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軍營火把交互輝映,軍容整齊劃一,劉雅雖然不願承認,但也不得不說李元昊將著十萬大軍訓練的十分優秀。
在最大的一間帳篷前,押著兩人的士兵在布簾外回報,「陛下,我等在軍營外樹林草叢中抓獲宋民二人,特來稟報。」
「進來。」
走進其間,里面站著的兩三名將領,正和中間長椅上之人討論著什麼,其中一人一身中原文士裝扮,一看便知是宋人。
長椅上之人隨著腳步聲抬起頭,帳間燈燭清晰地映出他的容顏。
「劉煜,好久不見了…」淮雪輕輕側頭微笑,十年時光,讓那曾經略顯疏狂的青年褪去了躁動之氣,眼眸中的堅毅與穩重透著一位成熟帝王的氣度,淮雪覺得自己此刻,似乎也能看到當年碧竹花妖所說的極貴紫氣縈繞在他身畔。
李元昊眉宇有些緊鎖,眼前女子仿佛是從他的記憶中走出來一樣,與十年前一般無二,笑得仍那麼清朗那麼明亮,「…你是…淮雪?」
「陛下還記得我,真是小女子的榮幸…」
「張元,你在帳外守候,其余人等都退下。」李元昊吩咐道。
「是。」那宋人文士稱領命和將領們離開後,帳篷中只剩下淮雪、劉雅和李元昊三人。
「淮姑娘,多年未見你竟仍是如此年輕,看起來似乎比本王的兒子還要小上幾歲,」李元昊笑著說,「你們宋人都是如此駐容有術嗎?」
「我大宋地廣物博人杰地靈,又怎是你等蠻夷可以比擬…」劉雅面容冷淡,大義凜然的語氣昭顯其文人的不屈風骨。
明顯地看到李元昊眼中殺機浮現,淮雪雖然心里十分佩服劉雅這樣「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婬」的義士,但此刻她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劉雅送死,「陛下,我們此時此刻出現在此其實是有原因的…」
「據本王所知,劉雅公子可是隨了宋軍落荒而逃的,難道此時此刻不是因為跑得不夠快,所以被我大夏抓獲嗎?」李元昊臉上帶出一絲鄙夷,殘忍的笑容嚼在嘴角,「不知劉公子對半山戰場殘骸的景色可還欣賞?本王為此可是煞費了一番苦心啊…」
「你!」劉雅雙拳緊握,若不是尚有一絲殘念要保護淮雪,他早就將性命置之度外,和李元昊拼個你死我活了。
淮雪深吸一口氣,告誡自己逝者已矣,保護生者才是最重要的,按捺下心中的薄怒,她開口說道︰「或許劉雅是與宋軍共戰沙場,但我卻不是…」
「哦?莫非淮姑娘是特意來見本王的?」李元昊上下打量著淮雪,眼眸中隱隱劃過一絲柔情,「當年江南一場相識,本王實是欣賞淮姑娘的聰慧從容,不若你此刻嫁與本王為妃,將來看在你的面子上,本王或許會對宋廷手下留情也說不定…」
「陛下,據聞遼國興平公主都已入了你的後宮,坐擁美貌妻妾數眾,難道你還缺我這平民百姓一個嗎?」淮雪看著李元昊,笑著搖搖頭,「而且將來有朝一日,需要手下留情的,怕是我大宋將士…」
「淮姑娘巾幗不讓須眉,實是勇氣可嘉,不過這戰場之事可不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李元昊笑著拿起酒囊大飲一口,然後走到淮雪面前遞給她,「本王是認真的,淮雪,你答應做本王的妃子,本王便饒了此役的宋兵余孽,就此撤兵停止追擊,如何?」
「呵呵,那陛下這酒,莫非就算合巹(j n)酒…」淮雪伸手想接過,卻被劉雅一把攔下,「你這是做什麼?難道真要嫁于這西夏皇帝?!」
