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來到這里,就在元寂大師面前。浪客中文網盤膝坐在蒲團上的趙赦露出笑容,喊一聲︰「真姐兒,」真姐兒從旁邊的蒲團上起來,走到安平王身邊,笑容滿面地問道︰「表哥有什麼吩咐?」
趙赦看著年青美貌的妻子,兩邊小笑渦隱然半露,和她初到自己身邊時一樣,那時候也是這樣喊她一聲,真姐兒也是這樣翹著鼻子,笑眯眯問︰「表哥喊我作什麼?」
地上,有她的影子在,是黝黑同旁人無異。這樣的孩子,怎麼會不是常人?
趙赦笑容更多,他長身而起,扯著真姐兒一只手到元寂大師身前去,安平王極有禮貌的欠了欠身子︰「大師,最近民間巫盅之風又盛行,我奉皇上命暗查此事,心中一直憂心京中也有許多。請大師看看王妃,她現在身子如何?」
說過,對真姐兒柔聲道︰「別怕,表哥在這里呢。」真姐兒還是維持她笑眯眯的神色︰「我知道呢。」
面前的元寂大師慢慢抬起眼眸,這修行的人,又有了年紀有經歷,平時垂眉塌眼的只知道念佛,此時這眸子直直對上真姐兒眼眸,竟然是精光四射般能看透人心。
真姐兒先是一凜,趙赦覺察出來,用自己兩只雙手握住她一只手輕輕撫模著,真姐兒對他一笑︰「表哥,我沒事。」
她垂下眼簾有無內疚,覺得自己在元寂大師這樣的眼光中無所躲藏,趙小毛小心翼翼地道︰「表哥?」
趙赦深含憂慮的眼眸中有了笑意,雖然他的眉頭上還是擔憂,不過語氣溫柔︰「有表哥在呢。」
「我就是想說,」真姐兒懺悔道︰「我讓花開弄了一些東西,準備和表哥開玩笑來著。現在,」小毛縮著脖子請求原諒︰「我知道不應該嚇你。」
安平王笑逐顏開,當著元寂大師的面把小毛抱在懷里,他深深的擁抱著她,直到把這身子這腦袋全摟在懷中,還覺得自己懷抱不足夠深,不夠小毛折騰的。
「沒事,表哥不會被你嚇到,就是你自己好好保重。」趙赦又有哽咽,他把真姐兒帶來,內心作了很大的斗爭。此時他也深深的內疚︰「表哥不應該不相信你。」
小毛也輕泣了︰「我就是想,想和你說說來著,就是想對你說說,我喜歡表哥,也相信你,才對你說說,就是想有個人說一說。」
王爺松開趙小毛,認真的看著小毛認真的眼眸,夫妻共同生活十幾年,趙赦看出來小毛是認真的,而小毛再一次表示自己很認真。
「阿彌托佛,老僧這里不是月老法台,施主們既然已無芥蒂,請外面說去如何?」元寂大師適時地插了一句,他滿面笑容,這一對夫妻貌似以前有些什麼,現在,已經不需要再問別人,再從別人哪里取得答案。
安平王費了一番功夫,最終弄明白的,這還是夫妻兩個人之間的事情。他還是對元寂大師有感謝,攜著小毛出來,心中驚疑不定。
「表哥,」小毛聲音軟軟︰「你別擔心,也別害怕,我日頭下面有影子,又有孩子們呢,我只是太孤單,想和人說一說。」
王爺拍拍她的頭,這麼些年來,真姐兒只長到他的肩頭,夫妻站在一起比例剛好,王爺一抬手,不是敲到小毛額頭上,就是拍到她頭上。
有風吹來,菩提樹葉沙沙響,這樹葉清香中,梵鐘不斷。趙赦收斂心神,意味深長地道︰「你孤單嗎?」
不是有孩子們,還有表哥在。
真姐兒又認真點一點頭,她停下腳步,趙赦也跟著停下腳步。真姐兒撲到趙赦懷中,突然輕泣︰「我很想對你說,又怕嚇到你,怕你不能接受。怕你……。」
她仰起面龐,上面不僅有淚珠,也有著無窮無盡的害怕和擔心。這花瓣似的面容上,有委屈趙赦不難過;要噘嘴趙赦不難過;此時全是害怕和擔心,讓趙赦看得很是心疼︰「真姐兒,你不要怕,你要喜歡說,表哥就听。」
他們站在靜室外的樹下,靜靜的相互凝視著,好似亙古以來,就要這樣一直對視著,彼此才覺得心滿意足。
兩個青衣紅裙的丫頭縮手縮腳過來,把這一對人驚動。王爺不會尷尬,他為小毛整整衣衫,扶一扶頭上歪了的花鈿。
真姐兒飛紅了面龐,看一看丫頭,對趙赦抱怨上來︰「佑兒的親事,還是依著他自己選吧,我呢,就在這里走一走過場。」
丫頭來請王妃,是在佛法會也要見一見這些小姑娘們。安平王府特意備了一個小小院落,和這些小姑娘們再親近親近。
「晚上,再對著表哥哭。」真姐兒拭過淚眼,眼中淚水猶未干,又調皮一笑。王爺含笑,裝模作樣在懷里模一模︰「晚上的好,表哥這一會兒懷里只得一個帕子,不太夠用。」
真姐兒抿嘴兒笑離去,趙赦對著她的背影又看,一巴掌拍在自己額頭上,他覺得自己有些傻。夫妻多年,又有子女數人,怎麼會亂想?
