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時時有候著她用的信使,見信出來,就藏于懷中,上馬星夜去送給趙赦。舒殘顎趙赦帶著家人和世子分手,就此陸路返京,便衣並不招搖,做進京前的最後一次游玩。
信使打听著奔出十幾天,尋到趙赦住的客店。王爺不在客店里,他到一處住下,就和真姐兒、孩子們出去逛集市。
駐守店里的家人領著信使到街上,出門沒多久听到打斗聲,還有孩子「好哇」地喝彩聲,家人露出笑容︰「就在前面。」
集市上人不少,這打斗的圍觀人堵住街道。走幾步,就見到滿面笑容的兩個隨從漫不經心地站著,再往圍觀人群里,也有隨從。
「讓開,我們進去有事情。」信使和家人用力分開人群,兩個人嘻嘻笑起來。場中智哥兒飛拳踢腳,正在和三、四個孩子打在一處。
這些孩子身著破衣爛衫,是當地的乞丐小孩。「當當當,當當當,」旁邊有一個雙手各搖著一個撥浪鼓,發出當當響聲的更小孩子,是趙佑的兒子趙晉。
「五叔打得好,五叔加油,五叔揍他!」這是趙晉起勁兒響的聲音,一听就是一個優質啦啦隊。
這是在一處廟門前,這個廟在城里,不太大,廟前照例有幾級台階。趙赦只著普通布衣,和男裝的真姐兒一個坐著一個站著在台階上,都有笑容看著小兒子和人打架。
晉哥兒女乃聲女乃氣的聲音,比這里的人聲拳腳聲還要響︰「五叔小心!」他賣力地喊著,雙手更用力搖著撥浪鼓制造噪音,一個人的動靜比幾個人都要大。
有幾個擠出來的乞丐孩子看到他,再看幾個人都打不過趙智一個人,他們擠一擠眼︰「看這個小孩。」
大人們全退後,新來的這幾個覺得這兩個穿著光鮮的孩子,並沒有大人陪伴,看上去應該是偷溜出家的富家小公子。
「怎麼和他打起來?」一個看上去為首的小乞丐問道。在他身邊拖著鼻涕的乞丐道︰「王小五偷他的錢沒偷到,他手髒弄上他衣服,他就不答應。」
小乞丐不敢相信︰「就為弄髒衣服打起來?」又一嘴鄙視︰「王小五向來吹自己手腳快,這一下子沒得吹!」
瞅一眼還在尖叫助威的晉哥兒,對他脖子上掛著的金鎖犯饞的看著︰「咱們去打那個小的,搶他的金鎖,要他的腰帶,還有他的簪子,看上去是塊好玉。比魯財主家的,都好幾分。」
幾個人摩拳擦掌,一臉壞笑︰「走。」拔腿就對著趙晉奔去,晉哥兒人小腿軟,往後退了兩步,險些摔倒,雙手撥浪鼓也不搖了,瞪圓眼楮女乃聲女乃氣變尖聲︰「拿下!」
幾個隨從不等他說,早就從人堆出來。他們是跟著趙赦出生入死,上戰場也來得的親隨。對付幾個小乞丐,只伸手一拎,不等他們明白過來,已經被拎在半空中。
「啊啊,放開老子,老子要殺了你們!」為首的小乞丐大聲咒罵,隨從們嘻嘻哈哈笑起來︰「你想當我老子,這輩子沒指望。」
信使來到王爺面前,躬身一禮呈上懷里的信件,趙赦接過來就展開,和趙小毛頭踫頭看起來。趙小毛嫣然︰「表哥,我只想知道江陽王是什麼心思?」
「早就給他說過,老子不是嫁一個軟弱女兒過去。」趙赦把信丟給趙小毛收起來,對著還在打斗的智哥兒道︰「行了小子,還有完沒完。」
趙智先是惱怒他們弄髒自己和晉哥兒衣服,弄髒小王爺衣服可是件不得了的事。這一會子打得痛快,流出一身熱汗正覺得舒暢,听到父親發話,百忙之中應道︰「是。」
他是小王爺之尊,又進了學,每天學的不僅是詩書,還有民生疾苦。對窮人原本有同情心,今天遇到頑劣的小乞丐,不偷就要搶,趙智小脾氣被弄上來。
原來他打人,還覺得勝之不武。到幾個人一起上來打他,智哥兒火了,不客氣地打起來。見到他們去打佷子,又有父親發話。智哥兒當下用力,見一個小乞丐劈面一拳過來,那拳頭髒兮兮,不知道上面是泥土還是灰跡。
想用衣袖擋著手,為著路上好行走,身上是件箭袖衣服不是長袖。剛才一直打到現在沒有拿下,是趙智嫌他們太髒不願意踫。此時要速戰速決,用兩只手臂夾住這只拳頭,使了使力,「咯吱」幾聲脆響,這只拳頭齊腕而斷。
當乞丐的小孩平日時挨打是常事,他受得苦沒有痛喊,只用力咬住嘴唇,額頭痛出冷汗,「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
別的小乞丐嚇了一跳,手腳有些瑟縮中,趙智一步邁過來,當胸一腳踹出去一個,直飛到圍觀的人身上,直撞到那個人痛喊一聲,摔倒在地。撞人的這個小乞丐落到地上,脖子伸幾伸,一口鮮血吐出來,一半落在他自己衣前。
「殺人了,報官啊,有人殺人了!」余下的兩個拔腿就跑,不忘放聲高呼。圍觀的人轟然一聲散開幾步,再見智哥兒,正顰著小眉頭,低頭在看自己的鞋子。
腳上鞋子是石青色竹林蘭花的絲履,是二嫂傾城為他縫制。傾城針線活計不錯,是智哥兒僅次于母親和兩個姐姐後面喜歡做活的人,現在他一只腿站著,穩穩提起另一只腳,好似賣弄功夫一樣,只微伏子,把腳快拎到眼楮上面去瞅灰塵。
散開的圍觀人中,還沒有走的喝一聲采︰「好!這小公子功夫不錯,腿扎得穩。」跑開大喊「殺人了」的兩個小乞丐見到,傻了眼有一會兒忘了喊。
趙赦和真姐兒忍俊不禁,看著兒子小眉頭更皺,對著腳上的灰塵直直的看著。「五叔,我給你擦擦。」晉哥兒跑過來,女乃聲女乃氣遞過他的帕子來。
「你擦擦自己鞋上吧,」趙智對佷子看一眼,覺得他的鞋子更不能忍受。那鞋上,不僅有灰,還有晉哥兒路上吃糖人兒滴下來的一塊糖漬。
趙晉也學著他的樣子,一只腳站著,另一只腳提起來。腳剛提到腰間,另一條腿一軟,一坐在地上,趙智更皺眉,單腳往後面跳開兩步︰「又弄髒了。」
「哧啦」一聲響,隨從們手提著的一個小乞丐衣衫碎開,從衣領子經背上一直裂開到腰間。小乞丐落地,賊心猶不死。見晉哥兒坐在地上正試圖爬起來,他筆直沖過來兩步,到他面前彎腰伸手揪他金鎖,還想撈一筆再走。
小小的晉哥兒站起來,劈面有模有樣的打出小拳頭,那拳頭肥肥白白,帶著幾個微渦,擊打在乞丐面上。
