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唐再續 卷一 十四太保 第025章 王弘托孤

作者 ︰ 雲無風

馮霸倒地,眾潞州兵心喪若死,轟然而散。

李曜趕到王笉身邊之時,看見她扶著王弘,早已淚痕滿面,而王弘已然面如金紙,進氣少出氣多。李曜咯 一下,一顆心直往下沉,也不去看直挺挺倒在地上的馮霸,搶到王笉面前蹲去,看著王弘︰「王博士……燕然兄弟,令尊既是醫學博士,想必你家學淵源,也是杏林聖手,何不速為令尊治傷解厄?」

王笉面容慘淡,淚水漣漣地搖搖頭,撫著王弘箭傷之處哽咽道︰「正陽兄有所不知,家父……家父所中之箭乃是將校專用的破甲箭,箭矢呈三稜形狀,且血槽極深,中箭之後,血流不止……若有我家玄曾祖王冰公取自《素經》的虎骨生肌膏,或許還能救得,可眼下……你看這傷……」說著,王笉再也忍不住心頭悲傷,俯首大慟,淚如雨下。

李曜連忙朝王弘傷口望去,卻見王弘所中之箭從背後射入,卻幾乎透胸而出,背後那傷口劃開三角形的口子,正血流如注,泊泊往外淌著血水。

李曜心中冰涼,內心無比自責,若非方才自己指揮時沒有料到馮霸慌不擇路之下竟然沖向自家營地,如今王弘豈會如此?王弘與他雖只有一面之緣,但他氣度高雅,仁義無雙,短短一席交談,李曜對他已經發自內心地生起了一絲尊敬之意。

李曜自責道︰「王博士,此番李曜無能,竟然拖累博士至此,實是百死莫贖……」

王弘臉色似乎好了一些,艱難伸手,搭在李曜撐在地上的右手上,語聲微弱︰「郎君無須自責,王弘本該是死罪之人……郎君,某已必死,有一事請求……」

李曜想安慰一句,卻說不出口,人家自己就是大唐醫學巔峰的人物,他豈能不知道自己的情形?只好面色悲慟地點了點頭︰「王公請講,當不得一個請字,李曜必當竭心盡力,求謝千罪之一于王公。」

王弘看了王笉一眼,眼神忽然渙散了一下,又掙扎著聚攏目光,氣若游絲地道︰「犬子未曾獨自遠行,望郎君事畢之後,能稍移尊步,送犬子往太原……」

這對李曜來說真的不算什麼大事,當下忙道︰「便是王公不說,曜亦該當如此,請王公放心。」

王弘微微猶豫,強撐著最後一口氣︰「若犬子在太原後于郎君有所請求,亦望郎君能斟酌稍助,如此,王某何不瞑目?」

王笉在一邊听了,哭得更加厲害,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串串滴落。

李曜心道︰「這王博士氣度雍容,雅量高致,想必是高門貴第之後,王秦到了太原老家,自有家族照料,哪里需要我幫他什麼忙?只是,王博士臨死也沒有什麼好的托孤人選在身邊,只有我這個沒甚大用的商賈之後,雖然糟糕了些,好歹說上一句,不過是臨死前的自我安慰罷了,我何必顧忌那許多,這王博士須不是歹人。」

當下主意打定,鄭重道︰「王公既有此一說,曜雖無用之人,亦不敢卑詞稍卻,只要屆時燕然開口,曜必竭心盡力,不敢稍輕。」

王弘嘴唇一動,似乎想說一個「好」字,卻忽然面色一黯,眼楮已然無力地閉上。

「耶耶!」王笉猛然撲到王弘身上,哭得傷心欲絕。

李曜心中也是一陣悲傷,他听王笉叫這聲「耶耶」,不知怎的就想起自己如今的便宜老爹,王笉似乎是家教甚嚴或是格外自律,之前一直稱呼王弘「父親」,只有這一下,悲從心起,再也忍不住心中感情,這才叫出這一聲藏在心底里的「耶耶」。

李曜見其哭得傷心,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好,只好用手輕撫他的背部,小聲勸道︰「燕然,令尊……已然走了,節哀順變。」

王笉的背猛然一僵,然後悄悄挪開身體,用哭紅的眼楮看著李曜︰「正陽兄……那賊子,可死透了麼?」

李曜一怔,回頭看了馮霸的尸體一眼,只見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憨娃兒早把那鐵棍抽了出來,正憨憨地看著自己,又猶猶豫豫地看了看已經逃跑了一段距離的潞州潰兵。