慢慢踱上兩步,他再回身看真姐兒因遠而變小的身影和地上的影子,王爺莞爾,和她當年到自己身邊來時,總是一個樣子。
廟中多松柏榆樹,王爺踩著樹蔭好似漫不經心踱步而出,到了山門外喊來趙安和趙平,面上全不改色,人是低聲嚴厲道︰「今天這廟里出入的是什麼人,查明白來回我。」
豈有此理!元寂不讓大動靜,就不能查了?
外面又有新香客過來,今天的佛法會不小,來的人很多。霍山王世子下馬,見到趙赦在這里,面上先是一寒。
安平王最近雖然少進宮,表面看上去他很悠閑,其實他背地里一點兒沒有閑下來。世子正要找趙赦,真的見到他,心中倒有些忐忑,和他說事情,他一定是要拿喬的。
見安平王身影轉身往廟中去,霍山王世子不能再耽誤,緊走幾步上前喊一聲︰「王爺,你也在這里。」
「我陪王妃來看看,怎麼,你也來了?」趙赦明明看到世子,他要等到世子喊他才肯轉身。山門下的大石獅子下面,霍山王世子面露笑容︰「王爺,借一步說話。」
他先一步,趙赦也不慌不忙地跟上去。望佛寺不小,里面有一大片庭院,就是為京里的達官貴人們來下榻所準備。霍山王府,今天借的也有一處。
世子到了這里,滿面春風請趙赦進去。里面,走出來別別扭扭的一對人。舞陽郡主肚子不小,扶著丫頭的手邊走邊抱怨項林︰「你不願意來就不要來,來了讓你去上炷香,好似刀架在你脖子上。」
項林本來就不情願,是伍側妃硬逼著他來陪。走出兩步,就看到身為世子的大哥請進一個人來。他面色一下子白了,安平王趙赦!
他瞪著趙赦好一會兒沒有反應過來,等到反應過來,他第一眼是急急去看舞陽郡主挺出的肚子,項林鼻子里一哼,面色一沉︰「我不想去。」轉身就走!
自從他被找回來,只要見到趙赦,面上就全是痛苦之色。好在趙赦最近出門的時候不多,不然的話,宮中京中常遇到,小王爺只會更添痛苦。
世子面色不豫︰「四弟,你又不舒服?」霍山王和趙赦是面和心不和,不過大家見到,還是會打聲招呼。項林一見到趙赦,就露出見鬼的神色來,讓請趙赦來的世子很是沒有面子。
舞陽郡主倒有禮,她對著趙赦微欠身子,對著他偉岸的魁梧身材看看,再看看他從容的風度,舞陽郡主又是黯然離去。
高高隆起的肚子提醒舞陽郡主,這孩子是項林的。想到項林背後常懷疑這孩子是不是他的,舞陽郡主明白他想說是安平王的。
秋風吹來梵音響,舞陽郡主在這梵音中笑得好似羅剎,我倒想是安平王的,只是人家沒有功夫。
本來是為給孩子祈福來上香的舞陽郡主,弄了一心的不快活。
自從貞平郡主出嫁後,霍山王府里外強中干。霍山王很想弄好,想重新振興家門,怎奈小王爺們看著家里錢有限,人人只想著撈東西。
霍山王妃也想好,要是大家分開,她這個風光王妃也就風光不起來。只是下面還有郡主和小王爺沒有成親,姨娘們眼里,也只盯著錢。
再就是世子也想好,他一個人,獨木難支,無人相幫。
在外面人看來,霍山王府還是金字招牌,只有家里面的人才知道,衰敗樣子已經露出來。
四、五個丫頭們輕笑著跑過來︰「我們是不能打這絡子,你們能,何不去王妃面前打一回,大家玩一回。」
只听到王妃二字,舞陽郡主就知道是安平王妃。霍山王妃上了年紀,雖然腿腳還便當,卻不大愛湊熱鬧,她今天沒有來。
靈丘王妃比霍山王妃小,她是個敬佛的人,來到就跑到佛前去跪香,還在跪著。
這個時候來上香還要玩的人,只能是安平王妃。想到安平王妃,身邊的丫頭問舞陽郡主︰「咱們也要去吧?」
靈光一閃,舞陽郡主這個時候才想起來︰「咦,世子請趙王爺要說什麼?」她素來少根筋,事事全是易宗澤為她把著,直到這一會兒,她才想到這個。
項林就不一樣,他雖然是惱怒離去,又悄悄回來,打算在靜室外偷听一回。斷斷續續的話語聲,從隔壁傳來。
