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濃霧,漫布整片青蔥山林,蔥郁的老樹盤根錯節,遍地枯黃落葉,冰涼的空氣,使動物們皆躲在洞穴中避寒。
整座山林清靈、空蕩,沒有半點聲響。
突地,隱隱約約一聲接一聲冰晶被敲碎的清脆聲響回蕩在空寂山林中。
茂密的雜草叢里覆滿晶瑩冰珠,猶如水晶般美麗剔透,在一顆顆剔透的水晶珠後,一道伏低的土黃色身影忽隱忽現,削瘦的身軀背著一個大竹簍。
凍紅的右手持著小鋤頭規律地敲碎地面的冰晶,再挖開堅硬的泥土,蒼白的唇呼出一陣陣白霧,偶爾放下手中的鋤頭,用雙手小心翼翼松動泥土,找出深埋在土里的珍貴藥材。
當挖掘到所需藥材時,蜜色小臉便會漾出明亮光采,使容貌不突出的臉蛋瞬間神采飛揚,散發出女性魅力,不再平凡得讓人過目即忘。
黑燦有神的雙瞳歡喜地將剛挖到的丁茄根放進背上的竹簍中,只見竹簍里有空心泡的根、人蔘、蒼耳子、走馬胎、谷精草、百合等各類藥材。
秋天的山林谷地冷得讓采了大半天藥材的戚瑤光瑟縮著肩頭,將粗糙的雙手移至凍紫的唇邊呵氣,試圖讓雙手溫暖些。
「呼,今天真的好冷。」戚瑤光呵出熱氣,自言自語,雙肩因背負大半天的藥材酸疼不已,她捶打雙肩,伸伸懶腰,活絡著疲累的筋骨。
「不過收獲頗豐,真是太好了。」想到今日辛勤采到的藥材,蜜色小臉便漾滿喜悅,覺得所有辛苦全都值得了。
戚瑤光是位芳華二十四歲的女子,一般女子到了她這個年紀,早已嫁為人婦,生養孩子,她卻不然,不是因為沒人來提親作媒,而是她全副的心神皆放在懸壺濟世上。
行醫數年的她剛開始因一介弱女子的身分,並不被病患接受,直到發現她認真鑽研醫術,一視同仁對待每位病患,眾人開始口耳相傳她的仁心仁術,這才開始信任她,視她與其他男大夫無異。
戚瑤光背著竹簍到處晃悠,試圖尋找更多藥材,伸手撥開擋路的樹枝,凍枯的樹枝應聲而斷,雙腳踩在細碎的冰霜與落葉上,發出沙沙聲響。
「咦?那是什麼?」她心下打了個突。
灰撲撲帶著艷紅的物體橫躺在毛千金藤上,待戚瑤光定眼一看,猛然發現那灰撲撲的身形是人而非動物,心下疑惑的她立即加快腳步前去一探究竟。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一身破碎的灰色僧袍,原來是名受了重傷的僧侶,她急于救人,連忙上前使力將僧侶翻過身,以確認對方是否仍有呼息。
當僧侶的容貌映入眼簾時,戚瑤光大吃一驚。「竟然是他!」
這名僧侶她曾見過,並非在寺廟中,而是在繁華富麗的京城,當時的他不是僧侶,而是意氣風發、飛揚跋扈的丞相麼子,她之所以對他印象深刻,除了他在京城素有小霸王之稱外,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張比女人還美的容貌,教人只消看過一眼便記憶深刻,再也無法忘懷。
戚瑤光鎮定地伸出食指到他鼻間,發現他尚有一絲微弱的呼息,當機立斷先以手邊可用的藥材為他止血。
暫且處理好他身上的大傷口後,戚瑤光卸下背上的竹簍,馬步扎穩後,用力一喝,便將意識不清的宮熙禛背在背上,因偶爾需要背負、扶持病患,是以她的力氣比一般尋常女子要大,才有辦法背起昏迷不醒的男人。
「他不是出家當和尚當得好好的嗎?怎麼會受這麼嚴重的劍傷?」她滿臉疑惑,吃力的背著他小心翼翼前進。
關于宮熙禛是如何由丞相府最受寵的麼子突然出家為僧一事,她很清楚,當年她人就在京城行醫,京城上上下下全在議論勢如中天的宮家自雲端跌落爛泥堆中一事。
問題就出在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宮啟先的野心與,起了不該有的貪戀,竟密謀造反,結果東窗事發被聖上發現,下令逮捕且株連九族,宮熙禛因此淪為階下囚,聖上開恩,饒他不死,僅命他出家為僧,代其父兄贖罪。
當時宮熙禛正要和美麗絕倫的戶部尚書千金成親,不料遭遇此變故,就這麼出家為僧,可憐的未婚妻孤零零被留在京城……
事隔三年之後再見到宮熙禛,盡管他傷重昏迷不醒,可眉宇間仍留有當年狂放不羈的影子。
