕上豁然有一塊污紅的血漬。
袁復驟然間面色大變,倒吸一口冷氣,連忙跪地驚呼,「皇上。」
眾人還不知何故,面面相覷,忽然康景皇手一哆嗦,那錦帕輕輕地飄落于地,污紅的血漬在那白色的錦帕上格外的醒目,文武百官、宮女、太監們猛然大驚,同時跪了下去,大呼,「皇上(父皇)保重龍體,皇上(父皇)保重龍體……」
在眾人跪下低頭的瞬間,薛王爺、衛祁劍、衛祁禮、洛蒙、霍沖等人的眼中,均閃過一絲詭異、陰狠的笑容。衛祁文、蔣晴允、藍勁松等人,則是黯然垂首,眼中有盈盈淚光。
「都起來吧,朕沒事。」康景皇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驟然打斷眾人的高呼,目光射向大殿之下垂首的眾人,然後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薛王爺,才又開口,語調緩慢而清晰,「霍沖速率一萬霍家軍趕往玉雪山,不得有誤,否則以軍法處置。」
「皇上……」薛王爺猛地抬起頭。
「不必再說了,朕意已決。」康景皇銳利地望著薛王爺,「朕乏了,退朝吧!」他無力地揮了揮手,起身,袁復連忙上前攙扶著他。
內侍高呼,「皇上起駕——!」
「臣等恭送皇上。」眾人齊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