「這幾個官職全是國子監里的小官職,王爺您幫忙說句話,他們會報效您的。」房中無人,世子格外低聲下氣,他也艱難,以前身為世子,幾個兄弟還和他一心,圖著他當上王爺後有好處。
長平的事情弄得家里不說精光,卻是人人知道破了一大筆財,小王爺們不再一心,只想各自弄錢。
趙赦從進來,就端著個茶碗不松手,不動聲色听世子說過,他心中早有算計。國子學里的幾個小官職,你也來要,他也來要。
王爺雖然不管國子學,不過主管國子學的人,卻和他交好。新帝登基後聰明的一件事,就是沒有大批的換官員,反正他以前的那幾年,把人人看得清楚。他肯把吏部、戶部等給伍家,就是他的後著。
想到這里,趙赦對世子淡淡道︰「這幾個官職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是要緊地方。四皇子在守靈,他的門客來找過我,八皇子的妻弟也找過我,世子,你看呢?」
世子愣神一下,這幾個官職的確是國子學里不高的位置,全是六品的官階。世子瞄上這幾個小的,是伍家搶的太凶,把上面的官職搶走近一半,余下的,只有這些小官職。
皇帝裝著糊涂,任由伍家又重新當了一半的家。趙赦也裝糊涂︰「你既然開了口,我理當幫你說一說,不過成與不成,我就不知道。」
國子學里管著天下文章,有不少科舉的主考官會從這里選出,這里的六品小官員謹慎當上幾年,一旦選為考官,就是這一科的舉子座師。
趙赦心中暗暗好笑,霍山王世子以前是個粗魯大于斯文的人,那一年同自己在京里爭書生們,他背後還有不忿,如今,他還真的打起斯文一脈的主意來?
「王爺,四皇子和八皇子全在守靈,咱們是不是應該回避一下?」霍山王世子裝著小心敲打趙赦,四皇子和八皇子,是皇帝命他們守靈。
趙赦沖他淡淡地笑︰「全是熟人,都來求我說話,我為哪一個說才是?」
霍山王世子停一停又道︰「其實這也是小事,這幾個人在京里不行,放出去也行。」趙赦悠然,原來大魚在後面,他漫不經心地問道︰「要放到哪兒呢?」
「顧家新封了江陽王,江陽那一處,是個好地方。」霍山王世子目光閃爍著說出來,趙赦心里雪亮,這看著有三十多歲左右,其實嘴上毛也沒有干的小子竟然打這個主意。
安平王微微樂了︰「你想把他們放到江陽哪里去?」霍山王世子打一個哈哈︰「歷來各人封地上,都有朝廷派去的官員,您看,這姚慶之可為大夫,」
「六品的大夫?」趙赦逗著他,霍山王世子笑容不改︰「在京里尋一個衙門口兒呆一年,再放出去,就是五品。」
這麼優厚的條件,霍山王世子屏住呼吸看趙赦︰「王爺,你意下如何?」
江陽的顧家新封為江陽王,是皇帝格外籠絡于他。顧家新封不穩,霍山王世子這就來約趙赦,這是一塊好地方,大家可以下手瓜分。
趙赦沉思,這一沉思就足有一刻鐘。他不時掀起眼角瞅一瞅霍山王世子,他難得地候著,沒有急躁的神色。
瓜分江陽王的地方當然好,把他架空也當然好,不過,安平王好笑,霍山王府上還有一位江陽郡主,到時候江陽王的忠勇之士再上折子反駁顧家,那本王成了白做功,江陽歸還給江陽郡主,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他故意沉吟著,反正本王不急,急的是你。霍山王世子還有後著,他故意用極平淡的語氣道︰「我府上雖然有郡主在,不過她近幾年一直病著,是不問世事的。」
仿佛得了安撫,趙赦有了笑容,這笑容慢慢地先從面上行來,最後才到眼楮里。他眼楮里有一絲笑意,也有一絲犀利,輕聲細語道︰「世子,郡主可好?」
「她身子康健,沒有什麼事兒。」霍山王世子說過,兩個人相對,微微笑起來。
笑容未斂,趙赦又一針見血地問道︰「怎麼不讓你老子來對我說?」霍山王世子噎了一下,正在思索著安平王是嫌自己資格不夠,還是?