李曜對王笉點了點頭,沉聲道︰「死是必然死透了,死得不能再死……」

王笉點了點頭,居然收了哭聲,只是還有些哽咽,說道︰「家……先父方才曾不許我傷人,只是這賊子委實……我不願違逆父命,勞請正陽兄為我在這賊子身上刺上一刀,以示大仇得報,感激不盡。」她說著,深深地俯子磕了個頭。

李曜忙讓開身子,不敢受他全禮,口中道︰「燕然何須如此?我亦恨他入骨,此事正欲為之!」說著,便操起馮霸那把橫刀,走到他的尸體面前,學著某游戲里屌B無比的動作,雙手高舉橫刀,卻最終單手刺下,直接用刀將馮霸的尸身釘死在地上。

憨娃兒愣愣地在旁邊看著,忽然支吾了一下︰「郎君,他,他可是俺殺的……」

李曜又好氣又好笑,瞪了他一眼︰「我難道會抹殺你的功勞麼?放心好了,有肉給你!」

憨娃兒一听肉的事情已經有了著落,心中大喜,忽然想起跑掉了剩下的人不禁急道︰「哎呀郎君,那些賊老鼠都跑啦!那個李將軍傷得不輕,只怕要糟。」

李曜看了看那些潞州殘兵逃跑的方向,冷笑一聲︰「他們正是再去投李將軍的,李將軍安全得不得了。」

憨娃兒一愣,似乎有些想不明白,剛才還打生打死的,怎麼這麼快又轉頭他去了。

李曜卻不解釋,只是問︰「盧三何在?」

憨娃兒先搖了搖頭,又似乎忽然想了起來,急忙道︰「啊,他清點傷員去了。」

王笉站起身來,朝李曜深深一禮︰「正陽兄,先父身故,須得早日入棺,回轉太原安葬,不知正陽兄可否將行程告之,小弟也好做些安排。」

李曜想了想,道︰「今日要走已是不可能,明日我等早些啟程前往潞州,盡快交卸差事,而後我便讓家丁大隊先回代州,我則留幾個隨從,送你去太原,你看如何?」

王笉點點頭,又是拱手一禮︰「如此多謝,請恕小弟心中悲苦,此時實不願多言……」

李曜忙道︰「燕然兄弟但請自便,令尊遺體我自會派人暫且安置,你不必擔心。」——

當天夜里李元審收攏亂軍,果然沒有追究他們造反之罪,只說首惡已經伏誅,余者不究,很快平息了事態。只是這一戰由于最後李曜家丁大隊的參與,潞州兵損傷頗重,原先八百人的隊伍現在已經不到五百,要去晉陽交差已是不可能,只好決定暫時領兵回潞州,打算見了李克恭再作打算。當晚又來李曜營中拜會了一番,說了些感謝的話,邀李曜次日一同前往。李曜正擔心潞州生亂,有李元審這幾百兵陪同一道,正是求之不得,欣然應允。

第二次出發,李曜的商隊緊跟著李元審的後院將,不過由于昨天一事,倒也不好跟太緊,就這麼不遠不近地吊著。李曜一邊走一邊安慰了王笉一番,拐彎抹角打听了一下王博士的過往,才知道他為何總說自己「死罪之人」。

此時說來話長,當初朱玫之亂後,僖宗由光啟三年三月起駕興元府,發往長安。但行至鳳翔時,又被鳳翔節度使李昌符以長安敗破之名強行留住。六月,楊復恭的義子天威都頭楊守立率軍與李昌符的儀仗相遇,兩人誰也不肯屈尊為對方回避,結果發生爭執,雙方隨從在街上開始大規模械斗,鳳翔城內也因此事被搞得人心慌慌。

僖宗聞報大驚,忙下諭調解,但一如往常,雙方誰也不肯奉旨。是夜,宿衛行宮的禁軍嚴陣以待,整晚燈火通明。

次日,李昌符竟以僖宗偏袒楊守立為由,悍然率兵焚燒了僖宗的行宮,隨後,又去攻打禁軍軍營。楊守立擁兵抵御,雙方展開激烈地巷戰,沒想到身為地主的李昌符竟然兵敗,只好帶著本鎮兵及家眷逃往隴州。僖宗隨後派護駕都將,武定軍節度使李茂貞為隴州招討使,出兵討伐李昌符。八月,隴州刺史薛知籌捕殺李昌符,滅其族,僖宗遂命李茂貞為鳳翔節度使。

經過這一系列的變故,僖宗連驚帶嚇,身體漸有不適,便招醫學博士王弘看診,王弘查知其心病更重于身病,開了些培根固元的溫方給僖宗調養,僖宗于是又在鳳翔住了數月。但在鳳翔時,各自事情都不順心,住得極不開心,他的病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愈加嚴重。僖宗自知天年不久,滿朝文武也不想久留于鳳翔,便于光啟四年二月扈從僖宗回到了長安。

