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唐再續 卷二 開山軍使 第071章 互相牽制

作者 ︰ 雲無風

「報!——」一名斥候飛快跳下馬來,單膝跪在李存孝面前,抱拳道︰「軍使!李轉運帶人追擊敵軍至刁黃嶺,擊潰汴軍,俘神策軍、汴軍四百余人,更擒獲一名朝廷中使,名叫韓歸範的,據悉此人是朝廷派出準備在潞州正式授予孫揆雙旌雙節來的!」

李存孝雙眉一揚︰「哦?好個李正陽,他不是只帶了不到一百人麼?俘虜竟達四百?那韓歸範如今何在?」

那斥候道︰「好教軍使知曉,李轉運身邊原本只有二十幾人,下令追擊之時特地聚兵至七八十人,好在神策軍不堪一擊,忙亂之中沖得汴軍也亂了陣腳,被李轉運帶兵一陣好殺,終于不支,四散潰逃。那些汴軍滑頭得很,神策軍卻是呆頭鵝,被抓的大多都是神策軍中之人……李轉運追至刁黃嶺,擊潰了最後一波敢于反抗的小股敵軍,發現他們拼命護衛的乃是一位使臣,李轉運立即下令停止追擊,正在往此地趕回,並命我等三人前來報訊!」

李存孝仰天大笑︰「殺得好!俘得好!此番終歸是盡了全功!」

不多時,李曜領著部下匆匆趕到,李存孝正命人打掃戰場完畢,兩人見面,相視而笑。

「恭喜二兄活捉孫揆,此番立下殊功,大王必然更知二兄之勇。」李曜笑著拱手道賀。

李存孝哈哈一笑,擺手道︰「我等兄弟出馬,捉個孫揆不算什麼,待過些日子,我等三兄弟再抓了張浚,那才是大功一件!正陽,你捉了朝廷中使韓歸範,也是大功一件,到時候大王賞賜下來,你可莫要犯傻,萬勿推辭,知道嗎?」

李曜笑著點頭︰「小弟省得,二兄盡可放心。」其實李曜知道,李存孝這是擔心他不肯進入軍旅,始終在軍械監那地方打轉。軍械監做得再好,也只能讓李克用欣賞,而帶兵之能,才能讓李克用真心器重。至于為何李存孝對李曜這般叮囑,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李曜是他和李存璋這一派的人,只有李曜也開始逐漸掌握兵權,才能分李存信的勢。

李曜心中一嘆︰「當真是黨外無黨,帝王思想,黨內無派,千奇百怪。如果說在大唐天下之中,李克用的‘河東黨’算作一黨,那其麾下李存信與李存孝、李存璋自然算是兩派了。而除了這兩派義兒之外,李落落和李廷鸞又怎麼算?蓋寓以及一些老將又怎麼算?周德威那些人,又該怎麼算?這麼多關系,要想理清頭緒,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李存孝下令收兵,收攏了不少俘虜,讓這些俘虜押運著隨著孫揆帶來的各種物資,又搶了不少馬匹,甚至還有馱馬(驢)等,一路往營地歸去。

大營門口,李嗣昭一身戎裝,披甲戴冑,笑著對李存孝和李曜道︰「恭喜二兄,恭喜十四弟,此番吾軍首戰大獲全勝,氣勢已盛,正是破敵之際也!」

李存孝見他開口便提破敵,知道他此番留守中軍,監視潞州城中敵軍,不使其有所稍動,雖然重要,畢竟沒有立下實實在在的功勞,心中肯定熱切,便笑道︰「九弟說得正是,某正要就此事與二位賢弟商議。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我等進帳敘話。」

他說著,又轉頭交代自己的牙兵,道︰「給孫潞帥和韓中使單獨一間帳篷,好生看管,不得有誤。明日立刻……嗯,正陽,明日可有押糧兵回太原?」

李曜道︰「有是有,不過押糧兵只有兩百余人,只怕當不得此等大事。」

李存孝蹙眉道︰「這兩日是否還有押糧隊要來長子縣?」

李曜點頭道︰「有,後日午時之前還有一隊押糧兵要來,所部約莫有三百人。這兩支押糧兵加在一起,有五百人,雖是步軍,倒也是前並帥、鄭從讜鄭相公練就的河東舊軍,刀槍嫻熟,足堪使用。」