趙赦又慢慢道︰「我怕霍山王爺他不答應。」眼楮在世子身上瞟了一瞟,那意思很明顯,你能當上王爺嗎?
霍山王世子差一點兒就跳起來,幸好心里一直想著這些事情很重要,他才不理這**果的蔑視,壓得下去火氣坐好。
火氣壓下去,面上騰騰好似燃燒,霍山王世子坐在這里,離發毛不遠。趙赦不再惹他,到底是客人,何必把主人氣死。他只坐等著,手中的小茶碗,又成了他這一會兒消閑的好玩意兒。
這上面繪著魚戲蓮花,這筆調風雅,是當朝的大家嗎?安平王目不斜視,只對著茶碗看來看去。
「我不是小孩子,我自己可以接洽的事情,不再麻煩父親。」世子好不容易憋出來這一句,又對趙赦露出笑逐顏開的表情︰「王爺,你要信我才是。」
算一算,過來坐了有小半個時辰,趙赦不願意再多說,放下茶碗道︰「我信你。」霍山王世子大喜,送趙赦出去,喜不自勝的重新進來,遇上死板著臉的項林。
「四弟,你不去陪舞陽,在這里站著……等我?」世子舌頭拐了一個彎兒,才把話題弄明白。項林淡淡,眉毛眼楮在這樣的神色下,似淡得全看不到,只有他的聲音絲絲響著︰「大哥,你要是當內奸,我第一個不饒過你。」
世子後退一步,站穩身形,把雙手負起來冷笑︰「四弟,父親最近連遭訓斥,有人對咱們家里的事情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四弟妹,和安平王府是常來常往!」
「她屁也不懂,她知道什麼!」項林呲牙反駁過,他逼上一步狠狠地道︰「大哥,你知道的,可就不少!」
兄弟兩個人在這里瞪著眼楮,誰也不肯先服輸。那眼楮里「滋滋」地,好似冒出一溜兒火花。
在另一邊的小小石桌子旁,真姐兒這里歡聲笑語。她坐在鋪錦墊的石桌子旁,石凳子上不夠坐,丫頭們和僧人借來不少椅子擺在這里。
望佛寺有好泉水,各人帶來自己家里的好茶葉,在這里名為品茶,實在斗茶。
真姐兒沒有讓這茶斗下去,她只喝了兩、三種,就讓人取茶食來,對著一圈兒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們道︰「也不能只飲茶,這時候,是點補的時候。」
說一聲茶食,嘩啦又上來一堆。孝敏長公主自然沒有人同她爭長短,宮女們第一個送上宮制新樣點心來,恭敬給王妃道︰「這是長公主所帶,請王妃品嘗。」
玫瑰花樣的小點心,每一個都在小玉碗里,玉碗刻成各種花式樣,散發著清香。紅絹接過,對宮女們含笑︰「有勞姐姐。」
她親手去取小點心,手中扣了一枚銀針暗暗試過,以袖相遮看沒有變色,這才殷勤送上去︰「這是長公主的好點心。」
真姐兒含笑取過,送到口中咬了一小口,說一句︰「好,又軟又香,」小姑娘們都面上微微變色。
在這看似歡樂的氣氛中,真姐兒心里一圈兒一圈兒的轉個不停。要用長公主把別人全嚇走嗎?那最後長公主又如何收尾?