「啊!」乞丐只覺得鼻子劇痛,雙手來捂,有一股子血流出來。听身邊有人喊一聲︰「好!」趙赦對孫子笑︰「你小子怎麼會了!」
這孩子太小,還沒有學過。
晉哥兒對著祖父笑逐顏開奔過去,張開自己的小手︰「祖父和父親過招,就是這樣的。」趙赦哈哈大笑︰「好小子!」
沒人理那乞丐,他掩著鼻子逃開,沒跑幾步就見到有帶刀的捕快推擠而來,並大聲吆喝著︰「都不許走,怎麼回事?」
小乞丐向來怕捕快,不過他今天想想自己有理,就是剛才抓金鎖,也可以解釋成要逃走,被他擋住路。他屁顛屁顛地跑過去,回身指路︰「官爺,就是他們,他們殺了人。您看王小五,還睡在那里動不了。」
這手一指,咦,人呢?王小王當胸挨了一腳吐出血來,見情勢不對,掙扎著溜走。
官差一把抓住他︰「過來,」沒有走兩步,兩個青衣大漢攔住他,從懷里取出腰牌亮一亮︰「京里的大人帶著公子游玩,被乞丐沖撞才動手。幾位,請驗腰牌。」
腰牌上寫得清楚,是京里的將軍。捕快們伸頭看昂藏七尺的趙赦,他雖然是布衣,只站著就帶著龍行虎撲之勢,這氣勢,除了將軍們不會是別人。
趙赦不理這些捕快,他帶的親隨全部是五品將餃,隨便出來一個就行。他只抱起孫子,看看那幾個還在隨從手中拎著的小乞丐,喊一聲還在為衣服弄髒別扭的兒子︰「智哥兒,你自己處置。」
趙智稚氣的面龐上,眉頭鎖得好似大人。隨從拎著小乞丐到他面前站定,趙智哼一聲,聲音里稚氣十足,也有威勢十足︰「人窮志不應該窮,有力氣偷搶,不如花力氣養活自己。」
小王爺當街教訓乞丐,見他們一個一個露出可憐的表情,又心生同情。接下去道︰「以後再讓我見到,就送你們到官府。」懷中取出小荷包,荷包里裝的有金瓜子,倒在手心里十數顆扔在他們腳下︰「把這些,給被我打傷的人,抓幾劑跌打藥,好了別再干這個!」
「多謝小爺。」乞丐們見官差都低頭唱喏,原以為今天要有幾頓好打。見金光燦燦還給金子,一起大喜道謝。
趙智揮一揮手︰「放了他們。」隨從們手一松,乞丐們摔落在地,顧不上起來,先去爭搶金子。「我的,這是我的。」差一點兒,又要大打出手。
「父親,我處置完了。」趙智來到趙赦身邊,對他恭敬的回話。趙赦微微一笑︰「那我們回去,讓你和晉哥兒好換衣服。」
一听換衣服,趙智來了精神︰「是。」晉哥兒抱著祖父的脖子︰「祖父,我要換昨天新買的衣服。」趙智撇嘴︰「你是男孩子還撒嬌。」晉哥兒反駁道︰「五叔,你昨天對祖母……」又想到出門前交待過,祖母現在是男人不能當街亂喊祖母,晉哥兒拍著小手嘻嘻幾聲,下面的話就沒有說。
圍觀的人中又走出一部分隨從,足有十幾人。還有一部分沒有出來,還是暗中跟隨。捕快們見到這一行人氣派這麼大,又給不少賞錢,點頭哈腰反而給他們開了路,再道︰「有人去衙門里稟報,大人肯定要來拜會的。」
離客棧不遠,沒走一會兒到客棧里。早早有人回來吩咐備下熱水,丫頭和女乃媽們送趙智和晉哥兒去洗澡。趙赦坐下來給明華回信,真姐兒研墨,再看著不時添上幾句︰「讓她不要大打出手,」
「該大打出手的時候,就大打出手,」趙赦回真姐兒,不過還是加上︰「小毛母親擔心你不斯文。」
真姐兒低低地笑,手扶著墨錠磨幾下,又要加一句︰「讓她少吃涼的。」趙赦停筆對她瞅著,似笑非笑︰「你來寫,表哥指使你。」
「你加上吧,我不就叮嚀幾句。」真姐兒催著︰「別偷懶,」王爺再加上這一句,自己提筆寫完,一句一句念給真姐兒听,真姐兒笑得花枝兒亂顫︰「難怪不讓我多說,表哥你叮囑的比我還羅嗦。」
趙赦也笑︰「你都說完了,我就得寫上是你說的,那我說什麼?」房門外傳來輕輕幾聲敲,再有趙智的聲音︰「父親,母親,我進來了。」
「進來,」趙赦把信塞到真姐兒手上︰「拿去吹干,讓來人就送去。去吧,這事兒交你最喜歡,你的寶貝女兒,你指不定又要塞上私房。」
趙智進來,見母親對著父親笑︰「我的私房,王爺不許管。」過來撫一把智哥兒,真姐兒笑著出去。
王爺坐正了,來看小兒子。他發上濕漉漉,只是不滴水。因為有水,更顯出烏黑的頭發,再襯得他面龐晶瑩如玉,又微有熱水里出來的紅暈,不似玉童也似金童。
新換的一件玉色長衫,是靈芝仙果的暗紋。從來愛系白玉帶,喜歡無瑕水頭兒好的。這個孩子最隨趙赦的,就是修飾整潔。
趙赦招手︰「過來。」趙智走過去坐在他下首的椅子上,椅子高他身量兒還矮,還只算是孩子一個。
垂著腿,雙手還是筆直放在大腿上,帶著一絲不茗的神色,略抬雙目看著父親。
趙赦打心眼兒喜歡他,他和幾個孩子又不一樣。佑哥兒是第一個孩子,雖然天真,也不容許他太過。佐哥兒放縱太多,父母親都因為他陪伴祖父母而處處疼愛。到兩個小小毛兒,女孩子原本就是家里的嬌客,嬌寵勝于兩個哥哥。
而面前的智哥兒,是趙赦自己帶在身邊,處處注意處處小心。這孩子一樣生得好,從會說話時,每晚是父親自己教導,沒入學就會不少字,用趙赦自己的話來說,小小毛兒一個出嫁,一個要出嫁,這一個孩子,是僅次于小毛的人。
祖父都疼孫子,趙赦這個對于每一個孩子都疼愛的人,對小兒子和孫子一樣看待。
他和顏悅色地問趙智︰「今天和人爭斗,有什麼想法?」趙智想一想,如實地道︰「那只是些乞丐,他們生活無著,居住無室,已經足夠可憐,兒子不能再下重手。」
「你也知道是乞丐,」安平王含笑再問︰「你後面又給錢,為父真是看不明白。」趙智詫異地看著父親,他眼中認為這世上最聰明的人就是父親,居然不明白。趙智雖然小,有時候也懂趙赦的機鋒,有些陪笑︰「父親是認為我不對,還是認為我不該踢傷了他?」
安平王沉聲道︰「你是什麼身份,他是什麼人,他對你無理一目一聲都不行,何況是行竊在前,不服在後。你就是殺了他,也不值什麼。我只是問你,後面又給他錢,你是怎麼想的?」
