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亦然點到即止,說完便徑直轉過身,一個人眺望窗外雨打喬木的景色,給他們好好考慮清楚的時間。
幾個掌事有些動搖,但是似乎都有些難言之隱,有些猶豫的齊齊望向老掌櫃劉威。劉威捻須沉思,衡量唐亦然開出的條件,久久沒有回答。
「老掌櫃,不如我們就把一切都說出來吧……」終于有一個面相忠厚的老掌事王伯再也按捺不住,有些恐慌的道。
「住嘴!」老掌櫃听得王伯的話臉色刷的慘白,額頭的汗珠細密溢了下來,他趕緊異常警惕的望向唐亦然,見他沒有注意才神色異常嚴肅的開口道,「你們休得胡說八道,以後只要好好做事就行了,難道你們想要同胡婆子一樣嗎?!」
唐亦然稍稍側目,察覺其中的古怪。一般縱然是一個企業內部有人動手腳,會偶爾做黑賬也是少數個別,可是現在看來這一個個都神色慌張,似乎在掩飾著什麼。特別是老掌櫃為什麼要制止王伯,王伯想要表達的又是什麼信息,至于老掌櫃最後的那一句話中有話的警告,到底又想要表達什麼?
窗外秋雨初歇,唐亦然伸手接住一滴從樹葉上落下的晶瑩,冰冷濕潤。她用指尖將這份清涼在眉心揉開,想要緩解心頭的焦躁和煩亂。
如今與哥哥約定的第一條,不以真面目見人這一點她算是做到了,明日便是正式開始的第一日,哥哥請來的琴棋書畫四位老師也要來授課,還有休息一日後,便要開業的酒樓連最基本的運作原料和資金都沒有……就算自己已經倉促的準備了一個應急方案,可是也不知道最後能不能順利搞定。
「唐公子,我們已經有了結論了。」劉威忽然走到唐亦然身後,恭敬的鞠了個躬緩緩道。
「哦?」唐亦然轉過身,觀察他周圍幾人眼中不確定的閃爍,便心知不好。
果然,劉威回答道,「唐公子的心意我們心中不勝感激,只是可否再給我們多一晚的時間,這些年我們做錯了的等算清楚了,明日一定如數送還。」
唐亦然思索著劉威話里的意思,敢情這幾個人還另外有所顧忌,哪怕冒著失去倚靠為生的工作也一定要先去商量清楚?!究竟是什麼原因才能這這幾個人都這麼統一,又有所忌憚呢?
唐亦然不由得想到很有可能這個酒樓只所以有這麼多的黑賬卻仍然運作如常,而且這麼多人又都是言行一致,很有可能在這背後——還有一個真正的大老板!
但是轉念一想,劉威也並不是把話都說死了的,他還是對自己留了幾分田地,願意把黑賬交出來,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呀!這麼大的血本,至少證明了他們幾個不願意就此撕破臉,還是非常想要繼續留下來的。
唐亦然這才發現原來這個地方的渾水還真是深,果然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爭斗,不過和一個看不見的敵人斗爭,她還真的覺得有些束手束腳。不過這也給唐亦然上了一課,永遠不要小看任何一個人,還有調查一定要充分,竭盡所能的去多收集資料。
于是,唐亦然回答道,「過去的事情,我就不計較了,不過,希望老掌櫃最晚明日就能夠給唐某一個肯定的答復。」
見唐亦然同意,劉威不覺大為松了一口氣,便帶著幾人準備散去。
唐亦然敏銳的觀察到方才有話要講的王伯似乎有難言之隱,但是最後還是很無奈的追隨那幾人而去。
她細細思量,對著幾日前拿到的賬簿和名單,王伯是負責雜貨買入的,為人正直忠厚。尤其是一片黑賬之中,只有他的賬簿是清清白白,每一筆細賬都是可以查詢得到的。
那麼王伯究竟想要說些什麼呢,既然他是問心無愧的,那麼他又為何要同劉威總是站在統一戰線呢?