「你有何立場開口?宋軍潰敗在前,淪落至今日之局皆是咎由自取。西夏軍幕僚張元亦是宋人,若不是宋朝皇帝用人不明、識人不清,又怎會逼得如此人才投奔西夏?」李元昊盯著劉雅不屑一笑,「如今看在淮雪的面子上,本王願意饒過宋廷敗軍的性命,這不也是你希望看到的?」
劉雅毫不退讓得攔在淮雪面前,卻是不發一言。
淮雪心中微微嘆息,她清楚得感覺到在國家大義和兒女私情之間,劉雅有一瞬間的動搖,不過淮雪並不怪他,這從小受著忠君為國思想教育、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書生,此刻仍能勇敢地擋在她和敵國國君面前不退縮,淮雪已經十分欣慰了…
拉開劉雅的手,淮雪接過李元昊遞過來的酒,放在鼻間輕聞,「果然是草原大漠的好酒,純釀芳香,酒氣醉人,」淮雪說著,又把酒囊塞回了李元昊手中,「不過,我方才所言可不是一時意氣,陛下,興平公主死後,夏、遼聯盟怕也不是如此堅不可摧了吧?」
李元昊眼眸一沉,看著淮雪示意她說下去。
「好水川一役西夏雖然勢如破竹大敗宋軍,但大宋幅員遼闊人才濟濟,若真是兵臨城下,那些有識之士勢必奮起抗敵、一致對外,陛下真的有把握如閃電般一戰攻下大宋?」淮雪不疾不徐地款款而談,「三國並立之局向來不是那麼易與,陛下難道以為,遼國會看著你吞掉宋國壯大自己而熟視無睹嗎?」
李元昊此刻已經明白淮雪的言下之意,輕酌一口酒讓自己從輕敵中清醒過來,開始思索。
「興平公主一死,夏、遼聯盟名存實亡,陛下此刻若仍對大宋興兵,豈非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屆時,遼國無論是聯宋抗夏,還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損失的不都是西夏嗎…」淮雪進一步分析道。
「那依你之見,本王應如何?」
「與大宋議和。」淮雪直截了當地說。
「陛下,」帳篷簾幕被掀開,方才那宋人文士抱拳施禮而入,「張元認為這位姑娘所說極是,屬下本意是在此役結束、各方情況明朗後才對您稟明的…」
「張愛卿,沒想到你也是如此認為,」李元昊神情凜然,望著淮雪的眼神有一絲凝重,「未曾想本王面前的竟是一位女中諸葛,自古治世之才,若不能為本王所用,就唯有除之而後快…淮雪,本王再最後問你一次,你可願嫁與本王為妃,共享富貴,一世榮華?」
「榮華富貴僅是過眼雲煙,世人身死魂滅後,也不過只剩黃土一抔。陛下,無論是在江南還是在塞外,你都犯下殺孽無數,中原有句俗話︰善惡到頭終有報。此刻你棄惡從善與大宋議和,免去更多生靈涂炭,說不定還有一絲轉機…」淮雪自從當初在杭州遇見李元昊,回到休與山特意查了宋朝史書,上面清楚記載了西夏國君李元昊將在公元1048年遇刺不治身亡,享年四十五歲,距今不過幾年而已。
「這麼說,你的回答是ˋ不ˋ了,」李元昊走近淮雪,伸手輕撫她的臉頰,手心使力,李元昊在淮雪躲避之前掐住她的脖頸,「我真的不願如此啊…」
淮雪躲閃不及,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只覺空氣被阻斷,無論如何呼吸都無法到達心髒。
劉雅本要沖上去,卻被一旁的張元死死按住,兩人皆是文士出身不懂武功,唯有拳腳相加的在旁邊撕扯。
