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雪 第十二章

作者 ︰ 夢漪

第七章

夜晚,龍耀礬拖著一身疲憊,朝自己的院落走去。

這幾日來,他都忙于重建的修繕工作,尤其是機關的部份,因為是絕對的機密,所以不假他人之手,在設置方面全由他一手包辦。

真夠累人的!

那只忘恩負義的混帳花妖,毀了他多年的心血不說,還拐跑了他重要的得力助手兼兄弟,留下他一個人在這兒焦頭爛額的忙亂,真是可恨!

突然想起什麼似地驀然駐足,他撇首朝另一方望去。

似乎已經有段時日沒見到面了……

除了她剛清醒、意識還不甚清楚的那幾日,他曾稍微陪在身旁外,最近則是忙碌到無從探視,頂多是從小紅的每日報告中得知她的近況。

他會不會太過忽略她了?雖然曾向她簡單解釋過幾句,但就這樣將她一人丟在那人生地不熟的角落里……

不要丟下我……

回蕩在心底的那聲無助低泣,勾起了他淡淡的罪惡感。

……不知道她睡了沒?

思及此,雙腳不由自主地轉了個方向,緩步朝若冰所暫居的清風院走去。

夜深入靜,令他下意識放輕了腳步,直到那已然熄燈的窗欞映入眼中,這才惋惜地止住步伐。

想來也是,都已經這個時辰了,她怎麼可能還醒著呢?

改明兒再找個時候過來吧。

略微一嘆,正當他準備轉身離去時,眼角掃過的影像令他倏然止步——

在明月的照映下,一抹單薄身影坐在門廊前,表情寂寥地仰望著夜空,彷佛被人遺棄了般……

「怎麼還不睡?在想什麼?」待他回過神來後,這才發現已經走向毫無所覺的她了。

聞聲,若冰徐然轉首望向來者,隨即錯愕地眨眨眼。

「是你……」

龍耀礬挑了挑眉。見到他有必要這麼驚訝嗎?

「怎麼,你在等誰嗎?」

「不、不是,」她靦腆一笑。「只是幾天沒看見你,突然有股好久不見的感覺……」

朦朧的月光下,那抹不帶心機的純潔笑容,令他的心頓時漏跳了一拍。龍耀礬連忙別過眼,掩飾地咳了聲。

「事情大致上已經告個段落,接下來應該就比較空閑了。」他隨口道。

「那麼,之後就能每天見到你了嗎?」

她那滿懷期待的目光,令他心底某處似乎產生了隱隱浮動。

「見我做什麼?」他一如往常地和她攀談,故意漠視那股沒來由的異樣感。「有什麼不合意的地方想同我抱怨嗎?」

「不合意啊……」她歪首思索。「是有那麼一個。」

「喔,說來听听。」他半倚著廊柱,似笑非笑地睇著她。

「為什麼我哪里都不能去?這樣很無聊啊。」

基本上,她能夠自由活動的範圍就只限于這個院落,要想踏出界線,就必須由小紅帶路,但小紅能帶她閑逛的範圍也有所限制,除此之外,她哪里都去不了。

听見她那直率的抱怨,龍耀礬頓感哭笑不得。

「這里本來就不是能夠讓人閑逛的地方啊。」雙龍堂可是情報機密重地,怎能任人游蕩閑晃?

「既然這里不能閑逛,那能出去嗎?」她退而求其次。「只要有小紅陪著就沒問題了吧。」

「不行。」他直截了當地駁回。「小紅從沒離開過雙龍堂,她不認得外面的路的。」

「她沒離開過?」若冰不禁感到訝異。

「怎麼?難不成你想離開嗎?」這認知,令他驀然心生不悅。「待在這里不好嗎?」

他的回答令若冰不由得氣悶地鼓起雙頰。

「你能夠整天待在這種沉悶的地方還不會感到無趣,真是厲害啊。」這根本就是禁錮的生活嘛!

「好說好說,比起你原先待的那座連景色都顯得死氣沉沉的山巔,我倒覺得這兒要好得多了。」他反唇相譏。

聞言,若冰不禁又露出惆悵的表情。

「怎麼了?」他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嗎?

她抬頭望向他,眼底有著迷惘。

「以前的我,究竟是怎樣的人呢?」

連日來的米蟲生活,令她赫然發現自己竟然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整天除了吃吃喝喝睡睡外,什麼也無法做。

她以前到底是過著怎樣的生活?

「還有,你和我,究竟是什麼關系?」對此,她一直感到十分疑惑。

龍耀礬神色復雜地盯著她。

「在你僅存的記憶中,我又是個怎樣的人呢?」他不答反問。

「你?」沒料想過他會有此一問,若冰不由得一怔。

對她來說,他是個怎樣的人?

