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理智,讀再多書,明白再多道理的人,踫到骨肉至親,唯一的女兒驀然失蹤,下落不明,都會崩潰的。
他們現在強撐著,不過是打起精神來尋找林小茉,不敢倒下去、垮下去罷了!
而龍靖宇並不知道這些,他只知道是他害了林小茉!
他光著腳踩在病房冰涼的地上,膝蓋上包裹著紗布,頭上也包裹著雪白的透著血跡的紗布,就連手上也都是摔下去的擦傷,一道道的血痕。
可是這些他都不在乎。
如果能讓林小茉回來,他寧可用自己的命去換!
「如果不是為了我的生日,她去給我掛許願帶,根本不會發生這種事!是我害了她!」龍靖宇握緊了拳頭,卻止不住地咳了一聲,喉頭仿佛有腥甜的血的味道!——胸腔里有許多的熱血在翻滾,幾乎要涌出來!
他恨自己!
為什麼有事的不是他而是林小茉!
他寧可用自己的性命換林小茉的平安歸來!
雷婷婷不忍見到兒子激動的樣子,上去緊緊抱住他,哽咽著︰「小宇,不關你的事,不怪你,誰也不希望有這種事發生!真的,听媽媽說,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雷靖宇猛然推開媽媽,拔腿往外跑去,雷婷婷在後面叫他,但是他頭都不回,他要去找林小茉!
龍靖宇連鞋都沒有穿,額頭上、膝蓋上都是纏著雪白的紗布,他帶著一身的傷光著腳踩在水泥地上、青石板上、坑窪不平的土地上、尖銳的石頭堆上……他的腳早就被刺傷了,磨破了,嫣紅的血從他的腳背、腳底累累的傷口滲出來,一滴一滴地落在他走過的土地上。
然而,無論他多麼努力地尋找,多麼拼盡全力地嘶聲大叫,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那一抹小小的身影!
最後,精疲力盡的他拖著傷痛的腿,一瘸一拐地來到了小鎮上的公園里,那棵許願樹前面。
就是因為離家里這麼近,所以林小茉的父母才沒想到這麼近也會出事!毫無預兆!
龍靖宇仰起頭,看著那棵高高的、粗壯的樹干上、縱橫交錯的枝椏上掛著不計其數的紅色的許願帶的許願樹,絕望地閉上了眼楮。
就是在這里,就是因為來到這里幫他龍靖宇祈福,林小茉才會失蹤的!
是他,是他害了林小茉!
他曾經發誓要讓這個給過他唯一溫暖和陽光的女孩一輩子都生活在陽光下。
他發誓要讓她一生都無憂無慮。
他發誓要讓生命去保護她。
他發誓這一輩子都會讓她幸福,直到自己咽下最後一口氣。
可是……就是他,害了他!
龍靖宇,你有什麼資格說保護她,給她幸福?
是不是龍波說的都是真的,他沒有說錯——
龍靖宇你真的是個掃把星!
你的出現只會帶給別人災難和不幸!
以前龍靖宇看不起龍波將人生失敗、事業失敗、所有失敗的責任推到他身上,認為那是懦夫的所為!
但是現在他動搖了。
面對林小茉失蹤這樣突如其來的打擊,他開始懷疑自己,懷疑自己的存在是不是真的就是一個錯誤?
也許,他真的就是一個會帶給別人痛苦的,不該出生,不該出現的人!
龍靖宇心里被悔恨、自我厭惡、懷疑……各自負面情緒糾纏著,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的存在是不是一個錯誤了!
他失魂落魄、一瘸一拐地走到大樹底下,準備靠著樹身坐下來,但是就在他準備靠下來的時候,他的目光無意中落在了許願樹上離地面最近的那個枝椏上,那里用石頭包裹著一個紅色的許願帶,搖搖欲墜地掛在那里。
不知道為什麼,他心里一動,從地上撿起了一塊石頭,對準那條許願帶用力砸過去,一下子就連同包裹的石頭,許願帶掉了下來。
龍靖宇過去撿起那條許願帶,打開一看,只見上面歪歪扭扭卻極力想寫得工整的字跡加上拼音,組成了這樣一段話︰
我希望小宇哥哥永遠都充滿希望,永遠都幸福,永遠都開心。小茉
這就是林小茉要為他掛上去的許願帶,她年紀小,力氣不夠,只好包上石頭,大概還努力了很多很多次,才終于扔到了最底下的樹丫上去。
龍靖宇沒有親眼見到那一幕,但是仿佛就置身于當時的環境,親眼看著年幼的林小茉用盡全身力氣,不停地將記載著她的心願的許願帶用力朝許願樹上扔上去!