李存孝聞言,欣然笑道︰「好,那就好,那便這樣定下,孫揆與韓歸範二人等下一批押糧兵到了,與這五百押糧兵一同回太原,交由大王處置。」

這本就是他主將的權力,而且這般安排也毫無問題,李嗣昭與李曜都沒有意見,當下便算是定了下來,然後三人便去了李存孝帳中議事。他們三人誰也沒有提起要去看看孫揆和韓歸範,倒不是三個人輕視這兩個俘虜的分量,恰恰相反,正是由于三人都太清楚此二人的分量,這才不去照面。因為這兩個人,一個是朝廷賜予雙旌雙節的節度使,一個是代表天子和朝廷的中使,雖然戰場上抓獲他們沒有什麼關系,但單獨去見他們的話,該怎麼自處,就很難辦了。若是只當做普通俘虜,那表示他們自己承認了自己的反賊身份;若是繼續當做節帥和中使,那看見旌節就得遙拜天子,對俘虜行禮,自然不是那麼讓人心情舒暢的事。

再說這兩人身份特殊,他們三個又沒辦法審問,這事情只能是李克用才能干,他們去湊什麼熱鬧?沒得讓人說閑話。某些人知道了的話,肯定是要讒言一番的︰比如說什麼人家這等身份,是你能審的麼?比如說正跟朝廷開戰,你單獨接觸朝廷任命的潞州節帥和朝廷中使,莫非是別有居心?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最省事的辦法,就是將他們二人嚴加看管起來,但同時又好生伺候著,自己根本不去跟人家照面,這才妥當。

到了李存孝的帥帳,三人分別在胡凳上坐下。河東軍因為李克用的關系,胡化很重,胡凳就是類似于小馬扎的坐具。說實話,李曜愛坐這個,跪坐真的太累了,哪怕你不是正襟危坐,就是輕松休閑地盤腿而坐,坐久了那也是腰酸背痛腿抽筋。要不是現在沒時間,也沒有什麼地位的話,他真想設計一個宋朝流行起來的太師椅,那玩意坐著才舒服。要是再有機會,發明下沙發,那就更舒服了。不過這一切目前都只能是空想主義,要是做出來,只怕很快就要被人罵作是斯文掃地雲雲了。

李存孝看了李嗣昭和李曜一眼,對李嗣昭道︰「方才九弟說,如今吾軍氣盛,正是破敵之機,不知九弟可有詳細籌算?」

李嗣昭道︰「敵原本氣盛,仗著朝中奸佞橫行,蒙蔽聖听,以大軍來伐,自以為必勝,如今卻為二兄所敗,潞帥孫揆尚未到任,便被擒獲,其勢衰矣!吾軍卻是一掃頹風,振奮悍勇,此時只須趁此良機進兵,無有不勝!」

李曜听了,不禁一皺眉,心道︰「這時候不是應該南下救援澤州,打破澤州被圍的困局,然後再回師恐嚇潞州嗎?怎麼听來有些不對勁?」

李存孝剛準備答應,忽然見到李曜蹙眉深思,不禁問道︰「正陽,你愁眉緊鎖,莫非是別有良策?不妨說來听听。」

李嗣昭也微微有些驚訝,不過看起來倒也並無不滿的意思。

李曜原本是不想在打仗的事情上亂出什麼主意的,但卻沒料到李存孝眼楮這麼尖,只好硬著頭皮道︰「小弟十分贊同九兄之言,如今出兵,正是時候。只是對于打誰,小弟略有所思,啊,當然,一點淺薄之見,未必合理……」

「誒!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說得這般客套,這是帥帳議事,言者無罪,正陽既然有所思慮,何不教我?未知正陽計將安出?」李存孝擺手說道。

李曜道︰「不敢,只是小弟以為,眼下情形,潞州城中的朱崇節、葛從周二人據城死守,我軍雖然氣盛,畢竟是騎兵,如若強攻,乃是以己之短應彼之長,就算能勝,傷亡必大,而此次我等兄弟出兵,只有這五千人,若是傷亡大了,別處就難辦了,尤其是張浚那十五萬大軍……就算是十五萬頭豬,也夠咱們砍了。」

李存孝哈哈一笑,點頭道︰「嗯,說得甚是。那你意欲何為?」

李曜道︰「既然堅城一時難攻,為何我等不突然大軍南下,去破了圍困澤州之敵,救援李罕之?澤州之敵若去,則潞州朱崇節、葛從周頓成孤軍深入之勢,那葛從周也是精通兵法,久經戰陣之人,彼時自然知道情況再無回轉之機,屆時干脆棄城而走也未必沒有可能,我等又何必在此白費兵力?」

李曜這番話說完,本擔心李嗣昭臉上不好看,哪知道李嗣昭一听,眼前一亮,一拍大腿︰「好計!正陽此策,果然妙計!」他不僅毫無不滿,反而興奮地立刻向李存孝建議︰「軍使,轉運此計甚妙,末將請戰!」