「這個、大概就是……溫暖、強悍,就像熊一樣……」好不容易挖盡心思想出來的厭想,卻因看見他又為那個熊字而沉下臉,令她甚感委屈地垂首。「是你自己要問的。」

「……你真的很喜歡把我跟熊扯上邊。」他略感無奈,不過表情倒是沒有之前那麼難看了。

「像熊不好嗎?為什麼你會那麼討厭熊呢?」她對此一直有著滿月復疑問。「難不成是因為曾經慘敗在熊的腳掌下,所以才會對熊這麼恨得牙癢癢的?」

「也許吧。」他淡然一笑,不承認也不否認。

「就因為這種理由?」她笑道︰「那跟小孩子鬧別扭沒兩樣嘛!」

「是啊。」他移步到她身旁坐下。「雖然只是一個蠢到不行的理由,卻還是讓我一直不斷在意那象征愚蠢的一面,甚至忽略了其它的部份……」

「嗯?」若冰听得一頭霧水,他們倆現在談的是同一件事嗎?

看著她那一臉茫然,令龍耀礬忍不住笑著伸手輕撫她的頭。

「唔……」他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她渾身僵住,不敢妄動。

「你其實出乎意料的堅強呢。」

「咦?」她愣了下,納悶道︰「什麼意思?」現在又扯哪去了?

「雖然每次見到你,都是你獨自一人無助的在哭泣,卻不曾見你因為挫折而放棄一切,或是認命低頭呢。」

她散發出的那股無助孤寂,是他無法對其置之不理的原因;然而其中所透露出的堅韌毅力,卻又令他更加無法移開雙眼。

本以為是一棵隨風生長、任由命運擺布的路邊野花,近看之下,卻赫然發現是株堅毅的薔薇,縱然還只是含苞待放的姿態,卻不禁教人對它未來盛開的模樣感到期待……

「我、我又沒哭,你亂講!」她面色微紅地移開視線,就是不敢看向他。

他的話,令她心頭莫名一悸,頓感無所適從。

「你應該從小紅那里得知了這里以前發生過的事了吧?」

「呃?嗯……」她略微心虛地點頭。這果然不是她該知道的機密吧。

「你听完之後的感想呢?」他問。

「咦?」感想?她愣了愣,隨即坦言道︰「那個,我不認為你會是那麼脆弱的人……」

他可是無所不能的大熊男啊!至少在她的印象中是如此。

「不認為嗎?大概也只有你會那麼想吧。」龍耀礬自嘲地笑道。

「這、可是……」她就是覺得他的形象和脆弱搭不上嘛。

他輕聲嘆息,抬頭仰望夜空,頓時陷入回憶。

「在那段如履薄冰的日子里,因為暗地里存在多所沖擊,容易動搖人心,就連原有的信念都會變得搖擺不定……」

那時他毅然的強出頭,雖然暫緩了雙龍堂的瓦解之勢,但在前任堂主正式交權給他之後,不但沒能順利穩定眾心,反倒還加速了分崩離析。若不是隼衛和孫獨行在旁幫忙撐著,任憑他再怎麼努力,大概還是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小生長的地方化為一片殘垣焦土吧。

「雙龍?听听這名字取得多威風,結果當家的根本不是什麼撼天動地的巨龍,而是一頭痴肥的熊啊!」

越是不經意的言語,傷人越深。

他的能力不斷遭人輕視鄙夷,甚至有人借此拿他大做文章,一再強調他除了塊頭大之外,不過就是個空心草包,狠狠地打擊他的自信。

他無從反駁,因為他明白自己確實是多所欠缺,但夸下的海口不能收回,只能盡力拼死去做。

最後,他雖然成功地挽救了雙龍堂的危機,但那段惡意的譏諷,卻彷佛一根刺般深深扎入他的心中,難以拔除。

無法拔除的刺,是他對自身能力的懷疑,于是,在大局抵定之後,使他倏然萌生了讓位的決心。

他的責任已盡,之後就該由其他更為出色的能人來坐鎮,繼續領導雙龍堂前進才是……

「我、我沒有取笑你的意思,完全沒有!」若冰霎時臉色大變地拼命否認。「而且我也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我……」

「我知道。」看著她慌張失措的模樣,令龍耀礬忍不住笑出聲,輕拍她的肩膀安慰。「雖說男人該表現的是能力而非皮相,根本不需太過在意外表,但那些惡意的奚落,還是給了我不可言喻的沉重打擊。」

從那時候開始,「熊」這個字就成了他的爆雷,所有人都盡可能避免在他面前提起,直到現在。

一直以來,他彷佛被一道無形的枷鎖給緊緊縛住般,一直處在自我懷疑的陰影中動彈不得,直到她的那句無心之語,提醒了他還有從另一個角度看待一切的可能性,讓他不自覺地在剎那間解開了束縛……

溫暖而強悍……是嗎?