「難不成宮熙禛在廟里還會跟其他僧人起沖突,以致身受重傷?但出家人不是慈悲為懷嗎?有可能為了一些爭執就把人傷成這樣?」
她實在難以想象僧侶拿劍互相砍殺的畫面,那太突兀詭異。
「既然已出家為僧,還是要學得六根清淨、歸于平淡會好過些。」
縱然宮熙禛陷入昏迷,一路上戚瑤光仍不住自說自話,一路背他走出濃郁山林。
「宮熙禛,我能不能救活你,全看你的造化了。」他的傷勢頗重,其實她沒有把握能救活他。
「有些事,一輩子都不曉得,或許對你而言才是最好的結果。」她見過他那教人驚為天人的未婚妻,在宮熙禛尚未落難前,他們兩人如同說書人口中的金童玉女。
狂放不羈的宮熙禛小心翼翼呵護美麗無瑕的苑舞秋,兩人在京城同進同出,羨煞所有人。
可惜好景不長,當她再見到苑舞秋,已是宮熙禛奉旨出家之後,當時的苑舞秋不僅十分消瘦,還生了病,她被請去為苑舞秋診治,赫然發現陪伴在苑舞秋身旁的是另一名男子——君傲翊。
君傲翊為鎮國大將軍的獨生愛子,深受皇上器重,和宮熙禛、苑舞秋三人為青梅竹馬,打小一塊兒長大,她看得出來君傲翊對苑舞秋的關切飽含情意,一年多之後便听說兩人成親了。
倘若宮熙禛知道這件事,肯定打擊很大,是以她認為當一個斷絕七情六欲的出家人對宮熙禛而言未嘗不是好事,如此對于過去一切才能放下、釋懷。
蒼白的小嘴吐出白霧,蜜色的臉龐因使勁背著人而泛紅,額際流淌細小汗珠,她愈背愈感吃力,暫緩腳步,深吸一口氣,將下滑的宮熙禛再往上提背,她低聲激勵自己。「戚瑤光,只剩一小段路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妳一定要堅持下去。」
這真是崎嶇難行的一段路,她多次踩到滑腳的冰晶,差點失手帶著宮熙禛跌得四腳朝天,雖全在千鈞一發之際及時穩住,卻已嚇得冷汗涔涔。
此時,猛地腳底突然打滑,嚇得她驚聲尖叫。「啊——」
不行,宮熙禛已身受重傷,禁不住落入冰冷溪水的折磨,她當機立斷松開手,讓宮熙禛摔到地上,而止不住跌勢的她則一路滑進溪里。
宮熙禛重重落地,突來的重創使昏迷的他趴在地上悶哼一聲,臉頰接觸到冷沁的地面冰霜時,有如千斤重的眼皮緩緩撐開,意識迷茫看著地面,緊接著疲累地又合上眼。
撲通一聲,戚瑤光跌入溪里,忍受刺骨寒凍,急忙劃動四肢,以免被溪水沖到更遠的地方,她拚命的劃,好不容易終于全身濕漉漉地上了岸,氣喘如牛的她冷到牙齒不停打顫,雙手環抱瑟縮的身軀不住摩擦雙臂,全身滴淌著水狼狽走回宮熙禛身旁。
「好冷……」她冷到淚水不由自主流下來,雙頰、雙耳及鼻子被凍得通紅。
宮熙禛迷迷糊糊地再次睜開眼,吃力地抬起頭,看見一名女子走向他,情根深種的他自然而然揚起一抹溫柔的微笑,痴痴對那身影道︰「我的蝶兒,妳終于又飛回我掌中……」
戚瑤光沒料到他會突然醒來,听到他細微的說話聲時愣了下,連忙快步跑向他,蹲在他身旁關心詢問。「你還好嗎?」
經過方才重重一摔,他的傷口再度流出血來,也不曉得有沒有更嚴重。
宮熙禛恍若未聞,顫抖地伸出沾有血的手撫向她的臉龐。「蝶兒……我就知道……就算所有人舍棄我、傷害我、奚落我……妳也不會松開我的手……」
「什麼?」戚瑤光總算發現意識不清的他認錯人了。
「蝶兒……我不能沒有妳……再也不要離、離開我,好嗎?」宮熙禛提出微弱的要求,渴望心愛的小女人能夠永遠守在他身邊,就像從前一樣,他們之間只有快樂、歡笑與愛戀,沒有淚水、痛苦與分離。
戚瑤光不禁嘆了口氣,想起以往曾听人說,宮熙禛私下愛戲稱苑舞秋為蝶兒,看來傳言不假,他正對思思念念的苑舞秋訴說情衷,同情心旺盛的她為他感到心酸不已。
「妳……為何不回答我?」遲遲等不到心上人的回答,使傷重的他焦急不已。
「你傷得很重,不要亂動,你放心,我不會離開你,永遠都不會。」戚瑤光深恐他的傷勢加劇,也不多想,直接替他想象中的苑舞秋回答。
得到肯定答案的宮熙禛總算不再硬撐傷重的身軀,滿足一笑,旋即放縱疲憊的身軀與意識,遁入頻頻呼喚他的黑暗中。
戚瑤光見他再次陷入昏迷,松了口氣,有感而發。「原來你只是外表像和尚,其實內心還是過去那個宮熙禛。」
一個仍受困于過往情愛的人,縱然清醒,鐵定也是在愛恨情仇中浮浮沉沉,如何當得了和尚,天天過著吃齋念佛、潛心修行的生活?