京中多閨秀,真姐兒自知挑花了眼,不是說只看兩回就花了眼,實在是伎倆多多,真姐兒要花眼。
尤姑娘見王妃說茶點好,就不送茶點,轉而要過去為她奉茶。這方圓之地就一點兒大,茶杯剛到手,就有人說一聲︰「小心!」有人重重推了她一把。
頭頂上,是兩個松果落下來。這個最多只是砸一下,而被人推的尤姑娘,身子對著真姐兒撞過去,手中茶水潑散出來,直直的潑到孝敏長公主面上。
長公主「哇呀!」一聲,被燙紅了面龐,跳起來原地蹦了兩下,皇家風範全無,接下來是她的哇哇大哭聲︰「我要找女乃媽,快給我涼水。」
尤姑娘尖叫︰「不怪我,」人直直對著真姐兒還是撞過去。
蔣家的嫡女前天疑似出疹,今天沒有來。庶出的姑娘們全在,慌里慌張,一個來扶真姐兒,一個來拉尤姑娘。
真姐兒哪里能被她們踫上,雖然身上是層層疊疊的宮裝,她還是敏捷跳開。跳開後,再看一圈子的小姑娘們,因為地方小又爭著來救自己,人擠人,人踩衣服的,或摔或身子不穩。
只有裴明珠一開始坐得離真姐兒較遠,此時她大大方方地走上前來,從地上撿起掉落的錦墊鋪好,端莊有禮地行一個禮︰「王妃請坐。」
真姐兒對她點點頭,吩咐丫頭們︰「快扶起姑娘們來。」姬如煙今天是一身茜紅色繡玉蘭花瓖紗邊兒的錦衣,這紗邊兒被人踩去半邊,她正在扯著別人袖子責問︰「賠我的衣服!」
好不容易,才能把她們分開來。
真姐兒在心里嘆氣,這就是一挑就花眼的原因。最近不見她們不行,全都冷落要得罪一大堆人。見她們,又不時要出狀況。
趙小毛心中哀嘆,這一門親事,難選的很。
郁新和馬京在山門外會面,郁新著一身新衣,行一個禮︰「小人請姨老爺安。對了,你是表姨老爺安,再請表姨太太們安好。」
馬京舉起拳頭來,打算給他一個爆栗︰「你這當官的老爺,倒來折殺我這小人!」
「怎麼,」郁新一臉懵懂,明知故問道︰「姨老爺還沒有中舉嗎?」馬京咧開嘴,面上是不中舉的春風得意︰「不瞞你說,我殿試沒有中,我岳父雲三官人說,中舉不中舉的不打緊,關鍵是有錢吃飯最好。巧文也說,不中舉不打緊,我只忙著生孩子去了。」
他用大拇指對空中豎一豎,壓低聲音︰「反正有大樹在,好乘涼。」再看郁新的便衣︰「听說你現在五品頂戴,這打扮成奴才是怎麼個說法?」
郁新面色苦苦︰「哎喲,我本是個奴才,不像姨老爺你來到,是要當客待的,我嘛,是站奴才的班兒。」
馬京又要笑︰「你這個狗頭,好幾年沒有打你,如今貧嘴油舌。快從實招來,听說你是賞的親事,听說你沒有花錢,听說你撈了好些,听說你……。」
「噓,這里全是人,話能這麼說嗎?」郁新小聲阻止馬京,拉他到一旁,眼楮警惕地看著四周,問馬京道︰「陳壽現在哪里,呂升又在何處得意?」
馬京還是再瞅一眼郁新的湖色綢袍子,拎一拎那挺直的衣領子道︰「你這衣服,是五兩一尺的尺頭。你自己得意,卻問人家?他們想來不如你。至少賞丫頭,是沒有的。」
「笨!」郁新就一個字,好似他十分的聰明,見到舊朋友,就是舊的輕薄口氣道︰「女人嘛,先上手就好。」
馬京瞪大眼楮︰「你你你,敢動王妃身邊的丫頭?」
「小郁,」花開滿面是汗,身後跟著兩個丫頭從外面走來,急急喊郁新︰「我忙得腳不沾地,你在這里涼快!快接著,收拾好了回去時送進去。」
馬京嘻嘻笑,上前來見禮想說幾句風話︰「原來是嫂夫人,」花開正色,急急後退反而對馬京行禮︰「姨老爺安好,這兒風口大,還是不站著的好。」
姨老爺被這樣一喊,調戲她的話就說不出來,馬京愣在當地,看著郁新和花開啁啁嘰嘰話說幾句話,花開進去,郁新重新過來,一臉壞笑︰「姨老爺,你剛才想說什麼?」
「我,不想當姨老爺,真無趣兒。」馬京對著郁新開始訴苦水,這苦水長而又長︰「成親不好,以前多好,沒事兒咱們幾個上街上轉轉,看看大姑娘小媳婦,那日子多逍遙。自從成親,第一年,生了一個,雖然有丫頭媽媽們,可你也知道,我母親是操勞慣的人,巧文帶來的丫頭她用不慣,事事自己來。
我左耳朵是孩子哭,右耳朵是家人做雜事聲音,又遇上岳父岳母不時說我,不中就算你,你當人人能當王爺,家里沒有男孩子,來幫著做生意吧。」
