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滿載了豫章郡特產的馬車駛出了西山鎮,車上的大胖子韓璽對身邊的少年嚷嚷道︰「怎樣?比你走路快多了吧!」
這少年一身黃衫,約高五尺,一張圓臉還帶著青澀,卻搖頭道︰「韓老板,你這就錯了,你們商人重利,只想貨銀兩訖,我又不急著趕路,要那麼快干嘛?」
韓璽一愣,連忙賠笑道︰「對,對,不過有你向老弟在車上,我這心里安穩多了。」
這少年正是一路西行的向天雲,原本出了鐵樹觀他打算順著大路走一段,再往西北而去,從江州到荊州本來出潯陽過九江最近,不想半路遇到這韓胖子被一群流民圍住索要財物。
雖然修仙者不干預俗事,向天雲卻看不過眼,一趟逍遙拳打得五六個魁梧的漢子屁滾尿流,也震住了韓璽,非要拉著他再送自己到西山鎮。
韓璽是新平鎮來的商人,新平的瓷器那是聞名南朝各州郡,問題是韓胖子心大,賣完了瓷器又在南昌各地收集了藥材、茶葉等一攤雜貨準備往湖州甚至滇黔方向去。
向天雲哭笑不得,眼看出了西山鎮,這胖子還想拉攏自己,這爛好人實在亂做不得,便沉吟道︰「老韓,你這單槍匹馬的跑買賣我覺得玄乎,沒想過換個方式?」
韓璽一愣︰「為啥要換?我們江右商人從來都是單槍匹馬,那話怎麼說的,‘一個包袱一把傘,跑到湖州當老板。’」
向天雲嘿嘿一笑︰「你要真能跑單幫最好了,我反正到前面那什麼伏龍山就下了。但我們也算有緣,我呢原來在門派中也認識很多做坊市買賣的,給你出個主意,有可能做成大買賣。但是先說好了,我也是這麼一猜,成不成只能看天意了。」
韓璽四十出頭,見多識廣,看著少年不像玩笑,也收斂了笑容︰「老弟但說無妨,如果我財運不夠,絕不會有半句怨言。」
向天雲想了想︰「你看啊,這自古以來做大買賣的哪個不是在大都會?你老往窮鄉僻壤鑽,的確可以賺點辛苦錢,但臨老最多也就是一土財主,運氣不好,說不定也剛剛夠糊口,對不?」
韓璽苦著臉︰「這道理我能明白,但沒有本錢,沒有州郡官衙和府兵關照,怎麼敢往大地方去啊?」
向天雲搖頭道︰「你瞧瞧你這身肉,瞧瞧你的臉色,怎麼都不能說還是白手起家吧。」
韓璽尷尬道︰「小本錢的確也掙了點,老弟到底有什麼主意,請直說,如果能成,韓璽發誓定不相忘。」
向天雲點點頭︰「陶朱公知道吧?財神爺,人家做完將軍做商人,那個精啊,你知道他賺錢的訣竅是什麼?」
韓胖子整天東奔西走,哪里知道這個,猛搖頭,但一雙眼楮卻開始眯了起來,任誰即將听到財神爺的秘技,都忍不住小心肝撲通撲通地開始亂跳。
向天雲道︰「他老人家泛舟五湖,表面輕松,實則還是運用兵法,經商猶如打仗,對吧。他怎麼發財呢?他也和你一樣農林牧業什麼都做,但辦法不一樣。他說了,‘論其有余和不足,則知貴賤。’又說了‘知斗則修備,時用則知物’。」
韓璽一臉茫然,「不明白。」
向天雲解釋道︰「比方說,‘六歲穰、六歲旱,十二年一大饑。’每六年有一年風調雨順的上好年景,也有一個旱年,每十二年有個大旱年,也有一個水年。他老人家就根據這個規律,豐年就大膽收進。因為不會年年豐收,收進的貨物不愁沒有機會售出。同樣,在大旱年物價上漲時,他就盡量拋售,不愁以後沒有進貨的機會。就這樣,他不但自己致富,也能平抑物價、避免豐年谷賤傷農。」
韓璽終于恍然︰「好辦法,你的意思是?」
向天雲也眯起小眼楮︰「我當然不是讓你去照搬,我們得學這個精髓。我覺著你要麼就在老家新平把瓷器做大,甚至組建一個商幫,別一個人上躥下跳了,如果一門心思做瓷器,積攢了實力,你的商幫把瓷器販賣到北方和西邊,肯定富裕過十代。如果你耐性夠好,還可以派遣族中子弟潛伏到建康和京口。」
韓璽疑惑道︰「潛伏到那些大地方干嘛?」
向天雲道︰「你想啊,這天下都亂了多少年了,但是亂的時間越長,豈非就說明很快就有某個強國要統一江南江北,如果真是那樣,到時南北的商業大通道要是由你來主持,嘿嘿,別說瓷器,賣什麼都可以發財。」
韓璽忽然勒住了馬,從身上掏出一塊玉佩︰「向老弟,不管這事成不成,我都認定你這大恩人了。你走吧,我不纏著你了。這塊玉佩你拿著,日後萬一有事要我幫忙,我韓家隨傳隨到。」