「他沒有錢,很窮才去當乞丐,我踢傷了他,要是不給錢,他沒錢看病會得病,或許會死去。或許他沒錢又會去行竊。父親,我要殺他早就殺了。父親平時教導要愛護百姓,我是教訓他們,讓他們下回不敢再如此。」趙智如實回上自己心里的想法。
安平王滿意的點一點頭︰「你這是實話,不過智哥兒,依我來看,你今天做得不對。」趙智笑眯眯︰「父親請說。」
「你也知道他們窮,你也知道要愛護百姓。你出手教訓,是讓他們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過他們是窮人,你給錢也好,出手教訓也好,能讓他們明白過來?」王爺說著,習慣性的板起臉︰「而且你是為父的小兒子,在街上和人爭斗,要是有個閃失,不是讓父母親擔心的事情。再說你這事情做的,半點兒好處也沒有。」
趙智听過父親說詩詞,听過父親說兵書,今天的談話,他覺得新鮮。一新鮮,趙智就來了精神,有些雀躍︰「父親請說,以後再遇上這樣事情應該如何?」
「你是千金之子,這不是在咱們的封地上。就是在咱們的封地上,你也不需要自己出手。讓你學功夫,一是強身,二是不能墜了咱們家的威名。街頭上打傷幾個小乞丐,這算什麼!」趙赦說過,趙智想想也是,他小面龐有些泛紅,跳下椅子垂下頭︰「兒子錯了。」
安平王疼愛的看著小兒子︰「錯,人人會犯。以前也對你說過,大錯不可以犯,我看你還能記住。今天說的小錯,魚龍微服人人可以欺之,你如今只是一個尋常行路人,遇上過不去的麻煩,再出手不遲。只為著弄髒你衣服,這不必生氣。」
「是。」趙智再垂頭答應一聲。
「你既然出手,又行教訓,他們又是窮人。你可記得,你大哥還在招兵。這些人出身貧寒,以後不乏好漢子。這是你該收買人心的時候,你只灑一把金子,罵上幾句這就完了?」趙赦微微而笑︰「兒子,以後不要白出手!老子教你功夫,是讓你這樣浪費的?」
趙智有些明白,嘻嘻而笑抬起頭來︰「父親當時不教導兒子,有一個小子功夫雖然不行,挨打倒是骨頭硬。」把自己手抬一抬︰「這不,硌傷了我的手。」
「這不是咱們封地上,你息息性子少惹事兒。天生這愛干淨,幾時送你軍中去,遇上連天大雨泥里滾爬,讓你小子干淨不起來!」趙赦含笑罵兒子︰「在街上,老子要給你留幾分面子。小子,你以後知趣些。」
趙智嘿嘿︰「好!」真姐兒在外面听到最後幾句,也唇邊有笑。推門進來勸道︰「智哥兒才進學,還是個孩子,表哥你呀,認真拿他當大人看待。」
「母親,父親說得對,我愛听父親說話。」趙智護一護父親,真姐兒嗔怪他︰「我說話,你又來插口。」
「祖母祖母,我洗出來了。」後面又來一個插口的,晉哥兒頭發滴著水,只著小肚兜,光露著小**,顛顛兒的跑來︰「看我的新肚兜。」
房里人都笑,晉哥兒來到祖父身邊,神氣地挺一挺滾圓的小肚子︰「祖父快看,姑姑給我作的。」
趙赦一手撫著趙智,一手拍著晉哥兒圓滾滾的小肚子︰「你這是西瓜吧?」晉哥兒更神氣活現,手拍著小肚子︰「祖父,這是大香瓜!」
再轉著頭問真姐兒︰「小姑姑幾時回來,她最愛吃大香瓜。」趙赦看著孫子提寶華,他也對真姐兒道︰「這孩子,我現在想想,不該答應她去。」
「她就要成親,讓她單獨玩一趟才什麼,再說不是和別人。」真姐兒是支持女兒單獨和章四去章家。趙赦道︰「她說的全是傻話,什麼要看到章家滿意才肯嫁。這和章四單獨去一回,不滿意也只能這樣。」
真姐兒笑起來︰「表哥你想女兒想得太過,女兒心思也想不起來。寶華是你的嬌嬌寶貝兒,她自幼受教導,不是心里情願這親事,怎麼會提出去章家看一看。」
「說得也是,我是太想她了,明華嫁得遠,幸好寶華可以留下。」趙赦自己拍著額頭輕嘆,想一下明華,又想起來真姐兒才說的話,王爺取笑道︰「表哥的嬌嬌寶貝兒,只有你一個。」
晉哥兒把這話听在耳朵里,他十分的不解。見祖父母在說笑,他過去手拉著趙智小聲問︰「五叔,寶貝兒一向不是只有我?」
趙智道︰「是幾時的事情?」晉哥兒委屈起來︰「怎麼,又不是我了,」趙智才要哄他,晉哥兒又咧開嘴一笑︰「五叔,也不是你。」小臉色上有得色,當然晉哥兒自己不知道這叫得意。他只是覺得應該這樣仰起臉來笑︰「不是晉哥兒,也不是五叔叔。」
趙赦和真姐兒听著這些話笑,晉哥兒認為這笑是夸獎他。見祖父母顯得很親熱,晉哥兒再搖一搖趙智的手︰「五叔,晉哥兒沒有寶貝兒,你當我的寶貝兒吧。」趙智帶他到房中,從床上拿出他的布偶塞給他︰「給,這個是你的寶貝兒。」
房中玩笑著,趙赦和真姐兒掛念的寶華,此時已經到青海。由黃河往上去,看了奔騰咆哮的源頭。奔著雪山一直去,來到茂密山林的山腳下。
這樣的旅程,讓寶華喜笑顏開。章四公子在山腳下讓人停下來,手指著遠遠的雪峰道︰「就是那下面,是我的家。」
「很冷的地方?」寶華好奇地看著。章四公子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齒︰「有你在,就是日頭。」寶華裝著听不到,見山路在前,用力打馬︰「駕,」她身後是一百名桃花兵,這是真姐兒挑出來,一部分給了明華,一部分給了寶華。
今天只有一百人跟來,再後面的,是一千人精兵,這是世子趙佑一定要安排。而且沿途各州縣,都有世子手諭,讓他們好好接待郡主一行。
八百里加急的快馬一天一報,把郡主的行程報給王爺和世子。章四公子對著這些兵微微一笑,拍馬趕上寶華。
行上幾天,只見谷地漸入下去。山林樹木中,不時有野生動物奔馳。遇到人有立即奔開,也有呆呆站在綠樹下,只看著不動的。
「有趣,和我在家里養的小鹿兒一樣。」寶華不讓人射獵,只圖著好玩。紅花紫花黃花遍地,夾在紅葉綠葉黃葉白果中。
晚上露營,火光團團圍住避野獸,章四公子吹起橫笛,在山林間裊裊隨月,飄然而行。這一晚,笛聲起來,寶華被火光映得紅通通的面龐上流露著笑容,輕聲道︰「要是父親在這里,可以請他月下舞劍,我父親的劍法,是人人佩服的;要是母親在這里,可以請她說一段故事,母親會說許多優美的故事,我和姐姐曾听著故事入睡。」
