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道者,要學的東西太多了,尤其這些還什麼都不懂的童子。梁杉大師兄畢竟年輕,僅僅是教大家學禮拜,俗稱「過叩頭關」,四個動作下來,就讓他出了一身汗。有的童子趴在地上做鬼臉,有的卻仰天稽首,六十多個人一頓亂搞,蒲團滿大廳飛。
陳大同不知道是打坐入定太深,還是睡著了,祝琴主要盯著女童,因為規矩是女受傳女、男受傳男,而王川等幾位師兄似乎泥塑木雕一般,沒有陳老道的命令,一副堅決不插手的樣子。于是,時辰一到,梆子聲一響,大汗淋灕的梁杉趕緊宣布去齋堂用早膳。
齋堂很大,但未進齋堂便赫然發現,吃飯排隊不僅是他們童子軍,余觀主和值日房的知客都在。這時,只听得那像鈴鐺一樣的引罄響了以後,終于可以進齋堂了。進去後,在寬敞的大廳中,還得對著神龕禮拜祖師,念完了咒語才能在擺得整整齊齊的幾溜飯桌前坐下。
嚴格的戒律,肅穆的面容,索然無味的齋菜,營造出清淨無為的氛圍,讓一幫童子軍小手不敢亂放,小嘴不敢亂說,才想起自己原來到這里不是來玩的,是來修道的。而向天雲看到了很多師兄,有的頭發胡子都白了,那虔誠的氣質與魚尾紋伴生,再和童子軍坐到一起,鶴發紅顏兩相對,什麼是道?令人遐思聯翩。
吃完稀飯咸菜,那些師兄還有自己的功課,但似乎考慮到童子軍的特殊性,他們可以回住處休息,要等到午飯後幾個時辰下午課才集合。
向天雲和劉威回到住處,在床上玩耍了一番,劉威猶是覺得不過癮,拉著他要去串門,向天雲便推月兌要休息一下讓他自己去。于是,當房內安靜下來,向天雲便模擬道士們打坐的姿勢,在床上溫習起梁杉所教習的內容。
這個溫習功課的習慣得益于父親從小的教導,向廣是嚴格按照「荊棍之下出孝子」的格言來訓練,于是,向天雲三歲開始背誦諸子經典,一共持續了整整四年,這讓他每學一樣東西,不琢磨清楚或者內省一番便覺得不舒服。當然,原先是皮肉有隱隱要挨打的趨勢覺得不舒服,後來演變成了不挨打但沒記住父親教導的東西,心里不舒服。
更主要的是,梁杉粗枝大葉的簡介,已經讓他暗暗嚇了一跳,原來道教的系統居然如此龐大,而涉及修道乃至修仙成神的道理卻又如此玄妙,比如陳大同問的問題,他琢磨了半天就沒有想明白,所以當時他就沒有站起來回答。
因為按他想,道家強調道法自然,但修仙卻又是說要逆天而行,順其自然便是凡人,這是什麼邏輯?陳老道的問題,「我」不在了,父母還在嗎?有可能,但我既然不在,自然什麼都不知道了。但回答父母不在,不又違反元神不死、可以進入輪回之道的原理了嗎?
向天雲把小圓臉繃得緊緊的,眉毛都擰成了川字,還是沒有想清楚。最後,憋了半天,他告訴自己,現在他還只能按照師門的教導,一步步全盤接受,等今後修習有成,再去琢磨這些艱深復雜的東西。
他又把梁杉說的所有戒條、誦經回顧了一遍,直到大部分內容已經記住,而一些內容確實怎麼想都想不起來才罷手。最後,他又把將來需要掌握的內容梳理了一遍,按照梁杉所說,如果通過了煉氣一層,就需要在逍遙峰幫助師門煉丹、畫符、種藥,或者學習齋醮儀軌,道家武功、煉器、養蟲等等。那麼自己屆時該怎麼選擇?
從那位師叔祖滿意的神態,還有秦煙嵐、宇文俠等人表現來看,這批和向天雲同時進入逍遙派的童子有很多天資極高,不,現在自己還只是算太極觀的人。向天雲搖了搖頭,自己的優勢在哪里呢?好像沒有什麼優勢,年齡?家世?法寶?靈根?什麼都不突出。
向天雲想來想去,陳大同當時在潤香村好像說過自己的談吐神情比別人要強!不,陳大同應該不是指的口才和外貌。論口才,宇文俠出口成章、邏輯嚴密,甚至那位漂亮的秦煙嵐無論外貌還是聲音都比自己強了千百倍,自己也就和胖子劉威有點像,都是小圓臉。那是什麼?