對他而言,現實定比墜入煉獄更加痛苦萬分吧,唉!
在群樹環繞的濃密林間,有兩間木頭搭成的小屋,深夜里濃霧纏繞,使得小木屋更顯空靈寂靜。
充滿藥味的屋內陳設簡單,屋內倚窗而靠的木床上躺著受重傷的宮熙禛,精瘦頎長的身材,使木床顯得特別短小,一雙長腿露出床外。
昏睡中的他睡得並不安穩,被惡夢困住而不住囈語,頭顱不安轉動,額際冷汗涔涔。
木屋另一頭隔著簡單木頭屏風後的小床上,累了好些天的戚瑤光正安穩沈睡著,睡得小嘴微張,發出細微輕淺的呼吸聲。
恐怖的幽暗中,足以照亮黑夜的火光里里外外包圍整座丞相府,家僕、護衛頑強的抵抗聲,府內女眷、女乃娘、婢女的尖叫聲,手起刀落、血花翻飛、兵器撞擊聲,一道道教人心驚肉跳的聲浪再次于耳邊響起。
驚駭的宮熙禛排開四處竄逃的家僕,急切的到處尋找家人。
爹呢?娘呢?兩位兄長在哪兒?還有年紀尚小的兩個佷子,嫂子們有沒有護著他們?
「在哪里?你們都在哪里?」被昔日可怕夢魘困鎖住的宮熙禛全身上下抖得如風中的落葉,咬緊的牙關因恐懼不住打顫。
睡夢中的戚瑤光隱隱約約听到說話聲,迷迷糊糊地回應道︰「誰、誰在跟我說話……」
話才說完,旋即抱著棉被又遁入夢鄉與周公大談棋藝。
「爹、大哥、二哥,你們先走!我幫你們擋著,不要到前頭硬踫硬,別去!」不能去,一去就會全軍覆沒,所有人將淪為不見天日的階下囚。
干裂的唇慌張阻止父親與兩位兄長,但是爹和兩個哥哥都不听他的勸,還將他推開要他快逃,為什麼不听他的話?
家中向來最不成材、最會惹是生非、教所有人搖頭嘆氣的人是他,所以該活下來的從來就不是他,為了家人,他可以犧牲,為何沒人肯听他說?為何?!
「娘,快跟嫂嫂們一起帶小衛和小衍逃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快!」他焦急呼喊,雙手緊握成拳,青筋畢露。
「什麼?!」戚瑤光被突來的呼喊聲驚醒,猛地睜開眼,渾沌的腦袋瓜想不透發生了什麼事。
娘和兩位嫂嫂在護衛保護下,一抱一摟帶著兩名年幼的小佷子往後門逃,卻被早在後門守株待兔的官兵攔下押回,整座丞相府上下逾百人,竟無一人能自官兵手中逃月兌。
手足無措的他頭一回知道自己有多沒用,竟然想不出任何辦法,僅能眼睜睜看著父兄束手就擒。
是誰?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如此對待勢如中天的宮家?他宮熙禛雖不是皇家子弟,卻是皇太後最寵愛的人,究竟是誰敢欺到他頭上來?!