馬京氣陡然往上拔到無窮高︰「我,是個大男人!大男人,是用來求功名的!現在,高也不成,低也不就。這不,王妃來敬香,你說關著我什麼事。你說個不來試一試,家里人全瞪眼楮,怎麼能不去!」
成親數年,得到佳人的馬京很是心酸,剛要舉袖子來拭眼角,郁新一把扯住︰「別裝相,你沒流淚。」
「我隨便拭拭。」馬京到底奪回自己袖子,在自己眼角上拭過,對郁新苦笑連連︰「這日子,已經到頭了,兒子有了,女兒有了,巧文肚子里還有一個,靠我自己,是養不活這些人。反正有岳父家,他們家里養得起女兒。不過我呢,我在哪里?」
郁新笑個不停,馬京的捶胸頓足,他只覺得是偶發無聊之語一下子打發開,又追問︰「陳壽在哪里?」
「在你走後,他中了,去了國子學里當一個小官兒,天天盼著升官,活得挺精神。」馬京還在傷感中。
「那呂升呢?」
「他在吏部里任一個小官兒,怎麼,你還沒有見到?」馬京自己說過,自己恍然大悟,捶了自己一下道︰「看我這記性,」又心酸上來︰「你們全是有為的大人們,我呢,在家里圍著老婆轉,圍著孩子轉,圍著岳父轉。」
郁新笑看著他,等馬京牢騷發完,才小聲道︰「能幫我約出來嗎?找個私下里的地方,對了你家最好,你……」
馬京打斷他,把聲音也放低︰「陳壽和康王的一個家臣走得近以後,就和我有些生分,呂升和八殿下走得近,投靠了他。所以我和巧文成親後,慢慢全疏遠。你要見,我幫你約個無人的地方,要說話是不是?」
他擠一擠眼楮,郁新深沉的一笑,可不是,當年好友,如今不在一處,進京數月也是各忙各的見不到,郁新中間又離京一趟,更是沒有見到他們。
佛法會一直到夜里才散,真姐兒滿月復心事坐著馬車回去。自己的身世,把表哥嚇得不行,是說還是不再說?
給世子選親事,眼看著一波接一波的事情出來。
從宮中的長公主孝敏到諸大臣的女兒們,沒有一個不想著這門親事。馬車搖晃著,真姐兒隨著這搖晃顛著,又對坐在馬車里陪自己的兩個丫頭看看。
自己的名字被人泄露,不管是什麼人想,都會先想自己家里的人。房中丫頭們,全是家生子兒里選出來的,由小丫頭到二等丫頭,再到貼身侍候的大丫頭,她們要熬上許多年。
多是八歲的毛丫頭就進來,一直要在房里呆到十四或十六歲嫁人。
離王府有些距離,馬車的的聲中,真姐兒睡著了。夢中好似有什麼一驚而醒時,見紅絹在探身听外面人說話。
見王妃醒來,紅絹小聲道︰「說裴家的明珠姑娘在回去的路上驚了馬,好像是受了傷。」真姐兒眼珠子跳一跳,今天品茶會上,眾人皆倒,只有裴明珠姍姍而出,這和她受傷有關系嗎?
「是怎麼驚的馬,去問仔細來回我。」真姐兒隱隱動氣,這幕後的黑手,只能是為著世子妃之位而來,她也不想想,拿別人當瞎子嗎?
車到王府的時候,趙如從後面趕上來,滾鞍落馬回了話︰「西平侯府的車是先回去的,裴姑娘說圖著貪玩最後回去,只得她一輛車,所以那馬只對著她沖過去。不僅她受了驚,這驚馬是孝敏長公主的,長公主也受了驚。
孝敏長公主那里也是不知情,說無端有鞭炮炸到馬眼上,那馬就驚了。」
月夜下,真姐兒面色冷峻,在西風中她眸子比星星更寒。好手段,真是好手段,這還沒有嫁進來就這樣玩手段,以後呢?
問一聲︰「王爺呢?」趙如又回︰「王爺先跟在王妃車後面,見到驚馬不對,他留在那里。現在,是送長公主回宮去了。」
一言不發的真姐兒進到二房,才面色緩和。她心中細細地串了一條線出來,包括自己的名字泄露出去一事,真姐兒微微一笑,這個人,是想誤導自己。
見趙老夫人時,真姐兒已經面有笑容,趙老夫人已睡下,問她︰「說的什麼經文,你拜的什麼佛?」
說過這兩句,老夫人有倦意︰「我早早的讓人把佐哥兒喊回來,讓老大人帶著去睡了。你也睡吧,累了一天。」
兩個小木床擺在趙老夫人床旁邊,一左一右兩個女乃媽夜里看著。明華鼓著小嘴兒,還吐一個泡泡;寶華眼楮似睜非睜,咧一咧嘴角,好似有一笑。
紅絹抱著一大堆東西進來,陪笑道︰「是郁娘子讓送進來。」真姐兒忍俊不禁,又收起笑容,面上說不出來是幽然,還是感動,她含笑道︰「送到我房中去。」
再悄悄對女乃媽說一聲,其實是說給趙老夫人听︰「一天沒有親香小郡主,抱到我床上去呆一會兒。」