再回到長安的僖宗,自知即將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也不可避免地生出了許多感慨。遙想當年,長安城是多麼的富麗堂皇、雄偉壯觀,而今繁華落盡,觸目望去,到處是殘垣斷壁,荊棘雜草,好一派悲涼景象。懊惱、悔恨、自責、慚愧,千般滋味集于一體,讓僖宗突然生出一個念頭︰應該去太廟里祭拜一下列祖列宗了。

這是僖宗在還京後下發的第一道旨意,有關官員馬上著手準備。次日,僖宗抱著日趨嚴重的病體,在王公大臣們的侍從下,勉強來到太廟。唐朝的太廟,由太祖李淵始建于武德元年,三百年間,大唐歷代皇帝不斷入太廟,規模十分宏大。

但此時這座太廟,在飽經了戰火之後,也如同這座城市一樣,變得滿目凋零,破敗不堪了。僖宗回想祖宗當年,鐵馬金戈,氣吞萬里如虎的那份豪情,更覺無顏以對,祭拜之後,伏地痛哭,久久不能平息,觀者無不淚下。

祭拜祖廟之後,僖宗愧疚之情更甚,病情反而日漸加重,終日臥床不起。三月二日,病勢垂危,群臣皆以立嗣為當時要務。僖宗僅有二子,長子健王李震,次子益王李升,皆不滿十歲。群臣皆以皇六弟吉王李保年長,又素有賢名,為眾望所歸。但當時朝中大權掌握在左神策軍中尉,觀軍容使楊富恭手中。楊復恭素與皇七帝壽王李曄交好,故力主壽王繼位,並不顧群臣議論,派宦官劉季述率兵至壽王府,迎李曄入少陽院,召宰相及群臣參拜,正式將其立為皇太弟,即日監國。

三月六日,僖宗駕崩與靈符殿,年僅二十七歲。

縱觀僖宗一生,可以用生于安樂、死于憂患一句話來概括。他十二歲登基,少不經事,追求享樂,把朝中大權交到田令孜手中,他也因此度過了一段非常美好的青少年時光。然而,在他懂事以後,看到的是內有宦官專權,外有藩鎮割據、群盜侵婬,而他形單影孤,身邊連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都沒有,于內于外,都毫無回天之力。再後來,在黃巢咄咄逼人的攻勢下,他萬般無奈,置宮室社稷于不顧,倉惶逃出長安,從此顛沛流離,幾經周折,雖然最後還是死在了自己的皇宮里,但在死後,恐怕也難有臉面見列祖列宗與地下了。

三月八日,皇太弟李曄繼位于僖宗靈柩前,是為昭宗,年二十二歲。因楊復恭有冊立之功,昭宗賜其丹書鐵券,並加金吾上將軍。

這時候,王弘忽然被人參了一道,說是僖宗原本身體康健,就是因為他醫術淺薄,因而越治越重,最終山陵崩塌……總而言之一句話,及時說僖宗之死,全是王弘的罪過,于是被下獄問罪。不過此時新君登位,事務繁雜,一時沒顧上他。

李曜雖然有些成王敗寇的心思而看不起昭宗,但實際上,至少昭宗相比于他的父親和哥哥,無疑要賢明的多了,而且有志于振興祖宗基業,並能從自身做起。他曾對楊復恭說道︰「朕不德,今既得你的援立登上皇位,就應該去奢從儉,以示天下。朕曾見先朝故事,尚衣局每日上御服一襲,太常每日奏新曲一首,從今以後這等奢侈靡費都可以禁止了。」

又問先朝游幸制度,楊復恭回道︰「臣聞自懿宗以來,每次游幸,都要準備錢十萬,金帛五車,十部樂工五百人,犢車朱網畫香車五百乘,諸衛士三千。」昭宗便下詔書,以後凡此類游幸,費用一律減半。

看得出來,昭宗還是有一些作為一個賢明君主的必要條件的。特別是昭宗生得身材魁偉,舉止端莊,眉宇間英氣逼人,按當時的話說,就是頗具帝王龍鳳之姿,所以「即位之初,朝廷內外歡欣鼓舞。」而此時,昭宗還真有個好機會或許能讓他有所作為。

晚唐時期,皇權旁落的兩大原因,一個是藩鎮勢力尾大不掉,另一個則是宦官專權由來已久。而在昭宗繼位後的這個時候,藩鎮的勢力是越來越大,當然是短期內難以動搖的了。但是宦官專權的局面已經有所減弱,如果昭宗能夠抓住機會,是很有可能重掌中央大權的。