他憤怒地四下尋找,想看是誰領頭,熊熊火光中,那人一身銀光戎裝,神情倨傲地自羅列整齊、訓練有素的官兵中走出來,那張俊雅帶著陰冷氣息的臉孔,就算化成灰他也認得,因為那是他最好的朋友……
宮熙禛倏地自木床上彈坐起,對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發出最沈痛的怒吼。「君傲翊!居然是你!」
這一句撕心扯肺的怒吼,使原本腦袋還不甚清楚的戚瑤光完全清醒,急忙忙赤足自床上跳下,憑借著對屋內擺設的熟悉度,毫無困難地奔至他身邊。
「你這個狗雜種!」他恨!齜牙咧嘴揮拳擊向死敵。
「你還好嗎?」戚瑤光以最快的速度奔到他身邊,迎接她的是重重一拳,擊中她的臉頰,痛得她眼冒金星地彎腰蹲下,嘴角嘗到一絲血腥味。
「好痛!」淚水不由自主奪眶而出,作夢都想不到會突然遭受攻擊。
為了救他跌入溪中感染風寒已經夠慘了,豈料更慘的事會在今夜發生,她痛到趴在地上站不起來。
還處在夢魘困擾之中的宮熙禛跳下床,就著黑暗中模糊的視線,看見伏在地上的仇人,恨恨抓起,揚起拳頭使盡全身力氣一揮。
「君傲翊,你去死!」他要為爹娘、兄嫂及兩個佷子報仇。
忽地被抓起,感覺到可怕的殺氣在空氣中流動,無處可逃的戚瑤光嚇得掩面尖叫。「不要!」
女性驚恐的嗓音止住被排山倒海恨意所淹沒的宮熙禛,他猛地停止揮拳,愣愣問︰「蝶兒,是妳嗎?」
預期的疼痛沒有降臨,讓死里逃生的戚瑤光驚喘不已,唇瓣抖顫暫時說不出話來。
「蝶兒,到底是不是妳,妳說話。」宮熙禛的話里帶著驚慌與不舍,深怕無意中傷害了心愛的小女人。
戚瑤光急中生智,忙不迭地點頭,以感染風寒而變得粗啞的嗓音回答。「對,是我。」
「妳的聲音……?」蝶兒的聲音怎麼變粗了?
「我病了。」戚瑤光雙手掩面,以手指抹去眼角的淚水。
「妳病了?怎麼會生病?有沒有請大夫診治?」
眸底的暴戾瞬間消散,化為寸寸柔情,他溫柔地將她放下,用力擁進懷中,極其愛憐地撫弄她的背脊。
突來的溫柔擁抱讓戚瑤光嚇了一跳,全身僵硬如石,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蝶兒,對不起,我剛才傷到了妳是嗎?我真該死!」宮熙禛自責不已,語帶哽咽,溫熱的唇不舍地吻向心愛人兒的臉頰。
本來已僵硬如石的戚瑤光全身更是緊繃如拉滿的弓弦,連忙驚慌地伸手推他。
但宮熙禛以蠻力困鎖,不許她離開他的懷抱。
「妳在生我的氣對不對?我也很氣我自己,我是如此愛妳,可是竟然會出手傷妳,妳可以不原諒我,可以打我、傷我,就是不許妳推開我。」
面對完全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宮熙禛,戚瑤光感到束手無策,她既想推開他,以免他做出逾矩的事,偏又覺得他很可憐,狠不下心再推開他,繃緊的身軀因同情慢慢放柔,不再抗拒。
他將臉埋在她頸窩,溫熱的液體自眼眶淌下,男性低嗓埋藏濃濃恐懼,低啞著聲。「蝶兒,我作了一個很可怕的惡夢。」
溫熱的淚水彷佛會燙傷人似的,教她震了下,心慌糾擰,忍受臉頰傳來的痛楚,問道︰「是什麼樣的惡夢?」
「宮家被抄家滅族,率領官兵前來的人竟然是傲翊,妳能想象得到嗎?在我的夢里,傲翊背叛了我。爹娘、哥哥、嫂嫂還有小衛、小衍都死了,小衛才三歲,小衍也才五歲,兩個那麼小的孩子,尚來不及長大,什麼都不懂就身首異處,他們做錯了什麼?」他說話的語氣隨著談論家人的死亡,愈來愈激憤難平。
雖說宮啟先一家落得如此下場是咎由自取,但他所說的每一個字皆是椎心刺骨之痛,扯痛了她的心,她同樣失去過家人,可以深刻體會無法將家人護得周全的傷痛,是以她無法漠視他的悲痛。