唐人平時說話比較隨意,有些最正規的稱呼只到正規場合才會用。就好比唐朝的皇帝,他們也不是隨時隨地都自稱「朕」的,在非正規場合,唐朝皇帝也經常開口就說「我」。

李存孝哈哈一笑︰「既是好計,某自當听從!今日立刻整軍,益光,你負責叫戰兵做好準備;正陽,你安排好糧草輜重的轉運,明日休整一日,後日孫揆一走,我等也立即啟程南下,去解了李罕之的圍!至于康君立這邊麼……嘿,待某有空再說。」

李曜最近已經對河東軍內部有所了解,知道這康君立一貫與李存信交好,是以李存孝來潞州這麼好幾天,也只是遠遠駐扎在外圍,根本不去跟康君立參和,而康君立明明手中兵力吃緊,卻也不來找李存孝請救兵,就是這個原因。

當下事情議定,三人各自散去,李曜自回自己帳中安排後勤諸事。過了沒多久,忽然有李存孝的親兵前來,說此番出戰繳獲不少孫揆私人之物,軍使已經分成數份,給李轉運送來了一份。

李曜愕然一愣,心中忖道︰「太失誤了……老子居然習慣性以為搶來的戰利品都歸‘組織上’呢!媽的,我真是太善良了,原來這些貨居然都歸將校們自己分!難怪一說到要出兵打仗,一個個爭得恨不能先干一架才好,原來除了爭功之外,還有這些好處。」

李曜絕不是個無緣無故就熱血上頭的憤青,他一直是以「理智憤青」和「行動憤青」自詡的,這時候自然不會跳出來大罵這親兵一頓,說什麼這些財貨都該送去給大王雲雲。而是笑著點頭道︰「好說,好說,替我謝過李軍使。憨娃兒,取一貫錢給這位弟兄凱旋之後買酒。」

憨娃兒雖然不知道郎君為什麼要「無緣無故」給這親兵一貫錢買酒,但是只要是郎君說得話,他反正都覺得肯定是對的,所以也不羅嗦,當下就領著那親兵去拿錢。那親兵見過的將校不少,見過的轉運使也有好幾個,可從來沒有踫到過李曜這般大方的,出手就是一貫錢!

雖說巢賊亂天下時有些地方錢都不是錢了,可是河東並沒有遭殃,再加上最近幾年又恢復了不少,現在的一貫錢還是能當點用的。

李曜見那親兵千恩萬謝地下去了,自己也不禁好奇,到底得了些什麼財貨分來。當下便叫人把東西抬進來。這不抬還好,一抬進來,嚇了李曜一大跳。居然足足有三車東西,分做六個大箱子。

李曜打開箱子一看,六個箱子里倒有五個箱子都是書、筆、硯,只缺了墨和紙,想是這兩樣不必攜帶的緣故。李曜仔細看了看,大吃一驚︰「這孫揆莫不是傾家蕩產把自己的書房搬了來?這里頭的不僅善本極多,孤本、拓本也有不少,看得李曜眼都紅了,心道︰「老子要是能帶著這批貨穿越回去該多好?這些可都是後世沒有了的孤本啊,還有這拓本……你看看,唐朝留下的拓本到了後世一共就剩下那麼幾篇碑拓,而這里足足有……幾十本!」

李曜又看了看那些筆、硯,果不其然,也件件都是珍品,尤其是其中幾方硯台,更是珍品中的珍品,其中一方,李曜總感覺自己以前依稀在某個博物館里見過似的。

然後他才打開最後一個箱子。這個箱子比其他箱子都小不少,李曜隨手打開,一下子呆住,這里頭居然是一箱黃金,看起來有兩百鋌。李曜知道此時沒有金元寶這種東西,那是元朝才出現的,唐朝的黃金如果比較大量,則會鑄成金鋌,也就是長方形的條狀金。

他下意識拿起一根金鋌掂量了一番,一條約莫一斤重,兩百條,那可就是兩百斤!

李曜下意識吞了吞口水,他前世今生都能算窮人,不過這兩百斤黃金還是給了他巨大的震撼,這才出兵一次啊,就搶了這麼大一筆錢?這還是分到他自己手里的,那當時全軍搶到的共有多少?

