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戌時,萬家燈火明滅如星。其間最為明亮耀眼的還要屬位于京城北街戶部巷規模最大的酒樓醉雲軒,但是奇怪的是里面雖然燈火通明但是卻十分的寂靜。
一落葉知秋的季節,窗外細密的開始滴滴答答的下起小雨,醉雲軒的大堂內密密麻麻的站了一屋子的人,只听得見雨滴打在小樓外水花四濺的聲音。
只見主廳內設置了一個上座,正有一位俊俏萬分的貴公子,握著一盞清茶,細細品茗。在他的身側站在個嬌憨可愛的綠衣小廝,手中拿著厚厚的一疊卷宗,黑色的眸子認真的一點點的審閱紙上的內容。不過說實話,其實除了字,其他的他都能看得懂。
安靜,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壓抑,站在第一排比較年長的管事劉威有些忍不住了,再過幾日便是中秋佳節,他還要回家準備過節的事宜,實在沒時間在這里久耗。加上,他見這個新來的老板年紀輕輕,就算看起來來頭不小,但是自己掌管這個酒樓也有十幾年的時間,算是最有資歷的了,說句話的地位肯定是有的。
劉威心懷不軌的看著這個俊俏的少年和他的小廝暗道,這二人不過就是故作玄虛罷了,自己為這個酒樓付出了這麼多,這里面的門門道道豈是這等整日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頑固子弟所能懂的?!哼,要是以後想要真的把酒樓開好,還不得靠自己和一幫忠誠的手下!
但是,劉威畢竟是混了幾十年的老油條了,他雖然惱,但是卻不準備自己出馬,于是向身旁的廚子總管胡婆子使眼色。
這個胡婆子本就有些來頭,有個女兒听說是老板親戚的側室的大丫鬟,加上有了這麼些年的歷練,性子本來就格外的老辣。今日听說新來的老板要求要開會,讓大家晚點回去歇息的時候,她就一肚子的不滿,只是想著還沒有模透新老板的底子,便一直按捺不動。
如今胡婆子又得到劉威老掌櫃的首肯,便來了精神,她邁出一步,提高了八度,扯著聲音道,「回稟唐公子,醉雲軒開了這麼些年,都沒有出現過黑賬的情況。現在唐公子認定了里面有人動手腳,何不直接抓了去柴房審問,何必讓大家都一股腦都站在這里抓內賊呢?!」
听到這番話,上座已經坐到雙腿已經發麻的唐亦然不僅沒有生氣,反而舒展了眉,心中暗道,終于有人耐不住了,她真正要的就是這麼一個具備大無畏精神,隨時準備為她的創業大計無條件獻身的人。
胡婆子,你終于開口了啊!你不知道,再等下去,亦然就要無聊到數綿羊了嗎?!
還為等唐亦然開口,胡婆子見到亦然沒有生氣,便更加不把她放在眼里,更加不屑囂張的道,「既然唐公子都沒有辦法舉證,那麼就讓大家散了吧。馬上到中秋了,樓里要準備的很多。」
老掌櫃劉威暗中對胡婆子點頭贊許,其他人因為本就忙碌了一天,又在這處幾乎站了半個時辰,現在听到胡婆子的那句早點散了,便開始蠢蠢欲動,七嘴八舌的交頭接耳起來。
啪——!
這時,只見唐亦然皺起眉頭,狠狠的將手中的茶杯砸向胡婆子腳邊,頓時茶水四濺,瓷片亂飛。
「你——!」胡婆子本來還想要再辯解上兩句,卻迎上唐亦然眼中的戾色,和咄咄逼人的氣勢,一時間,不敢再多嘴。但是,還非常不服氣的一個勁兒的往老掌櫃劉威那邊望,想要找人替自己出頭。
「胡婆子,我問你現在這里誰是主子?」唐亦然冷冷的說,臉上冷酷如冰。開玩笑,當年她空降到北京管理那幫比老鼠還要精的銷售人員的時候,也沒有見人敢這樣的囂張和自己叫板過,既然現在他們不怕死,那麼就別怪她無情。
「唐——公子。」胡婆子不情願的小聲道。
「我听不見。」唐亦然淡淡的道。
「唐公子!」胡婆子終于用方才高八度的尖銳的嗓子一臉陰郁的道。
眾人見到唐亦然逼人的氣勢,不由得相應也都閉了嘴,生怕惹了這位情緒多變的公子哥,要是一不高興挨頓板子也是不值得的。
「那麼你方才叫我什麼?」唐亦然幽幽的端起綠雲剛剛漆好的熱茶,輕輕的吹著熱氣,大堂里頓時又恢復到了方才的寂靜,現在只能听見瓷杯的叮叮聲。