「綠雲,備傘,叫一個年長可信的老僕人帶路。」唐亦然加了件外衫,立刻吩咐道。
「小姐,這麼晚了,還要出去嗎?」綠雲已經深深的被唐亦然剛才出事手段信服,雖然她一時想不明白那些老掌櫃在猶豫的原因,可是她覺得有很大可能這些人只是因為面子拉不下來,明日肯定都會歡天喜地的回來跟著小姐的。
綠雲擔心的只是,外面更深露重,又才下了雨,地上泥濘不堪,要是小姐出去著涼或是不慎摔跤了,那可不行。
「走,快!」唐亦然心中已經有了思量,不願意多做解釋,見綠雲猶豫便不斷催促。
綠雲見唐亦然動了真格,不敢再耽擱分毫,抓了油紙傘慌忙撐開,又匆忙從屋角拿了件簑衣給唐亦然披上,生怕她身子單薄會著涼。
深淺不一的行走里,還沒有走出醉雲軒多遠,唐亦然便注意到了前方一個綢緞莊的門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有些焦躁猶豫的反復來回走動著。
唐亦然淺淺的笑了笑,便吩咐借口簑衣不合適,讓綠雲回府去拿一件合身的。于是綠雲有些不情願,又甚為嗦的多嘟囔了幾句便一步一回頭的走了去。
見綠雲已經走遠,唐亦然才緩緩走了過去,輕輕喚道,「王伯,要不屋里詳談?」
「哎呀!唐掌櫃,我,我失禮了!」王伯如同大夢初醒,趕緊向唐亦然行禮。
「無須客氣。」唐亦然快步上前將王伯扶起,誠懇的回禮道,「還請王伯幫唐某。」
「不敢,不敢。這其實——」王伯欲言又止,十分掙扎。
唐亦然明白王伯心中的掙扎,也不多加催促,只是安靜的等他做出決定。
「唉!這麼多年,其實我的心中是十分的愧對伊掌櫃的!不過實在是因為那人……」王伯重重嘆了口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唐公子是個明白人,有些話我實在不便說太多,只能告訴公子,就算劉掌櫃他們明日決定回來了,你以後也要小心一個叫做歐陽的人。」
「歐陽?」唐亦然還沒有弄明白王伯究竟說的是什麼意思,卻看見他像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一個,迅速的跑開了。慌忙之間,沒有注意到地面的濕滑,踉蹌了一下,差點摔了一跤。
唐亦然道了句,「小心!」等再看的時候,哪里還有半個身影,仿佛剛剛她遇見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來回無影的鬼魅。
「歐陽,歐陽……莫非這里還有個專門施毒的老毒物不成?!」唐亦然自嘲道,望著悠長的青石板道,獨自在細雨中徘徊。
在這樣一個寧靜的雨夜,唐亦然忽然覺得心也隨著這清新的空氣一道變得單純澄淨。這個時候,她沒有去想那個惱人的問題,只是漫無目的的走著,便已經讓她感到無比愜意了。
忽然,唐亦然意識到周身的溫暖,淡淡的青木草氣息彌散開來。她抬起頭,見不知何時頭頂已經多了一面黑色的大傘,擋住了外面淅淅瀝瀝下得有些大的雨點。再往身旁看去熟悉的溫和如玉的側臉,和彰顯英氣的劍眉,精致的五官,正是——唐逸軒。
「哥哥?你什麼時候來的?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唐亦然有點驚喜,又有些尷尬,自己方才發呆亂想的樣子恐怕又都給哥哥給瞧遍了。
「傻丫頭,我見你一副魂不守舍,又悠然自得的樣子,不忍心打擾你傻笑,只好就守在你的旁邊了,怕哪家的孩子看見了被你這個呆神仙給嚇哭了。」唐逸軒寵溺的捏了捏亦然凍得紅撲撲的可愛的鼻子,柔柔的道。
「我才不呆呢,倒是哥哥這麼神出鬼沒才把我嚇了一大跳。」唐亦然的心和周身一樣的溫暖,再看哥哥靠著外沿的衣服一大半都被淋濕了,不由得趕緊把傘往他的方向斜了斜。
「傻丫頭,還不承認自己呆?!你忘了哥哥當年練武的時候,六歲的時候就能在暴雨里打拳了。」唐逸軒把傘再一次護住亦然,想起她小時候任性頑皮的樣子來,「那個時候,你還來給哥哥送姜湯喝……。」
唐逸軒見亦然有些悵然的表情,忽然想起她還沒有完全恢復記憶,不由得十分懊惱,怎麼自己又開始哪壺不開提哪壺了,實在是笨。
他忽然轉身抱住唐亦然的雙肩,看著她亮晶晶的眼楮道,「亦然,你記住,不管你是否還記得,不管你是不是要繼續做生意,我都會一如以往的守候你,疼你!」
「哥哥——」唐亦然看著唐逸軒滾燙的眼神,臉忽然緋紅一片,第一次,第一次有人這樣子對她說出這麼動人的話,只是,這個人是她的哥哥。
唐逸軒見亦然閃躲的眸子,還以為她是不相信自己,便繼續道,「亦然,你懂了嗎?」
「唔……」唐亦然其實很想說,自己根本就不是他的妹妹,而是從另外一個世界來的人,可是他會相信嗎?!就算相信了,現在的身體不還是他的親妹妹,亦然立刻清醒了一大半。惱怒自己真的是糊涂了,竟然在瞎想!
唐亦然使勁的搖搖頭,看著唐逸軒探尋的眼神又點頭。
忽然她想起了還有一件事沒有做,急忙道,「哥哥對亦然好,亦然是明白了。對了,哥哥,你有沒有上好的跌打藥?能不能再幫亦然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不用著急,胡婆子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藥早就送過去了。」唐逸軒笑笑,這個妹妹啊,總是面冷心熱。
「這就好。」唐亦然高興的點頭道,「那我們快回去吧。」
雨點漸大,秋意濃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