帶著這兩個小護身符,真姐兒回到自己的大床上。趙赦進來時,見真姐兒側著身子支肘逗著孩子們在玩,兩個小郡主動一動手,再動一動腳,再「啊啊」輕輕兩聲。
王爺看得心動不已,腳步放慢放悄過來,小聲地問真姐兒︰「太小了,不能和我們睡。」眼楮看向旁邊一堆斑斕物事,王爺又驚了一下。
這一個毛茸茸的,是什麼?他到底膽子大,拿起來看過,是一個上等的貂尾,皮毛油光水滑,模上去十分暖手。
王爺變了臉色,舉手來打床上的真姐兒︰「壞孩子!」
「噓,」真姐兒豎起一根手指頭,笑得無聲又嫣然,那樣子,好似春花突然綻放在這錦枕繡被之間。這玉白如香蔥似的手指,再指一指床上小小毛們︰「要睡了。」
這話雖然聲音小,明華還是被驚醒,她咧咧嘴,聞到父親熟悉的氣味,張著小手對他舞了一下。
趙赦這就心花怒放,把高抬著要打人的手放下來,輕輕抱起明華坐下,放她在膝上,再抱起一旁要咧嘴的寶華。
兩只小手無意識踫在一起,還互相踫了一踫離開。
燭光下,兩個郡主白胖粉女敕,活似兩個肥嘟嘟的小肥仔。第三個腦袋也湊上來,真姐兒梳晚妝,只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住,把自己的頭也放到趙赦膝上去,對他不無討好地笑︰「我本來,想和表哥玩笑來著,現在知道錯了,這些東西我全交公。」
趙赦目不轉楮看著女兒,伸手在真姐兒耳朵上擰一下,擰過伸手在她俏臀上模一把,再拍拍低笑︰「沒有尾巴。」
兩個小小毛懶洋洋,並排睡在趙赦盤著的膝上。頭在一邊膝蓋上,小腳在另一邊膝蓋上動著,這里,不時要蹬到自己的母親。真姐兒的腦袋,放在趙赦的這一邊膝蓋上。
房間靜謐,只有房外秋風木葉聲,打更人的聲音遠而又遠,因為有小郡主在,怕驚到她們,打更人就不往這一處來。
仿佛過了許久許久,趙赦總算把眼楮從小小毛們身上移開,拍拍在旁邊不時竊笑,不時討好的笑著的真姐兒,悄聲道︰「送她們回去,再大些,再過來睡。」
真姐兒抱起一個來,王爺抱起一個來,才走出房門外,明華和寶華不約而同地哇哇大哭起來。夫妻兩個人面面相覷,是不願意回去睡嗎?
等到女乃媽過來看,才發現是溺了。把小郡主交給她們,猜錯了的夫妻兩個人攜手並肩回房中繼續笑。
笑著笑著,漸擁到一處,趙赦如平時歪坐著的時候一樣,把真姐兒抱到懷里,用自己的下頷去摩挲她的頭發,低低地問︰「以後還說不說混話?」
倚著他繡暗紋里衣的真姐兒動一動,換個姿勢伸出柔軟雙臂抱住趙赦的頭頸,兩個人額頭對著額頭,眼楮對著眼楮,真姐兒低低地道︰「我相信表哥,才告訴你,表哥你呀,把我當成什麼!」
趙赦剛要笑,見她身子一跳,一只手往後面一模,來了一聲︰「哇,不好!」趙赦只愣了一下,就舉巴掌去揍她︰「怎麼了!」
真姐兒連滾帶爬跑到床里面去,拉起錦被一角遮蓋住半邊面龐,扭一扭身子︰「嘻,沒有尾巴。」
丫頭們在外面都睡下,听到房中傳來的床響,衣衫響,好似床上在打仗的動靜,全裝听不到。
床上這仗打結束時,真姐兒和王爺全是不著寸縷在錦被下,真姐兒又有傷心上來︰「那兒還有我的家人。」
「傻丫頭,出嫁的女兒,哪里才是你的家?」趙赦這一次半信半疑的程度大些,他用上他最拿手的功夫,哄真姐兒就行。
真姐兒也不管他是真的信了,還是假的信了,戚戚然道︰「可是人家沒法子歸寧?」趙赦皺眉︰「這真是個問題,」王爺清一清嗓子︰「明天讓先生們議一議,怎麼能讓真姐兒歸寧。」
「這怎麼能議得出來。」真姐兒這就不傷心,和趙赦理論︰「對別人說了,別人要讓我是妖怪。」趙赦笑容滿面︰「卿卿,你也知道。這些話,只能對表哥說,可不許對別人說。」
悵然一抹從真姐兒面上閃過,她又換上平時的微笑,親親趙赦道︰「那一次在軍中抓到那個英國人,我很想問問他,」聲音漸低下去。
對著懷中這孩子,趙赦輕笑道︰「問什麼呢?」真姐兒眼楮里有一絲神采︰「他到處走蕩,我想問他有沒有再遇到我這樣的人。」
王爺不加掩飾的黑下臉,只有聲音是柔聲︰「要是有呢?」真姐兒又親親他一笑,這笑容純淨明快,好似精靈在綠葉露珠間跳動。