「公——子。」胡婆子弱弱的回答,她這才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恐怕不是個好惹的,光是一個稱呼都如此忌憚。不過另一方面,她也認定了這個人頂多就是個喜歡奉迎的紈褲子弟,日後一定要從酒樓里把今日的所受的屈辱全部算在他的賬上,到時候就讓他找地哭去吧。
「你說,這里沒有黑賬?可當真?」唐亦然忽然緩和了聲線,漫不經心的抬起眼,橫掃了眼前的幾排人,這里有老掌櫃,有廚房,有跑堂,有賬簿,幾乎把整個酒樓里的人都聚集在了一處。
這時,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各異的,有的惴惴不安,有的左顧右看,有的低頭不語……唐亦然一一都看在眼里。忽然終于讓她發現在最後一排有一個站的筆直,目不斜視的一個跑堂打扮的人。
唐亦然默默的把那人的樣貌記在心間,吹了吹茶,一點也不焦急的等待胡婆子的回答。
這回胡婆子學乖了,她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望著旁邊的老掌櫃劉威和負責理賬本的陳三,看了他們的臉色,才吞吞吐吐的道,「那是,我們都是做了這麼多年的老人了,規矩自然是懂的。」
「哦?果真如此,難道是我冤枉了人,是我不懂規矩?」唐亦然像是在自言自語,語氣有些猶疑。
胡婆子雖然沒說話可是現在看見唐亦然的樣子,只當他是個連毛都沒長齊的小破孩,說不定連賬本都要倒著看,也就是能裝個樣子唬人罷了,怎麼可能有什麼真本事?!她臉上的得意又再次顯現了出來,就連旁邊的劉威和陳三也松了一口氣。
「去年八月,廚房進貨共五百六十三件,共計白銀七百兩六十錢兩文。」見時候差不多了,唐亦然將茶杯緩緩放在桌子上,信手拈來繼續道,「今年年初,廚房進貨八百七十七件,共計白銀一千九百八十兩十四錢八文,三月,七月,乃至本月……」
唐亦然對賬本的了如指掌讓在場的每個人都深深被震驚了,尤其是胡婆子三人,禁不住的簌簌發抖,雖然唐亦然什麼都沒說,可是他方才提到的幾個月份里面的細賬是他們三個人共同對過的,里面細微的貓膩,他們本來以為永遠不會有人發現……
「唐公子……不,唐掌櫃……。」此刻胡婆子還想要辯解,但是氣勢已經弱了很多,她砸吧著嘴,半天也不知道該是跪地認錯,還是強硬不承認。
啪——!又是一聲巨響,但不同的是這次滾燙的茶水砸在了胡婆子的身上,在場的所有人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便听見這位看似好說話的新掌櫃滔滔不絕的開始數剛才那幾個月份里胡婆子所貪下的黑賬!
唐亦然顯然是做足了功夫,從最廚房細微的貨品消耗,到人員調動,從最日常的開銷到每日里她克扣下來的物品錢財事無大小,全部了如指掌,如今振振有詞,慷慨激昂的一條一條的數胡婆子的罪行,說得臉皮老辣的胡婆子都有些掛不住了,噗通的跪在地上連連告饒。
沒有料到新來的老板竟然這麼了解行情,而且一來就開始翻老賬,旁邊站著的老掌櫃劉威和賬房陳三听得後背冷汗直冒,手心里全部是水,要不是彼此心照不宣的挨著靠在一起,雙腿發軟的早就也跟著在地上求饒了。
看見眾人臉上的恐懼之色,唐亦然非常滿意這招殺雞警猴,同時她還特別注意了方才的那個跑堂以及現在臉上沒有恐慌的人員,努力把這些人的樣子映在腦海里。
唐亦然並沒有因為胡婆子的告饒而立即停下來細數她的種種罪行,而是一條不拉的說了個詳詳細細,她就是要讓在場的每一個人知道,她唐亦然不是好糊弄的!
胡婆子大約知道了唐亦然的厲害,情急之下便想到了昏倒一招,當即暈了過去,想要趁機逃過此劫。她還思量著去找自己當了大丫鬟的親戚去說親,而且看著自己這麼多年的經驗上頂多肯定也就是責罰幾個月的銀錢,難看是難看了點,可是畢竟以後他還是要依靠自己的。再能耐的人,也不可能自己一個人就可以把這麼大一個酒樓管好吧。
然而很可惜的是,就像紫霞仙子一樣,老辣的胡婆子猜中了美麗的開始,卻沒有猜中結局。
唐亦然在看到胡婆子暈過去的那一刻,便知道這樣的老油條不好好的懲治一番,自己就算有天大的才能以後也根本不可能真正掌管好這個酒樓,最多也就只能像伊寒蕭一樣只能做個甩手掌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