向天雲眼楮一亮,似乎抓住了什麼,這靈感卻又一閃即逝。正當他還要冥思苦想的時候,房門「 啷」被一腳踢開,劉威滿頭大汗進來了,「咦,雲哥,你怎麼一副苦瓜臉?開飯啦,快走!」
劉威看來很得人緣,兩人往齋堂走去,一路盡是和他打招呼的,看來他的串門效果還不錯。小胖子神氣活現,作大人狀,讓向天雲暗笑不已。胡亂扒了幾口齋飯,兩人回到住處,睡覺等下午課。
下午課非常重要,除了重復上午的內容,梁杉開始講解煉氣一層的功法和口訣。通過劉威傳來的小道消息,這梁杉困在煉氣八層十多年,覺得在仙路上無所作為,便下了狠心,從內門調派到太極觀負責世俗經營事務。而陳大同和祝琴雖然是築基期修士,倒是對他的講解很放心,都垂了眼簾閉目打坐,沒有任何干預。
梁杉的真實年齡可能超過四十了,他對入門第一層的講解,有著深入淺出的魔力,這讓向天雲對其世故圓滑的的印象大為改觀。
梁杉在六十三名道童之間穿行,「逍遙訣指出,氣穴者,非世傳之下丹田。下丹田只是安爐立鼎、燒煉藥物、存儲元陽之處,其形如海,能納百川,故曰氣海。而氣穴者,乃海底泉眼,水火生發之地,救生惡死皆在于此,故曰生死之門。此穴不在臍後,不在腎前,不在體內,不在身外,在北冥極淵之處,會陰穴上二指,乃一虛無圈子,其大無外,其小無內,無形無象……」
梁杉講解完畢,站在前排問道︰「還有沒听明白的嗎?不明白的就先強記下來,背到睡覺也不會忘記為止,過不了這第一關,你們便白來了。而如果快速通過這一關,再通過第五層,你便能在內門大開眼界,處處領先一步,仙路通暢。」
眼見童子們都默記清楚,梁杉便沖王川一拱手,站到了一邊。這時,王川走上前排,凜然道︰「道教法術博大精深,但你們身體羸弱,有違性命雙修之道,因此,在你們修煉第五層之前,我會教導你們道家武術,但凡十八般兵器,各種腿腳拳法,你們盡可挑選,我和幾位師兄會悉心指點。現在都跟我去逍遙峰一層的演武廳。」
眾童子一哄而散,打架斗毆那是男孩子的最愛,而女童們數次听到逍遙峰大名,能瞧個稀奇似乎也不賴,都歡呼雀躍起來。
逍遙峰一層要從道觀的西面而進,遠遠看去在稀薄的白霧之中,有數名師兄把守了一處通道。眾童子這才明白,所謂一層,不僅指的山體表面,還包括了山月復之中。這通往山月復洞窟的通道似乎設置了無數禁制,隱隱有波光流動一般。
陳大同和祝琴走在最前面,剛到通道不遠處,已經有兩名師兄手持法器上前而來,看清楚來人後,頓時行禮笑道︰「原來是兩位師叔和幾位師兄,請跟我們來。」兩人各持一塊玉牌,和其他把守者打了一聲招呼,便揚手把玉牌對著波動的禁制一照,兩塊玉牌似乎射出一道霞光,禁制內一陣翻動,不久,通道外頓時雲消霧散,清晰地顯現出來。
眾童子跟在後面進入通道,一個個鬼頭鬼腦地四處張望。只見通道寬約一丈,高兩張三尺,石壁均已磨平,每隔數丈便有閃亮亮的石頭發出柔和的光線照明,而地面都已鋪上了整齊的青石板,非常堅固,馬車牛車似乎也能通行。
進到里面,視野豁然開朗,竟是一個寬約數畝的橢圓型大廳,又有數條狹窄通道在各個邊上往四處延伸。在某幾個角落,散布著一些穿了白色道袍的道士,有的也手持玉牌,圍著一些看不懂的六邊形木頭建築,忽然一陣波動,居然消失無蹤了。
眾童子看得舌搭鵲橋不下,暗暗驚詫。這時他們已離大廳的中心不遠,那里矗立著三個長方形高台,台下堆滿了各種兵器,台上有數十位道士正光了膀子,只穿了一條襯褲,或者對攻,或者獨自在修煉某種秘法。這些人多是高大威猛,怒目圓睜,前胸後背與手臂上的肌肉高高隆起,看得男童熱血沸騰。