「你想回去?」趙赦把真姐兒摟得更緊︰「你想丟下表哥和孩子們回去?」真姐兒呆住了,她在異世里的孤獨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事後對于那個英國人是一直想問,可是她沒有想到這一條上。
智者千慮,尚有一失,真姐兒只想探詢來的道路,把這個忘了。
對著她怔忡著的明眸,王爺只在她耳邊道︰「明天,把三從四德抄上三萬遍,抄過以後,再倒過來再抄三萬遍。真姐兒,」王爺眼眶濕潤了︰「你這個壞孩子,不許離開!」
說到這里想起來,王爺放下真姐兒下床。他的外衣月兌在這里,掛在碧玉雕花衣架上。衣內有東西,取出來給真姐兒看,王爺有得色︰「看看這個,據說很靈驗。」
一道黃色的布符,上面寫著莫明其妙的怪文字。真姐兒眼珠子一轉明白了,把這黃符紙取在手中搖幾搖,又搭在頭頂上笑得露出兩排小白牙︰「表哥,你這是哪里糊弄來的?」
這一連串子的動作,看得王爺只是笑。听到這指責,他不干了︰「糊弄來的?是誠心求來的。」真姐兒在手里團成一團,丟在腳下當個皮球似的一腳踢到床上,再吐舌頭作鬼臉兒︰「沒有用。」
「沒用就沒用吧,我看也是白求。」趙赦也不去撿,對著真姐兒的怪相拍她一下︰「安生睡吧,明天還有不少事情。」
真姐兒一下子想起來,她撲到趙赦懷里去︰「表哥,世子的親事……。」趙赦舉起兩根手指放在真姐兒微嘟的紅唇上︰「明天再說,現在睡吧。」
「還有最後一句,」真姐兒擰一擰身子,小聲又問︰「將來我們老了,要是……要是……」臉色飛紅著說不出來。
這緋紅面容嬌麗著,才說過睡的王爺湊得更緊,悄聲問︰「是怕奈何橋嗎?」真姐兒嬌滴滴︰「你表妹會不會在那里等你?」
王爺嘿嘿︰「其實是怕表哥認錯了吧?」真姐兒被扎中心病,嬌嗔的扭過身子去。耳邊暖融融,趙赦輕輕道︰「不怕,表哥到時候只喊小毛兒,不會弄錯的。」真姐兒輕輕嗯了一聲。
對著繡三多九如的繡被出神,真姐兒道︰「表哥,」
與此同時,趙赦也在喊︰「真姐兒。」
兩個人一起看著對方,真姐兒道︰「你先說。」趙赦道︰「我今天在廟里,讓人專門給沈家表妹做一台法事,好好超度她。」
王爺健壯有力的手指掂起真姐兒一絲秀發,模著這柔滑的發絲,輕輕嘆息道︰「願她早生天界,早早投胎,投個好人家。」
如果來的是她,不是真姐兒,趙赦凝神想一想,日子不會太差,也不會這樣過。他大手拍拍趙小毛︰「小禿毛兒,以後不要和表妹吃醋。」
「我才沒有,我哪一次去廟里,都會為她祈禱。」真姐兒有些興奮︰「或許她在我的身體里,表哥你知道,我們那里,全是一心一意的人。」
王爺趕快喊︰「停!」把繡被拉好︰「睡覺。」像是怕真姐兒又要淘氣,干脆把床前小燈全吹滅,這下子,大床上一片黑暗,要搗蛋有些為難。
黑暗中,只有真姐兒嘻嘻兩聲過,再就柔聲細語︰「表哥你肯信我了?」趙赦長長的嘆氣︰「權且由你胡說去。」
「嘻嘻,」又是趙小毛的這兩聲過去,房中重新寂靜下來。淡淡的月色照在地上,和房頂上一閃一閃的星星相映成輝。
第二天世子信到,趙佑在信中問過小妹妹,再一次懇請母親,不要訂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真姐兒挑起眉梢,世子的親事,要好好的同表哥說一說才是。
紅絹從外面急步進來,對真姐兒回道︰「尤姑娘今天出門,被幾個花子把車砸了,街上的人,都說是孝敏長公主所為。」
真姐兒由喜悅的挑眉,慢慢變成皺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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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這新版,仔仔也在適應中,貌似還要每天去控制面板里簽到。
投票的親們,月票那一欄還在,不過原先是第一個,現在是排到評價的後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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