笛聲原本是悠揚的,隨著寶華的話一變,有思念之情。寶華輕輕一笑︰「你剛才的就很好,不必變過來。」
月光在山林,是幽靜的皎潔。不知何處有箏聲響起,先是三聲撥動,打斷笛聲。一行護衛「唰」地一下子拔劍站起來。章四公子停下笛聲,淡淡地道︰「我五弟。」
「請他出來,」寶華目不轉楮看著章四公子,他面目宛如玉石雕成。父親和兄長全是美男子,不過他們儒雅斯文,又健壯的美男子。而章四公子是單薄,有時候感覺會隨風而去的靈動之美。
這個人,很少提及他的父母家人。就是提親,也全是他自己。寶華一定要到他家里看看,才覺得放心。
五弟不是嗎?寶華覺得再沒有比自己的五弟趙智更孤拗的人。那麼愛干淨,又很不大像個小孩子。別的小孩子全是玩得一身是泥,智哥兒也玩,不過大多數時候,更願意捧著他的書,不會認字的捧著母親的畫樣子,父親的畫冊看,是個人要夸他穩重的那一種。
她笑得梨渦深深︰「他和我五弟是不是一樣?」章四公子忍不住一笑︰「他不願意出來,沒有人能讓他出來。」
箏聲一變,有嘈嘈之音。章四公子悠然︰「出來了。」護衛們敏感地腳根一轉,身子轉開,眼楮齊盯著一處。
濃郁得看不清的黑暗中,有一個人沐浴著光澤往這里來。他手中沒有燈籠,身上也沒有什麼裝飾。一襲白衣,面色蒼白,手中提著一把出鞘的寶劍,這劍身水汪汪似水流動,把他全身照亮。
寶華出神地看著,想起初見章四公子第一面時,他就是這樣,面色蒼白一襲白衣,身邊有飛花落下,有嬌童相隨。
章五公子隨身只有一把寶劍,那神態那冷淡,和初見的章四一模一樣。
「哎,我在這里。」章四公子低聲對寶華取笑,寶華對他嫣然︰「我知道。」再回頭看前面,章五公子眼中迸出古怪的神色,緊緊地盯著章四公子和寶華。
侍女們喝斥一聲︰「見了郡主,快快行禮!」寶華郡主不以為意,擺一擺手︰「不必。」手指一旁織金坐墊︰「請坐。」
天地間有銀光一閃,章五公子手中有如碧泉的寶劍,隨風舞動起來。護衛們一擁而上護住寶華︰「保護郡主!」
「不必,」寶華再說一聲,這個人是來舞劍的。昔日公孫大娘舞劍,有詩人為她作歌。章五公子舞劍,寶華只是微微地笑。
她側頭去看章四公子,章四公子明白她的意思,低聲道︰「我們家的人,全是氣量窄的。」這話一出來,如皎龍如落花的劍光立即停下,章五公子氣得臉通紅,可以看出來他很想裝著清高不在意,不過他的身子微微顫抖,面上不僅是火光的紅,而是氣成這樣。
既然他不是客人,寶華偏過頭,只和章四公子說笑︰「我父親常說,劍是兵器,不是用來玩的。兵器就是殺人的利刃,不可以做別的用途。所以天底下用劍的人,只有我父親劍法最好。」
手中掂著一個樹枝子向火的章四公子輕輕笑起來。
沒有人看章五公子,甚至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走的。不過這一夜,寶華睡得有些不安穩。被人請起的時候,她走進帳篷第一件事,就是對著章四公子面上看去,見他神色如常,淺笑而有生氣,這才放下心。
傍晚時,他們來到章家。月光初上,灑在開滿山花的山坡上。宅院依山而建,大紅門正對著山坡下。可見山後飛泉流水,沖入山下。整個宅院上,有薄薄的霧氣,看上去很是神秘。
幾個書生跪在門前正在求告︰「我們虔心向學,千山萬水而來。」那大門內,好似再沒有人。
章四公子對寶華一笑,上前舉手叩門,幾聲響後,有白衣童子出來,迎出章四公子,大門重又關上。
寶華的丫頭道︰「郡主,這里人好生無禮。」寶華還是玩味的笑容︰「且看看再說。」
話音剛落,樂聲忽起。有笛聲有箏聲有琴聲,樂聲中如對大賓。大門輕輕拉開,兩隊白衣人好似仙人,踏著樂聲迎出。
左邊一排,全是白衣少年,章四公子排在第四位;右邊一排全是少女。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征,都冷若冰霜,目不斜視。
為首的一個少年,看上去比章四公子要大,一揖到地,朗朗道︰「奉家主之命,迎安平王之女寶華郡主。」
月光由山花移到寶華的笑容上,出迎的人笑得不帶半分煙火氣,寶華郡主笑得可愛又親切,吩咐身後人︰「取座椅來,這里月光不錯,我就在這里見他。」
章四公子對她眨一眨眼,寶華比較一下,只有他才是有生氣的。寶華現在知道展先生氣質如仙,是怎麼得來的。這里的人,只怕全餐風喝露水。
門外求學的幾個書生,羨慕得眼珠子都要出來。凡人出世,很是吸引人的眼珠。
曲柄繡鳳的華蓋撐起,下面安上繡牡丹花的座椅,寶華郡主安然坐下來,對著兩行還是儀態如仙,不過有些發呆的少年少女微笑︰「請你們家主出來一述,這里月好花好,是說話的好地方。」
她笑得,好似明珠有光,又似寶玉流動。長公子愕然一下,還是有禮地道︰「容我回去稟報。」
「取蜜酒來,取我的玉杯,我要破破俗氣。」寶華剛才只往里看一眼,就見到雪洞似的庭院,也許是月光照得處處銀白,也許是白石瓖嵌得到處無暇。這無暇中,只讓寶華覺得了無生氣。
小時候愛看的仙人,就是這樣的住處?寶華懷念家里,懷念父母親、兄弟姐妹一處的熱鬧。還有晉哥兒,他現在會跑了,吃飯站在桌子上灑得到處湯水,也讓人懷念。
悠悠月下,坐著美麗的郡主。她手執碧玉酒盞,盞中是鮮紅色的葡萄美酒。在她膝下山花上,坐著唯一沒有跟進去的章四公子。唇邊是他的橫笛,正吹著歡快的笛聲。
一個人專心地看山花想家人,一個人專心的吹橫笛看寶華。不知道過了多久,大門內飄飄然走出一個人。這個人年屆古稀,須發銀白,這里山風涼爽甚至有些冷,他還是手輕舞一把芭蕉扇,麻衣在身,腳上麻鞋踏著山花出來。
章四公子住了笛聲,跪倒在地。寶華也站起來,把酒盞交到別人手上。對來人打量一下,這才上前去行了大禮。