而宦官之所以能夠專權是因為其掌握了中央禁軍的兵權,這一權柄從肅宗時期就牢牢地被宦官集團所掌握,後來在神策軍成為大唐禁軍的絕對主力後,由宦官擔任的左右神策軍中尉就成了大唐中央政府的實際當家人,甚至可將權力凌駕于皇權之上,故史有「弒主立君,出于中尉,生殺予奪,決于北司」之語。

然而,在這個時候,雖然大宦官楊復恭在名義上還擔任著左神策軍中尉、觀軍容使這個中央禁軍的最高官職,但是實際上這支軍隊已經沒有了,實際情況也就是楊復恭成了光桿司令,已經沒有軍容可觀了,這也為昭宗從宦官集團手中奪回兵權提供了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這件事情還得感謝黃巢和田令孜。在黃巢攻入長安前夕,田令孜帶著僖宗匆匆而逃,身邊只帶了五百神策軍。當時戍守在關中的數萬神策軍因為找不到統屬,亂作一團,所以鳳翔節度使鄭畋也就趁機將這數萬神策軍招致麾下。這樣一來,原來的那支神策軍也就不復存在了。

田令孜到了西川後,又開始重新組建神策軍,招募新軍五十四都,共五萬四千人,神策軍軍勢又起。然而,到了光啟二年(886年),田令孜用這支軍隊跟王重榮爭奪鹽利,結果被王重榮和李克用的聯軍打得一敗涂地,只好裹著僖宗二次逃跑,這支軍隊再度灰飛煙滅,田令孜重建中央禁軍的計劃到這個時候也就徹底失敗了。在這其後,僖宗命楊復恭代替了田令孜的所有職務,使他成為了中央禁軍的領軍人物。然而,楊復恭拿到手中的兵力有限,威望又更有限,所以也使他不可能成為像田令孜那麼強勢的人物,所以昭宗就在趁機其後重組禁軍時,分了他手中的兵權。

這里還要說一下昭宗和楊復恭的關系。按唐朝慣例,諸王不得參政,但昭宗在僖宗逃往成都時,由于百官未集,人手短缺,所以當時作為皇七弟的昭宗才有參與朝政,「握兵中要」,雖然說在那個時候他也就是佔個位子,大事小情都沒有他作主的份兒,但正是從那時開始,他和楊復恭有了接觸,而且關系處得還非常不錯,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楊復恭才力排眾議,一手將昭宗扶上皇位。

這也不奇怪,因為這兩個人都恨田令孜。楊復恭作為楊復光的弟弟,在田令孜得勢的時候一直受其排擠,所以對他心懷怨恨。而昭宗在跟著僖宗向成都逃亡時,因走得太急,連匹馬也沒有,當時他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孩,鞋都跑丟了,累得口吐白沫,剛想躺在地上喘口氣,就被田令孜趕過來抽了一馬鞭,催他繼續趕路。昭宗當時惹不起田令孜,只得忍氣吞聲,但這口怨氣卻一直積在心中,這也讓他和楊復恭找到了交好的理由。

然而在昭宗被楊復恭扶上皇位後,卻非但不感激他,更對楊復恭的專權行為十分地憎恨。這是因為昭宗自幼好讀書,深明宦官專權禍國的道理,再加上從小到大,在皇宮里目睹的這些宦官的霸道行為,從根本上就對所有的宦官絕不相信,這其中當然也包括楊復恭。

昭宗這些年也算頗經流離,深明槍桿子里面出政權的道理,所以在繼位之後,馬上就在京師開始大規模募兵,人數達十萬人之多,重新組建起一支龐大的中央禁軍。而此時的楊復恭雖然是左軍中尉兼六軍十二衛觀軍容使,名義上總領禁軍,但這支軍隊卻不是他一手創立的,所以也不听他的指揮,而是由昭宗自己掌握了更大的話語權,這樣一來,禁軍的大權就由宦官集團重新回到了皇帝手中,這是在整個僖宗一朝都從沒有出現過的局面,形勢對昭宗來說是非常的有利。

十幾萬的大軍,本身來說就是個使人震駭的數字,而此時的昭宗,畢竟還是名義上大唐帝國內的最高領導人,還有很多忠于他的朝臣,還有很多支持他的地方勢力,如果他能有效地指揮他的軍隊,利用國內諸侯間殺伐不斷的大好時機,打贏兩場大仗,重塑天子威嚴,那麼他就很有可能一掃中唐以來皇權的頹勢,達到他內除宦官、外平藩鎮、重振大唐雄風的目的。

說來也巧,在昭宗剛剛組建成這支軍隊不久,這樣的好機會就接二連三地來了——

人在老家,網線還未「免費升級」,爆卡而且時不時掉線,盡量趕在24點前再更新一章,讓大家久等,實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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