陳大同似乎看中了最邊上的一個台子,身子輕輕一動,已經越過數丈距離飛上台去交涉。而王川對睜眼看熱鬧的童子喊道︰「都跟我來。」卻是轉身往大廳邊上一處房間走去。這房間似乎沒有設置禁止,王川輕輕推開房門,道︰「都進去看看,挑好了就上台去,女童在台下找祝師叔集合。」
六十多個童子遲疑著進了房間,原來是一間擺放了各種竹質與木質兵器的庫房,有些兵器明顯已經變了顏色,顯是被使用過多次,也擺放了不知多少年頭,卻奇怪地沒有腐爛。童子們一哄而上,就像一群猴子進了玉米地,把那些大刀長矛或不知名的奇形兵器選了又扔,鬧哄哄了半天才陸續離開。
向天雲和劉威在里面看了半天,似乎都沒有踫到滿意的。本來劉威選了一種袖箭,笑嘻嘻道︰「我把它藏在袖子里,看到對手猛然一按機括,只怕神仙也要完蛋。」可惜,剛出門,就被王川逮住了,原來目前是學習技巧和力量階段,這種袖箭還不能練。
劉威嘟嘟噥噥地隨便選了寶劍,催促向天雲快走,向天雲東看西看,忽然眼楮一亮,看到一把弓靠在角落里。弓身是紅木,呈現出夸張的弧度,兩頭套著一根不知名的筋弦。兩人出了門,不想,這次被逮的卻是向天雲。
王川皺眉道︰「習射需要專門的場地和師傅,你確定嗎?」
向天雲看了看右手握住的長弓,還有左手上的箭筒,似乎一種力量被自己牢固地掌控一般,不由得月兌口而出道︰「王師兄,我想練。」
王川點點頭,「你在這里等一會。」
王川帶著劉威和幾個落在後面的女童往高台而去。向天雲把紅木弓拿在手上翻來覆去地把玩,正玩得起勁,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看來你還真是喜歡射箭啊。」
向天雲抬頭一看,竟是陳大同正微笑著站在身邊,連忙行禮道︰「是的,弟子正等王師兄來教導射箭。」
陳大同拍拍他的肩膀︰「你王師兄要指導那麼多人,怎麼忙得過來,只有我這糟老頭親自出馬了。」
向天雲吃了一驚,他可是一直看著這老道只管專心打坐,沒有出手指點任何功法的,心里暗道不妙,于是喃喃道︰「怎敢勞煩師叔親自指導,不如讓弟子換一種兵器吧。」
陳大同卻搖頭道︰「有興趣和有見識是學好任何技能的基礎,你有很強的興趣,這很好。我年輕的時候,也很喜歡射箭。所以你不必有顧慮,教你學射對我來說也是件樂事。」向天雲哦了一聲,這才放下心來。
眼見向天雲安下心,陳大同拿起向天雲手上的紅木弓,拉了一拉,皺眉道︰「你等著」,竟是連弓帶箭全拿走了。
向天雲莫名其妙地站在門口。過了一會,老道士走了出來,手上拿了一把小了一號的竹弓,卻沒帶一根羽箭。
陳老道似乎看出向天雲的詫異,笑道︰「先練半年竹弓,而且王川還會教你們一套逍遙拳法,正好合適,你每天多加一個時辰站那逍遙樁。明白了嗎?嗯,算了,現在我先教你站姿和逍遙樁。看著,這樣,假設那個高台是靶心,你雙腳平行,注意,雙腳腳尖的連線要直通靶心……哎,不對,三根手指拉弦……不對,肩膀不對,你轉頭轉那麼快干嘛?慢點……」
這下倒好,高台上下熱鬧非凡,童子們個個揮汗如雨,只有向天雲拿了把小竹弓,一個人在大廳邊上最是悠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