她雙膝跪下,誠懇地道︰「請恕寶華無禮,這外面還是舒服些。」章夫子含笑,他的笑也是清冷的,扶寶華起來,再對章四公子嘆道︰「痴兒,你自去吧。」
只這一句話,他轉身慢慢回去,行到大門台階上,又回頭道︰「安平王是人中龍鳳,我輩山人,紙上談兵耳。」
大門緩緩合上,拜在地上的章四公子這才站起來。從來不愛變色的他眼中蓄滿淚水,對寶華帶淚一笑︰「你還要看什麼?」
寶華取出帕子,猶豫一下,給他拭去淚水,用好听的聲音問道︰「我來問你,你可知道成親後不僅是有我,還多了父親母親姐姐哥哥弟弟和晉哥兒?」
這章家的人,是人人隔著一層。
「這算是你的嫁妝嗎?」章四公子問出來。寶華撲哧一笑︰「我幾時對你說過,要把父母寫在嫁妝單子上?」
章四公子握住她的手,月華下看上去,深情款款︰「你的嫁妝是你的家人,我的聘禮是這滿山的月華。寶華,」他輕聲求懇︰「我喜歡你溫暖的家。」
寶華再撲哧一笑,又板起臉道︰「難道你不知道,父親意欲染指你們章家,才寫信讓你們來求聘?」
「知道。」章四公子眨眨眼。
「難道你不知道,父親一旦染指你們章家,你們家再是世外高人,也得稱臣?」
「知道。」章四公子再眨眨眼,小聲道︰「岳父大人如何想,我未必就听。不過要是你說,我肯定是听的。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姐夫顧益之因為岳父不讓他納妾背地里嘆過氣,而我不會,我一听到就很喜歡。」
寶華忍不住笑︰「你胡說,你離間。」
「才沒有,我給你學一學。」章四公子清一清嗓子學顧益之︰「有一年他這樣對我說,唉,竟然不讓我納妾,不讓我納妾,我還怎麼買好明華。應該我先有無數個妾,然後為明華全散去,這樣你看,好不好?他還問我好不好。」
寶華格格笑起來,這清脆的聲音給山谷中添上回音。她用手指擰章四公子的鼻子︰「你想這樣是不是,你休想,這樣的事情,是父親為母親作的,你們全不能學!」
滿山月華為聘禮,外加章四公子這個人。
當晚他們歇在山花旁,第二天往京里趕。
安平王一行,離京門越近,越風雨兼程。這一天來到京門外,手指著對趙智道︰「兒子,咱們要到家了。」
趙智生下來第一回到京里,他西北長大,是听著父親思念京都才來的感情。听父親這樣說,抬眼見京城更巍峨威武,對父親道︰「難怪父親總是想著,帝都果然不一樣。」
趙赦呵呵笑幾聲︰「你說得是。」真姐兒莞爾︰「表哥的心思,讓這孩子全說全了。」一家人打馬進京,晉哥兒和祖母在馬車里,和她嘀嘀咕咕︰「會見到曾祖父和曾祖母,還有外祖父和外祖母。」
「是了,你要叫人呢,教你的,可不要忘了。」真姐兒攬著他坐車,一一告訴他。
門上的人見一行人來,驚訝地張大嘴,半天合不攏。直到趙赦等人到了下馬石前,有兩個才拔腿里面去報信,余下的一起來到馬前拜倒︰「老大人和老夫人天天念著,只知道要進京,只不知道哪一天到,天天讓人催看。」
趙赦趕快下馬︰「我們這就進去。」家人見一個紫色衣衫的清秀小公子,就知道是智哥兒。再看馬車門打開,下來真姐兒懷抱一個小孩子,又來見禮,見過晉哥兒。
趙老大人和趙老夫人在房中正在抱怨︰「既然說回來,就應該給個信兒哪天到,免得我們等。」家人奔來報信︰「王爺王妃小王爺和晉哥兒到家了。」
「快走,看看去。」趙老大人腳步蹣跚,趙老夫人手柱拐杖,服侍的人一起出來。只行出自己院子,就見趙赦一行人大步而來。
最前面跑的,是一個小小孩子,跑幾步就回頭道︰「祖父快些,祖母快些,五叔快些。」趙智人小步子不如父親大,他盡力大步跟上,悄悄兒的也跑一步。見晉哥兒回頭喊自己,又擺出叔叔的樣子道︰「你不要跑!」
晉哥兒才不管他,他只比趙智小幾歲,平時只粘著趙智一起玩耍,當然趙智自以為自己是叔叔,是不願意多和他玩耍。
再奔上幾步,晉哥兒又回頭,女乃聲女乃氣道︰「五叔快走!」趙智面色沉些,有些沒好氣,好像自己很慢。
前面出現一對須發銀白的老人,見父親母親也奔起來。趙智這才放開步子,沒幾步把晉哥兒甩在後面。晉哥兒再次女乃聲女乃氣喊他︰「五叔等等!」
趙老大人淚眼模糊,趙老夫人不住拭淚,又一起來看兒子和真姐兒。趙赦拜伏于父親膝下,真姐兒拜在趙老夫人膝下,都仰面流出淚水。
「我知道了,你的折子說回來再不走,我已經看到了。」趙老大人只對著兒子說這一句。趙老夫人拉著真姐兒的手,急切地去看孫子和曾孫子︰「在哪里?」
真姐兒忙著喊︰「智兒,」趙智過來拜倒︰「見過祖父和祖母。」又瞪一著些兒。」趙老夫人流著眼淚又笑得呵呵的,剛把手撫上趙智肩頭,晉哥兒哇地一聲哭起來︰「五叔不等我。」
「不要哭,過來。」趙赦溫和地喊他,晉哥兒擦著眼淚,小腳踢噠地過來,到祖父膝下張開手讓他抱,再告趙智的狀︰「五叔一個人來,不等我。」
想想再來上一句︰「把晉哥兒丟下來。」
趙智忍無可忍,覺得此時用言語教訓他不好,他無計可施時,對晉哥兒來了一個鬼臉兒,舌頭吐出來多長︰「呀呀呀。」
「哎哎哎,」晉哥兒在祖父懷里,不甘未弱的伸長身子回敬過來。
這一場叔佷斗,趙老大人和趙老夫人笑開懷︰「哈哈,這兩個孩子真不錯。」真姐兒沒有說趙智,他這樣子才是孩子,才符合他現在的年紀。趙赦也沒有說他,他自得了孫子,一被孫子抱著頭頸,就可以明白父親為什麼對孫子們百依百順。
這軟軟的手臂抱過來,讓人由不得要對他百依百順。趙赦在和晉哥兒說話︰「不要和叔叔胡鬧。」
他極溫和,趙智臉紅起來。自己和佷子胡鬧,祖父母肯定不會喜歡。抬眼見到祖母流淚的眼楮慈祥地看著自己,這眼中的疼愛,和父母親的不一樣,趙智忘了自己的心思,喊一聲︰「祖母。」
「好孩子,這孩子真俊。周期回來對我說生得好,我還在想,哪里還能更好,不想,真的是更好。」趙老夫人笑逐顏開︰「比你父親生得好。」