李元昊望著淮雪的眼眸,她依舊年輕的容顏似乎將自己帶回到了年少時的歲月……
那夏末蓮香時節,肆意疏狂的劉煜,偶遇笑靨清朗的淮雪,自在隨心,率性而為。
恍惚間,淮雪的身影漸漸模糊,李元昊手心將要抹殺的,竟變成了年少時的自己…
沒有思考的就放開了手勁,李元昊想要後退一步,但卻突然全身一軟,倒在了地上。
另一邊,劉雅好不容易一拳打暈了張元,趕過來扶住淮雪,「你怎麼樣?」
淮雪狠狠地呼吸了幾口空氣,從來沒覺得氧氣是一種如此美妙的東西。
「…你下了藥?」李元昊攤倒地上,一絲力氣都使不出。
「咳、咳,」淮雪順過了氣,說道︰「十年前你我就交過手,今次我怎麼可能毫無準備得來見你?方才借著聞酒香之際,我在你的酒囊中下了劇毒,若不能在十二個時辰內服下解藥,就會功力全失經脈盡斷,但仍會護住其心間一絲血氣,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毒的藥,」李元昊盯住淮雪的眼楮,問︰「如此劇毒,你不只是要我放你一命這麼簡單吧…」
「沒錯,」淮雪用隨身攜帶的匕首割破桌布,讓劉雅將張元綁好,然後架起李元昊,「還要勞煩陛下送我們一程,出了這軍營。」
有李元昊做「擋箭牌」,淮雪和劉雅大搖大擺地順利離開西夏軍營。
樹林間空曠的小山丘上。
「陛下果然皇威逼人,這一路走來竟沒有一個士兵敢喊住我們查問的…」淮雪坐在旁邊的大石頭上,笑著說道。
李元昊被劉雅隨手推在一堆落葉上坐下,望著淮雪的眼中閃著怒意,「本王總算乃西夏國君,你道這世間敢對本王說不的還有幾人?」
「真是對不住了,今日讓你一次就遇到了兩個…」劉雅說完走到淮雪身邊坐下,再不理李元昊。
夜風淡淡地吹拂天際,滿月隱隱露出了溫柔清冷的流光。
「今日就是滿月,」淮雪看了看天,「若是一切順利,我今夜就可以回去了…」
「你,這就要走,」劉雅望著淮雪凝視天邊月色的側臉,問道︰「不能多留幾日?祈皓前些年也已成家了…」
「裴大人成親了啊,」淮雪轉過頭看著劉雅,「不知誰家女子能夠打動他的心?」
「你可還記得月紅樓的凌寒姑娘?」
「凌寒?!」淮雪怎麼會忘了那個「賣身不賣心」的美麗女子呢,「她和裴大人…。」
「正是,」劉雅笑著點點頭,「祈皓當年三媒六聘娶她為正妻,可是驚動了整個杭州城。」
淮雪听了不禁笑起來,凌寒那般堅強美麗的女子,自是值得裴祈皓這樣的男子托付終生。
「當年碧竹離去後,家父拆了圈住花園的院牆種上了秋海棠,自語要讓花香滿院眾人賞,可至今那海棠都只是零零落落的開了幾株…」
淮雪津津有味地听劉雅訴說那些她舊識之人的生活,插話問道︰「那你呢?你和你表妹…」
「…我和文蕊也已在七年前成親,如今有一個六歲的兒子…」
「呵呵,你都已經做人家爹爹了啊,」淮雪笑著拍拍劉雅的肩膀,「有俊雅的爹爹和美麗的娘親,你的兒子定是長得可愛無比、無人能及吧?」
劉雅听了不禁失笑,方要說話,就見淮雪突然站起來沖著夜空揮手,十幾個小雪球伴著月色降臨。
拿到冰冥扔的碎片,淮雪揮手收進袖中,「劉雅,走吧,我已經知道你的肉身在何處了…」
背著李元昊跟在淮雪身旁,劉雅腳下一步一遲疑,一旦他靈魂歸體,眼前女子就會離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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