「那只是個惡夢,沒事的。」他情緒過于激動,她不忍在此刻逼他面對現實,自然而然說著善意的謊言。
「蝶兒,妳可知道,聖上雖饒了我一命,卻要我奉旨出家,生生世世永不得入京,讓我再也無法見妳一面。他說這是恩澤,我說那是折磨,從頭到尾他根本就不想饒恕我,他就是要我生不如死,見不到妳、失去一切的我生不如死,我好痛苦,蝶兒……」更多不甘的熱淚淌下,已被傷得體無完膚的他,只想得到心上人的撫慰。
戚瑤光怔了下,沒想到他被迫出家後,還被命生生世世永不得入京,心軟的她無聲一嘆,粗啞著聲安慰。「沒事了,我就在你身邊。」
「對,妳還在我身邊,所以什麼事都沒發生,那只是一場極其荒謬又極其可笑的惡夢。」他自嘲一笑,相信自己真是作了一場莫名其妙的惡夢,放下心中大石後,突地覺得全身力氣盡失,雙腿發軟。
他軟軟倚靠著心愛的人兒,不解地問︰「我是怎麼了?為何全身上下都疼痛不堪?」
「你生病了,得好好休養,過幾日就會沒事了。」戚瑤光吃力的扶他回到木床上。
宮熙禛依賴她的扶持回到床上躺下,腦袋昏昏沉沉,好似有許多事都扭曲不清,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孰為假?孰為真?
戚瑤光強忍著痛,對他微微一笑。「你放心睡吧,我會一直守在你身邊,等你醒來後就不會再感到疼痛了。」
「不,現在不是我休息的時候,妳被我打傷了,我要去請大夫來為妳診治……」掛念心上人的傷勢,使他無法安心躺下。
她將又坐起的宮熙禛輕輕推倒,撒謊騙他。「我沒事,你方才僅僅掃到我的臉頰,明兒個等你醒來,就會發現我真的一點事都沒有。」
「可是妳是如此嬌弱……我真的是失心瘋,怎麼會將惡夢當真,把妳視為仇敵,不小心傷了妳,簡直是不可饒恕!我該死!」他不斷自責,他的蝶兒矜貴嬌柔,平時被眾人捧在手掌心呵護憐惜,怎堪受得住他的拳頭?
戚瑤光快手制止他捶打自己臉頰的雙掌。「噓,都說了我沒事,你不用再自責,你想想,假如我有事的話,還能這樣同你說話嗎?」
就著黑沉沉的夜,愛戀的手撫向她的臉龐,戚瑤光吃疼瑟縮了下肩頭,可忍著痛不叫出聲,以免他又堅持下床為她請大夫。
倦意涌上,疼痛不堪的身軀正叫囂著要休息,宮熙禛不甚放心地說道︰「妳不舒服的話,告訴我一聲,我會馬上去替妳請大夫。」
所有感覺都好混亂,這里不是他熟悉的地方,可身邊又有蝶兒,但眼前的蝶兒似乎很不一樣,什麼都看不清,腦袋亦亂紛紛,唯一知道的是,他真的好累,很想好好休息。
他的眼皮漸感沉重,戚瑤光冰涼的小手輕輕為他覆被,知道他已撐到極限,她低啞著聲誘哄。「睡吧……」
溫柔的話語如暖暖春流沁入心扉,撫慰飽受折磨的痴人,宮熙禛放松地長長逸出一口氣,合上眼皮,確信有心愛的蝶兒守在身畔,他將不再遭受惡夢侵擾。
戚瑤光直等到他熟睡後,才起身點燃燭火,如豆般的橘黃色火光燃起,她舉著燭台回到他身旁,一手撫著仍隱隱作疼的臉頰。
「剛才他那拳打得可真夠狠。」
仇恨的力量大到驚人,竟可以讓傷重的人使出如此大的力氣,往後面對他,她可再不敢輕忽大意。
她將燭台放到一旁,檢視他的傷口,不出她意料,已包扎好的傷口迸裂滲血,得再重新上藥包扎。
就著暈黃的燭光,凝望睡夢中的宮熙禛,先前他撕心扯肺所說的話,以及在她肩窩所流下的傷痛淚水,皆在心頭發酵,她清楚看見他的脆弱與無助,在她心里,他不再是京城那個衣著華貴、囂張狂妄、目空一切的世家公子,他變得有血有肉、不再有距離。
她看著他,靜靜取來藥箱為他重新上藥,暗自希冀遍布他心房的傷痕可以隨著時間流轉進而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