晉哥兒見說,不依地道︰「那我呢,曾祖母也說說我。」趙老夫人道︰「你呀,你是最好的。」晉哥兒喜歡了,抱著祖父脖子對他道︰「我是最好的。」
「你是猴崽子,」趙赦好笑,把他放下來︰「慢慢走,自己走。」晉哥兒老老實實地跟在後面,又多話︰「外祖父和外祖母看不到?」
趙老大人想起來,趕快讓人︰「去親戚們家送信,讓他們來聚。他們全看過,咱們可以好好的聚。」
「老大人,你老了,」趙老夫人顫巍巍地道︰「他們不走了,你想怎麼聚就怎麼聚。」一家人歡歡喜喜進房里來,間中有一個無意中「插混打科」的,晉哥兒。
寶京王和寶京王妃幾乎是插翅過來,听到外孫進京。寶京王妃是坐著,站起來滿面春風就去找寶京王,一急嘴里喊錯了︰「取王爺來,喊衣服去。」
寶京王從外面進來好笑︰「取我到哪里?」「去見你的外孫,晉哥兒進京了。」寶京王妃喜歡得自己急急往房里去。寶京王一喜歡,也喊錯了︰「我在這里,你還要取什麼?」
夫妻兩個人相視而笑,一起去換衣服,往安平王府里來。他們住得的有些路,來到就見近的親戚們已經來到。
大家在門口見過禮,一起進來。寶京王和寶京王妃格外的心急見外孫,給晉哥兒的東西,是自己手里捧著拿來,不舍得讓別人踫。
還沒有進院子,先見到一高一矮兩個孩子,一個生得俊秀飄逸,一個生得胖胖乎乎,正在樹底下摘花玩。
「五叔,你爬到樹上給我摘高的,」晉哥兒正在指揮趙智。他穿著繡雲紋的錦衣,面相又有幾分像祖父,嘴里喊著五叔,寶京王和寶京王妃就知道他是誰。
兩個人歡天喜地喊一聲︰「晉哥兒。」晉哥兒機靈地抬起頭︰「你們怎麼知道我?」服侍的人忙告訴他︰「這就是外祖父和外祖母。」
趙智是最有禮貌的,也是最計較禮貌的,上前來彬彬有禮的行一個禮,喊一聲︰「伯父伯母好,大哥大嫂好呢,你們不用掛念。」
寶京王吃了一驚,認真看他︰「這麼小的孩子,倒會說這些話。虎父沒有犬子,果然是你爹的兒子。」
趙智最喜歡听的,就是別人說他像父親,他笑容滿面,又讓寶京王妃吃了一驚︰「這個孩子,生得姣花軟玉一樣。」
女眷們全是愛閑話的,見他生得這樣好,手已經抓著晉哥兒的寶京王妃又來看趙智︰「我的兒,你可有親事,生得這樣好,也要找一個好的才行。這滿京里,不知道哪一個能配得上你。」
寶京王听妻子這樣說,想想也是。也來看一笑「光彩照人」的趙智︰「你說得是,得找一個溫柔的人家才行。這孩子生得這樣好,不能亂許人磨折了。」
趙智被兩個人一起看,還能從容地回答︰「出嫁從夫,只有我管教她的。」寶京王和寶京王妃大笑起來︰「果然是你父親的兒子。你父親呀……」
正要說,趙老夫人的丫頭迎出來︰「說請進去呢。」晉哥兒急了,終于吐出來一句抗議的話︰「還拉著我的手呢?」
寶京王妃笑起來,她的手是還扯著晉哥兒。她拉著晉哥兒進去,對趙赦和真姐兒格外感激地道謝過,打開自己懷里抱著的盒子,里面是一、二、三…。幾個金鎖。
拿出來一個,對晉哥兒道︰「這個,是听說你生出來時打的。」這個給他掛在脖子上。又拿出來一個︰「這個,是听說你滿月的時候打的。」
掛到第三個,晉哥兒不干了︰「重,」回頭喊趙智︰「五叔,快來帶金鎖。」滿屋子的人都笑,寶京王打開他抱的盒子,里面全是筆墨紙硯。趙赦也說他一句︰「這麼重,難為你抱著來。」
各種各樣的硯台,有七、八個,這就足夠重。再有一把子筆,翠筆的,紫毫的……;又有一把子各式香墨,是寶京王平時所積。
「你長大了,也是要和父親一樣文武雙全的,」寶京王往晉哥兒手里塞,晉哥兒又要喊︰「五叔,快來幫忙。」
這就又提到趙智,寶京王妃又一次表示她的心疼,對趙老夫人和真姐兒道︰「千萬不能錯許親事,這孩子生得太好了。」
寶京王覺得她多事︰「不是說了出嫁從夫。」寶京王妃道︰「我知道,可是錯許人,還是不好。」趙赦教育兒子是無時無刻,他淡淡道︰「娶妻他自己管不好,是他沒能耐。」
這話對著親家說,兩位親家又擔一把子心。見人來得更多,大家都在說笑。把晉哥兒又拘在身前,小聲問他︰「你父親好不好,你母親好不好,他們平時好不好?」
「好,」晉哥兒先這樣回答,眼楮如黑豆一樣眨巴著。寶京王又問︰「你父親凶不凶你母親,無人時,罵不罵她打不打她?」
這一對夫妻悄悄在這里哄小孩子,晉哥兒想一想,回答道︰「母親凶父親,」寶京王妃追問︰「好孩子,你最乖,說給外祖母听听,你不會看錯吧?」
「嗯,母親對父親這樣,」晉哥兒舉起兩只小胖手,比劃搔人的樣子。再跑到祖父面前問他︰「祖父,是這樣的吧,是母親凶父親?」
房中的親戚全看著他們,寶京王和寶京王妃大為尷尬地笑笑,心里只是疑惑。
過了幾天,接晉哥兒到家中小住。細細地問他,寶京王妃更尷尬︰「果然是你母親凶父親?」
「父親在寫字,母親過去就這樣?」晉哥兒露出牙又比劃一下。
寶京王好笑︰「這個不算。」這明明是夫妻親熱。晉哥兒想想又道︰「祖父也看到的,母親這樣,」小手比劃一下,是在擰人。
「你祖父說什麼沒有?」寶京王妃和寶京王一起問出來。晉哥兒又想想︰「祖母也在,沒有人說什麼。」
人人都知道小孩子嘴里吐真言,寶京王和寶京王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不知所措。再想想也是,等晉哥兒不在,寶京王嘆氣︰「咱們這女婿,是不和柔莊一般見識,要是真打,還能怕她。」
寶京王妃只擔心一件事︰「這可如何是好,你那親家不是好惹的人。」女人多敏感,她雙手緊緊抓住寶京王的衣服,擔心地問︰「會不會納妾?要是不生晉哥兒,王爺會不會早就讓世子冷落她,或許,現在已經冷落了,不然柔莊為什麼不回來?」
寶京王被她說得毛骨悚然,還強自鎮定︰「柔莊要陪世子,這是應當留下的。」寶京王妃是越想越緊張,雙手有些顫抖︰「可是她理當送晉哥兒回來,王爺王妃是留在京里,難道都沒有送的人。」