之前她那一聲聲「大熊男」是那麼的刺耳,現在想來卻有了不同的感受……

「唔……」雖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但看見他驀然展露出的自信笑容,令若冰也不禁跟著感染了其中的喜悅。

毫無陰霾的笑容……這樣的他,感覺相當耀眼呢……

念頭一起,她頓感雙頰發熱,連忙垂首移開視線。

真糟糕,她竟然看呆了!

「你說,想出去看看是嗎?」

「咦?嗯。」

若冰略帶疑惑地點頭。不是說小紅沒辦法陪她嗎?

「後天城內有廟會慶典,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帶你去逛逛,你覺得如何?」他提議道。

「真的?」聞言,她頓時忘了所有顧忌,興奮地抓住他的手,雙眸閃爍著期待的光芒。「說好了喔!」

「嗯。」看著她毫無戒心的舉動,令他不自覺地溫柔笑應,棄守地任由心底的那股暖流汩汩泌出。

這感覺,其實……也不算太糟……

蒙朧的月光下,兩人在談笑間逐漸萌生出淡淡的情愫。

「堂主這兩日心情似乎不錯?」隼衛不禁好奇道。

「嗯?有嗎?」龍耀礬模不著頭緒地回以滿臉疑惑。「怎麼說?」

「根據屬下耳聞到的最新消息——您似乎已經對『熊』這個字不會感到介意了?」

龍耀礬頓時面色一僵。

「我該介意嗎? 」他咬牙問。

「如果堂主指的是屬下提問的內容,答案自然是否定的,畢竟這事是所有人都樂觀其成的,另,如果堂主指的是屬下提問的態度,那……就看堂主如何斷定了。」隼衛不甚在意地應道。

「樂觀其成啊……」龍耀礬不由得哼了哼。「原來我在你們的心目中竟真是那般脆弱不堪啊。」

「難道不是?」隼衛反問。

「你不認為那樣叫做『保護過度』嗎?」龍耀礬忍不住低嘆。「這雙龍堂究竟是怎麼撐到今日這等局面的,真是教人難以想象啊。」

本該身為支柱的主子,卻因為自己的沒用,而在不自覺間讓手下們不著痕跡地層層維護著……這樣的組織型態,還能將其逐日壯大而不垮,也算是奇跡了吧。

聞言,隼衛不由得誠摯道︰「那當然是因為我們有個能干而可靠的主子啊。」

書房內頓時靜謐無聲,只有龍耀礬臉上隱隱浮現出一抹可疑的赧紅。

「……閉嘴!」

「難得這回您沒拿堂主之位來逼迫屬下呢!」隼衛甚感欣慰地笑道。「為什麼呢?」

龍耀礬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你是故意的嗎?」

「嗯,我是故意的。」隼衛大方承認。「畢竟,這就表示往後不必再擔心某人會不負責任地將一切丟下、自顧自地遠走高飛啊。」他總算可以放心了。

陰影,或多或少都殘留在每個人的心中。

他明白自己不是能夠掌控大局的料,所以心甘情願退居輔佐之位。

但,他所認定的主子,只有他,只能是在那最令眾人絕望的黑暗中,毅然代所有人扛起一切的他。

他的存在,是眾人脆弱心靈之柱中的那塊基石,一旦失去了他,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在知道他萌生退意的那一刻起,自己只能不顧一切地強行以責任將他束縛在那個位置上,不讓他有任何離去的可能性。

雙龍堂的堂主,只能是他。

見狀,龍耀礬無奈地長嘆口氣。

「所以我說,這全是你多心了。」

其實,根本就沒有人是真正的堅強,他們充其量也不過就是一群互相取暖的同伴啊。

「嗯,我知道。」隼衛淡笑道。

「話說回來,我之前交代的事,進行得如何了?」半斂的眸光中閃爍著耐人尋味的計量。

「差不多了,不過對方也開始起疑了,也許近期之內會有所行動……」

此時,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輕敲聲。

「報告堂主,白然莊的莊主求見。」

龍耀礬眉頭微挑,唇角別具深意地邪佞勾起。

還真是說人人到呢!

「知道了,待會兒就過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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