正驚疑不定,忽然听見外面李存孝笑道︰「十四弟,可得空麼?」

李曜連忙關了箱子,走到前帳迎他,面上驚色都沒能全部消退,強笑道︰「得空,自然得空。」

李存孝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今日所掠之貨,約有黃金八百斤,珠寶一箱,綢緞五箱,還有些銅器什麼的共十箱,另外那些書啊、筆啊、硯啊……某通通分給你了。咱們河東軍中,怕也只有你用得著這些玩意兒。那八百斤黃金,你我兄弟三人個兩百斤。剩下還有兩百斤,某打算拿去換錢,全部賞給部下,嗣昭已然同意,某是來問你這個轉運使的意見的。」

李曜不知道李存孝來問他是看在他是自己人的面子上,還是轉運使本就應該在這件事上表態,反正他雖然自問也不是什麼大公無私的人,但打仗不光是將領出了力,士兵也一樣出力,士兵分點錢,那是理所當然的。當下毫不猶豫表態︰「二兄言重了,小弟自無異議。」

李存孝點頭道︰「那就好。」頓了一頓,忽然又道︰「有一件事,某這幾日一直沒能想明白,正陽你是讀書人,學問那自然是極好的,你來幫某琢磨琢磨。」

李曜笑道︰「兄長只管說來,小弟雖然也不一定能為兄長解惑,但至少可以保證知無不言。」他心里補充道︰「言無不盡就算了,我在這時代要是言無不盡,估模陽壽就快要盡了……」

李存孝點點頭,皺眉道︰「嗯……你說,大王這次調兵,是不是有點什麼古怪?」

李曜心中一動,面色倒還平靜,反問道︰「怎麼說?」

李存孝道︰「你看,南邊本來是康君立在打,大王按說應該派張污落過來,他跟康君立一貫交好,兩人配合肯定默契,可是大王卻偏偏派了某來,某與康君立……嘿,不說也罷。」

李曜笑了起來,補充道︰「而且北路也很古怪,北路大王遙遙壓陣,前軍卻反倒成了迎戰主力,而這支主力正副將領分別是李存信和十兄嗣源。十兄嗣源與我等交好,跟李存信根本尿不到一個壺里,大王卻偏偏派了他去跟李存信搭伙,這不是……」

李存孝用力點了點頭︰「這不是沒麻煩找麻煩麼?嗣源本就沉默寡言,跟張污落搭伙,又是副將,肯定要被張污落尋釁責備,滿肚子鳥氣。」

李曜笑了笑︰「不錯,不錯,不過二兄想,李存信雖然是主將,但嗣源兄長也是大王親自點將,而且他為人沉默而嚴謹,輕易不會出什麼錯誤,被李存信抓到把柄,那麼李存信面對嗣源兄長,只怕也是狗咬烏龜無從下嘴,也是一肚子憋屈呢。」

李存孝愕然一怔,想了想,不禁笑了起來︰「果然,果然如此,嗣源的錯,可真不是那麼好挑的!張污落此番要憋屈到底了,哈哈,哈哈哈哈!」

李曜陪著笑了笑,卻又道︰「那麼,二兄現在知道大王的意思了?」

李存孝笑容戛然而止,愕然道︰「不知道啊。」

李曜差點憋出內傷,強作笑顏,解釋道︰「南線有兩支大軍,分別歸康君立和二兄你統領;北線前鋒作為主力,卻偏偏主副將不齊心。二兄沒有覺得這其中有問題嗎?」

「啊,對!」李存孝忙道︰「某本來就是來問這件事,怎麼被你一繞,某就全忘了!快說,這是為何?」

李曜一挑眉頭,問︰「一支軍隊,主副將不和,其戰可勝乎?」

李存孝搖頭道︰「主副將不和,除非主將壓住副將,或者副將以下犯上殺了主將,否則意見相爭之下,什麼仗也打不得了。」

李曜點點頭︰「這就是大王將李存賢從黑鴉軍調出,讓你和康君立在南線處于各自獨領一軍的情況,卻又互不統屬的原因。」

「哦……是這樣?」李存孝點點頭,忽然又連忙搖頭︰「不對啊,若只是這般,那為何嗣源又去跟張污落一軍了?」

李曜心道︰「你總算看到這點了……」嘴里卻笑道︰「這就是關鍵所在了。南線離大王太遠,若是二兄你與康君立看法不一,勢必影響作戰,而大王又沒法迅速了解情況,並加以控制,是以大王只能讓你們分別領軍。北線則不然,李存信和嗣源領軍在前,大王則在其後不遠,萬一前軍正副主將矛盾不可調和,大王也可以立即作出決斷,傳令與他二人,如此縱然他二人不和,卻也壞不了什麼大事。」

李存孝點了點頭,似乎明白了什麼,可忽然又覺得不對,忙道︰「還是不對,正陽,你還是沒解釋為什麼大王不讓張污落來助康君立,某卻和你等兄弟以及嗣源往北去破赫連鐸、李匡威。」

李曜撇撇嘴︰「無他,互相牽制罷了。」

李存孝臉色一變︰「互相牽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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