這牽強的話,把寶京王也繞得有些糊涂,說到底,是兩個人擔心所至。夫妻這樣的對話多幾次,大家一起擔心柔莊。
都知道安平王是個什麼人,他的門下肅然寧靜,全要他喜歡才行。再想到這一條,寶京王夫妻就更擔心。
他們數年不見女兒,擔心就有些歪。
沒有幾天是荷花節,寶京王妃來到荷花節上,心里早就轉著一個主意。一會子見到安平王單獨在,對著他私下里陪個禮兒。柔莊不是乖巧孩子,不過是皇上指婚。柔莊不是柔順孩子,不過生下小哥兒。
當母親的心,有時候想法亂得可以。她存了這個心思,就到處找安平王的身影。趙赦新回京,肯定是人來人往的請他,在這荷花節上,舊知己聚在一處,大家熱鬧得不行。
有了酒,又聞到荷香陣陣,又想到趙智也帶出來,要交待一下。趙赦離席一會兒,來尋兒子。
兒子沒有尋到,見親家母匆匆走過來。她走著,還瞅著沒有人,面上陪著笑上來,插燭似的行幾個禮。
王爺是個聰明人,有些明白這肯定是為女兒下的禮。就側身子讓開︰「不必多禮,有什麼話就說?」
「王爺,我們柔莊是個嬌慣孩子,這你早知道。她呀,心地最好,性情就一般,這你也早知道。看她生的晉哥兒多可愛,這你也肯定知道……」寶京王妃對上趙赦,不僅是女對男的拘束,舊有的威懾還在,她一氣兒說下去,是她事先想好的話。
趙赦打斷她︰「有話請直說。」寶京王妃結巴了,吞吞吐吐︰「她呀,性子,就是這樣,王爺呀,她有時候和世子鬧,您可千萬不要往心里去。」
「親家母是指柔莊和世子打架的事?」趙赦說出來,寶京王妃驚恐萬狀︰「果然,真的嗎?她還敢和世子打架,我的天吶……」
王爺肅然︰「親家母,你的心思我听明白了,我的心思,也讓你明白明白。」寶京王妃趕快道︰「請說。」她甚至有幾分諂媚,又有幾分瑟瑟的擔心。
「你女兒打我兒子,我不管,我兒子打你女兒,我也不管。」趙赦說過,拂袖暗笑丟下寶京王妃而去。走開幾步到荷塘邊上,用荷葉作遮擋,看到寶京王妃失神兒地坐著,安平王覺得自己只能得意,本王治家之嚴謹,人人得知。
他找到趙智叮囑他︰「今天宮中貴人們也出來,皇上雖然離開,皇後和嬪妃們、公主們全在,你仔細不要失儀。」
趙智答應下來,趙赦再看寶京王妃,以手掩面,好似在落淚。安平王這才覺得自己剛才話重了,世子要是打世子妃,世子妃只有挨打的份。
他再對趙智道︰「抱著晉哥兒去見你大嫂的母親,告訴她你大嫂為什麼不回來。」說過王爺自去飲酒,他雖然不再風流,此時良景好水好荷,去听檀板輕唱的風雅,還是有的。
寶京王妃在水邊坐著,心里異常難受。柔莊從嫁到西北,就只有信來。女兒雖然長大許多,當母親的想念她,就會無端的多擔心出來。
又有一句話,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寶京王妃思念過度時,想想女兒就越想越多心。安平王的一句話︰「我兒子打你女兒,我也不管。」扎痛了寶京王妃的心。
她看一看遠處,那里坐的是皇後和嬪妃。寶京王妃是個和氣的人,太皇太後喜歡她,宮中人人喜歡她。皇後處,也常請安。
她眼楮看到的,皇上這幾年寵起來不少嬪妃,人人眼里看著,皇後在幾年前生下她的小女兒後,有些失寵。好在她還有皇子,還有小公主在,不過在別人眼里,皇上是越來越少去她的宮中。
皇後母儀天下,尚且如此,柔莊還能一直討丈夫喜歡?寶京王妃正想著,腿上被人踫一下。晉哥兒用手推她的腿︰「外祖母,你在想我還是想母親?」
「想你,也想你母親。」寶京王妃見到晉哥兒,才稍稍解開心懷。晉哥兒搖著腦袋︰「可惜呀,母親要管家,不能來京里看荷花。」
他女乃聲女乃氣的小嗓子,說得流利之極。寶京王妃愣一下,這才想到柔莊信中曾提到,她要管家。當時沒有放在心上,是寶京王妃覺得自己女兒不能管家。再一想傾城的信里也有這話,不過柔莊是一筆帶過,她那時候初學管家,怕管不好,怕母親問自己好不好,她要說自己。而傾城也是一筆帶過,她是覺得這不用炫耀,姨丈和姨媽倒也罷了,家里的繼母不是賢良的,她在外面亂說幾句,讓婆婆真姐兒知道,會以為自己很得意。
現在小孩子嘴里說出來,寶京王妃才明白過來,自己沒有問這一條。她和寶京王本不是聰明絕頂的人,又有趙赦這個人難纏名聲在前,心里從來只擔心女兒,沒有想到她還有光彩。
當下忙問晉哥兒︰「是真的嗎?」晉哥兒一臉天真無邪︰「母親很想回來,她對我說,不是不陪我,是沒有人管家。」
說到這里,歇一下氣兒,晉哥兒再道︰「二叔在軍中,母親說要按時操辦他的衣服。父親在家里幫著祖父管事兒,祖父才能來京里。母親幫著祖母管事兒,祖母才能來京里。」
寶京王妃是個容易滿足的人,她心花怒放︰「是真的嗎?」她定一定神,這下子有幾分聰明,問晉哥兒道︰「你母親威不威風?」
「威風,她只听祖母的,別人全听她的。」晉哥兒再說出來,寶京王妃喜出望外︰「我的兒,你真是個好孩子,既這樣,外祖母不再擔心,你父親疼母親嗎?天天晚上回不回房?」
一下子問這麼多話,晉哥兒有些接不上來,眼楮起勁兒的眨著,只回答一句︰「我不知道,我和祖父母睡。」
他把這些全說完,就要開溜︰「我和五叔玩打仗呢,還有好些人來玩。」一下子就跑走了。碧葉田田旁,寶京王妃失笑起來。想到安平王的話「我兒子打你女兒我不管」她還是有擔心,不過想到晉哥兒的話,「他和祖父母睡」,也足見這個孫子是安平王心愛的。
哎,寶京王妃去尋丈夫,這擔心自己知道去不了,只能放在心里吧。
荷花葉上,安平王的小兒子人人稱贊,都夸他生得一株小玉樹,小珊瑚樹,小寶樹。第二天,皇帝宣趙赦進宮,真姐兒在家里,川流不息來了許多女眷。有一半以上,說的是趙智的親事。
真姐兒笑著應付,為兒子喜歡,準備等到趙赦回來告訴他。
一直等到掌燈時分,不見趙赦回來。真姐兒習以為常,趙赦進宮,經常是回來得晚。她坐在燈下和趙老夫人說話,心里對趙赦不無心疼,又有自豪。