向天雲接過玉佩,嘻嘻一笑,果真跳下了馬,「老哥,我也就是這麼一說,你萬一破產了可別咒我。」
韓璽勒轉馬韁,大聲道︰「那也是我韓家的運數,和向老弟絕不相干。」竟拍馬回走,絕塵而去。
向天雲嘀咕道︰「這胖子辦事倒也利索,絕不二話呢。」又手搭涼棚,往前面看了看,便轉身進了路邊的小道。
此刻,在西山鎮幾十里外的一座山頭上,正有三男一女在滿山轉悠,他們看似神色虔誠,似乎在這里瞻仰先賢遺跡,雙眼卻都是滴溜溜到處亂看。
紫衫女子一臉不耐地沖著前面那青袍男子道︰「鄭潛,這都幾天了?你要是敢消遣姑女乃女乃,我就扒了你的皮。」
青袍男子火氣更大︰「你吼什麼?你以為我帶著你們到這鬼地方來,為了好玩?‘洪崖塹壁、古洞連雲’,哪是那麼好找的?」
跟在身後的兩個男子,一人著灰帽、黑色袈裟,身材高大卻臉色陰沉,另一個穿一身黃色道袍,身材極高,卻滿臉茫然。這兩人均是跟在後面,卻不做聲。
但紫衫女子顯然沒有放過他們的意思,對黃袍道士不滿道︰「錢道友,你好歹也是本地人,難道一點頭緒也沒有?」
這道士赫然正是逍遙峰三層的長子錢參,他滿臉無辜道︰「尹道友,我已經問了好多人,相信就在這一片竹林里。」
四人慢慢穿過一片樹林,來到懸崖邊,但見這崖壁立百尺,懸崖下一條澗水,寬不過數尺,長卻不知多少里,一路迤邐東去。
這叫鄭潛的漢子扒開一處竹林,忽然驚喜道︰「就是這里了!」
尹姓女子往前一看,只是幾簇竹子、兩顆老松和一片岩石,疑惑道︰「哪里?我怎麼沒看到?」
但青袍道士只顧上下打量,根本不回應她,倒是黑色袈裟的漢子應道︰「洪崖高接翠微巔,別是人間一洞天,山徑石涼疑有雨,古壇松老不知年。沒錯,就是這里。」
這時,那青袍道士才嘿嘿笑了起來︰「不錯,還是蔣烈先生有見識,這洞口必定被禁制所掩蓋,否則別人找到這里豈非早已取走寶物?」
這四位中卻是以紫衫女子尹翠功力最高,此時沉下心來,盯住兩顆松樹之間,又看了看這片竹林,已是感覺到此處玄妙,但就是找不到頭緒,不禁急道︰「我也感覺到了,但,但這禁制究竟在哪里,我們都模不到邊,這該怎麼辦?」
黑衣和尚、青衫道士、錢參都是煉氣七層,圍著這里不停打轉,更不斷試著發出種種測試性攻擊,卻毫無所獲,松依舊是松,竹依舊是竹,岩石也依然還是那岩石,幻想中的洞門入口杳然無蹤。
四人忙碌了一陣,把那設置禁制之人的祖宗十八代都罵遍了,身心已是從大喜轉為大憂,一個個困乏起來。青衫道士忽道︰「此事還需著落在錢道友身上。」
錢參嚇了一跳︰「道術萬種,我等多習符篆經咒,唯禁制、煉器這類非天賦適合之人難以習得,你讓我怎麼辦?」
尹翠眼楮一亮︰「笨蛋,你是當地人,就是讓你去找一位深諳禁制的修士啊。」
不想,錢參往後一跳︰「不怕告訴你們實話,我逍遙派雖是大派,但精通禁制的恰巧就一位師叔祖,而且偏偏不知為何這位老祖不喜歡收徒弟,他門下都是些半桶水,除非我們走得更遠點,那邊龍虎山、翠微派好像有熟習禁制的,不如我們一起去明察暗訪。」
尹翠大怒︰「我呸,你消遣姑女乃女乃呢,一會說沒有,一會又說去遠處尋找,莫不是想甩開我等,然後另外找人來發掘麼?」
錢參听了,心中悲涼,暗悔當日不該遇到這三位外鄉人時被他們的甜言蜜語蒙騙,如今竟是左右為難騎虎難下。
黑衣和尚雙眸閃動,看著錢參神情,已經看清這道士雖人高馬大,年紀不小,卻不過初出江湖的雛兒,于是道︰「我看這樣,如今急也沒用,不如兵分兩路,一路守在這里,以防外人奪了去,一路卻是跟著錢道友暗訪精通禁制的修士,大家看如何?」
此話一出,眾人均是頷首。肉在嘴邊,誰也不甘就此放棄,于是一番商議,尹翠和鄭潛留下,錢參帶著和尚蔣烈立刻動身找人。
兩人走出竹林,正往下走,便听得山凹處隱隱有歌傳來︰「吞舟涌海底,高浪駕蓬萊。神仙排雲出,但見金銀台。陵陽挹丹溜,容成揮玉杯。姮娥揚妙音,洪崖頷其頤。升降隨長煙,飄戲九垓。奇邁五龍,千歲方嬰孩。燕昭無靈氣,漢武非仙才……」
蔣烈尚不以為意,錢參卻听著听著,臉色變化起來,等到不遠處轉出一個身高五尺的黃衣道士,錢參哈哈大笑︰「我說怎麼越听越熟,不想你也到了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