趙赦決定回京,不僅有思家之念,也有為兒子打算的意思。他讓出位子,趙佐領兵權,趙佑在王府,安平王在京里,父子遙相呼應,不用怕京里有閑言,也不用擔心邊境有戰事,還可以葉落歸根。這里面一大部分,有為兒子著想的成分。
在皇帝的心思里,他是希望藩王進京。皇帝初登基時,怕有人有反心,用國喪這個理由,把不少藩王留在京中許久,安平王主動要回京,他肯定是很喜歡。
燈花兒閃了一下,趙老夫人眼神兒不好都感覺出來,她關切地道︰「有什麼好事兒不成,王爺進宮,下午又讓人喊智哥兒去,是什麼事情我一直在擔心?」
真姐兒安慰道︰「才剛小廝們來說,宮里的消息出來,皇上考智哥兒武藝,又問他念書念到哪里,賞了東西讓人送回來,晚飯前去皇後娘娘宮中用宴,母親,您不必擔心。」
「可這燈花兒爆,我心里總覺得有事情。」趙老夫人正說著,紅燭蕊兒又爆出一朵子花。婆媳一起笑︰「今天怎麼了?」
真姐兒正陪著趙老夫人猜測著她喜歡听的︰「皇上夸獎表哥,皇後夸獎智哥兒……」外面有人回話︰「王爺和小王爺回府。」
和晉哥兒在玩的趙老大人抬起頭來,滿面喜歡︰「他們回來了。」
趙赦進來,真姐兒感覺出來他的凝重。智哥兒跟在他身後,面上漲得通紅,出人意料的,還有羞澀之感。
「怎麼了?」真姐兒問出來,趙老大人和趙老夫人,是憑著在官場上的感覺嗅出來,也問︰「出了什麼事?」
趙赦讓人抱晉哥兒出去,只留下智哥兒,鄭重地道︰「皇上要賜婚給智哥兒。」「是哪一個公主?」趙老大人和趙老夫人問得比真姐兒還要快。
「是中宮所出的昌寧公主。」趙赦說過,趙老大人和趙老夫人全松一口氣,他們老了,只想著家里越是鮮花著錦才好。這口氣松下來,趙老大人才道︰「兒子,你理當叩辭。」
趙赦回道︰「我辭到現在,也沒有辭掉。我才回來從書房里走,讓人寫叩辭折子,明兒再遞一回。」
斯斯文文站在一旁的趙智,抬起眼楮看看父親。房里沒有別人,趙赦微笑︰「兒子,公主如何,你說一說。」
「你見過了?」真姐兒更驚奇。趙赦先道︰「我是皇上御書房賜宴,智哥兒是在皇後宮中賜宴。」
趙智道︰「見到公主,」他面色漲得更紅。真姐兒笑他一下︰「你才多大,就這樣。對母親說說,公主如何?」
生得好的趙智,家中父母兄姐,無不一是漂亮的人。他也進學,雖然路上游玩的多,安平王也沒有忘記在路上教他。
小王爺趙智要形容人,也能比出不少典故來。此時面對母親,還有祖父祖母的眼光,他更紅了臉,結結巴巴只有一句︰「生得好。」
真姐兒微笑,趙老大人微笑,趙老夫人微笑,王爺意味深長的一笑,對兒子道︰「你也勞累了,給祖父母請安,去歇著不要再出來了。」
把兒子打發走,趙赦只說了一句︰「中宮不安,皇上要安中宮的心。」真姐兒明白過來,她在西北的時候,線報就有皇帝這幾年寵信嬪妃的事情。雖然是好幾個,不過中宮理當不安,她也是個女人。
皇帝當年痛恨伍家,娶妻的時候,世出皇後的大家一概不選,怕再出一個伍家。皇後出自詩禮舊家,母氏一族並不鼎盛。皇帝別有所寵,皇後當然憂心。
趙老大人明白過來,他覺得自己老了,不能干涉兒子,道︰「我老了,听你們的。」趙老夫人拉起真姐兒的手︰「我的兒,你有這樣大的福氣嗎?」她只喜歡去了。
真姐兒听到這句話,深情自然流露,她情意深重地拜下來︰「我有眼前這一切,全是父親母親所賜。」
主宰她和趙赦婚事的,是眼前這個慈祥的老人。而趙老大人支撐妻子,以大家許親小商人之家,也是功不可沒。
拜過這一對老人,真姐兒又來拜趙赦︰「多謝表哥日日厚待。」皇帝要安中宮的心,當然是還有情意,中宮之女許親趙赦,雖然太子之位沒有立,也等于風向偏了過去。
安平王正當壯年,兩個成年的兒子都有建樹,他出身高貴,親戚之家顯赫的也多,大駙馬周期,是他的嫡系親戚。
長女許親江陽王,次女許親青海有名的隱士章家之子,這也是章家幾代,第一個出世下山的兒子。
不少人說,是安平王之女美麗靈巧,讓隱士之子也要出山。
這一門親事對于母氏不鼎盛的皇後來說,當然是她求之不得的。她留下趙智宮中賜宴,又讓公主相見,說明她十分重視。
皇帝既然這樣重視皇後,還要去寵信嬪妃,真姐兒也能明白,當皇帝的未必就如意。有時候嬪妃們,是他不得不前去的。
真姐兒拜謝趙赦日日厚愛,是感謝趙赦不需要和人聯姻,感謝他從此不再想到和別人聯姻。
王爺溫柔扶起真姐兒︰「小毛,你到今天,還不知道表哥的心。」趙小毛嬌柔地一笑,趙老夫人在身後笑起來︰「小毛這個名字,你起的好。」
趙老大人扯著她往房中去︰「夫人,你該睡了,老不管少事。」趙老夫人被他扶著走,楠木拐杖當當響著,還要再說一句︰「他們也不年青了。」這樣,才算進去。
真姐兒和趙赦相互對視著,真姐兒信賴地道︰「表哥你不用煩惱,你說怎麼樣,就听你怎麼樣。」
「小毛,你覺得表哥,能不能擔下這福氣?」趙赦嘴角噙笑地問出來,心中答案已經吐出。真姐兒笑吟吟︰「一門兩公主……」
王爺道︰「這話我已經回了,皇上說威遠侯家姓周。」真姐兒伏在他懷里,听著他健壯有力的心跳聲,低低地道︰「全依著表哥。」
紅燭下,王爺撫著小毛兒的面頰,調笑道︰「還是這樣細女敕的小毛兒,要當公主的婆婆了。」他打橫抱起真姐兒︰「咱們回房去。」
第二天,安平王上折子再辭,皇帝不听,選了一個吉日,下明旨賜婚安平王府。中宮之子太子的呼聲漸高,皇後總算安下心來。
寶華郡主回京里來成親,雖然不算入贅,也是一直伴著父母親而住。安平王趙赦和真姐兒,一心一意在京里帶著最小的兒子趙智,和他們以後的孫子外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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