剎那間,龍靖宇緊緊地握住了這筆記稚女敕的許願帶,眼淚再也忍不住地奪眶而出!
在這沒有人看到的地方,眼淚肆無忌憚地流淌,龍靖宇淚流滿面!
終于,他緊緊握著那記載了天真心願的許願帶,蹲了下來,從嗚咽變成了放聲大哭!
這一刻,這個年紀其實也不過那麼大的小孩子生平第一次痛哭失聲!
林小茉失蹤一個月了,依然音訊全無。
很多人心里都已經覺得林小茉要麼是遭遇不測,要麼是被拐賣了,只是不敢對林小茉的爸爸媽媽說這種話罷了。
事實上,家家有小孩的人都害怕得要命,警察也如臨大敵,開始在路口安裝攝像頭,監控有可能出現的罪犯。
但是自林小茉失蹤以後,不僅沒有接到勒索信、勒索電話,也沒有小孩失蹤的事情再發生,只是恐懼的氣氛仍然籠罩在小鎮的上空。
龍靖宇跟學校請了假,每天早出晚歸地尋找她。然而,每一天,都是帶著希望而去,失望而歸。
每個夜晚,他都睡不著,卻強迫自己閉上眼楮睡覺——因為不睡覺,第二天哪里來的精神去找人呢?
這一天晚上,他拖著精疲力盡的瘦弱的身子往家里走,還沒走到家門口,就發現家里燈火通明,激烈的爭吵聲從屋里傳來。
他飛快地跑回去,到家門口停下腳步,只見屋里站著前來勸架的大媽、阿姨們。
為什麼勸架呢?
因為龍波拿煙灰缸將雷婷婷砸得差點暈了過去,倒在地上半天都起不來!
為什麼砸她?
因為……
龍靖宇分開眾人,在那些大媽、阿姨又憐憫又同情又可惜又氣憤的目光中,努力鎮定地走過去,看是怎麼回事。
只見雷婷婷坐在地上,用手捂著青紫的額頭,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而另外一邊,龍波還叫囂著︰「你管我?你憑什麼管我?你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還生了這麼個掃把星連累我,害我,臭娘們,你憑什麼管我?」
而他的身邊還站著一個穿著超短裙、指甲擦了起碼有五六種顏色、頭發也起碼染成了四五種顏色,還電得跟個爆炸的蘑菇一樣、鼻子上還穿了個鼻環的年紀很輕的太妹,她一手挽著龍波,一手對坐在地上的雷婷婷拋了個飛吻︰「黃臉婆!想開點啊!男人就是這樣啦!哪個男人不愛玩啊?再說,他給錢,我跟他上,床,玩玩而已嘛!我們又不是真感情,你急什麼啊,你看你,這不被打了嗎?活該!」
她還要繼續說,旁邊這些家庭主婦哪里還受得了?
兩個大媽一邊一條膀子抓住了這個搞得跟個聖誕樹一樣的太妹,狠狠地將她揪著,連拖帶拽地推出了門口︰「滾!滾!你個不要臉的妖精!爛貨!你還有臉說!你再出現看我們不撕爛你那張嘴扒了你的皮!」
龍波還氣憤得很,指著他們︰「喂!你們怎麼那麼多事!那麼閑回去抱孫子去!跑到別人家來管人家家事!你們憑什麼啊?啊?」
一個大媽氣不過,狠狠地推了他一下,又月兌下腳上的布鞋,要用鞋底打他!
「打死你個沒良心的!打死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打死你個沒人性的東西!我今天就要替你死去的爹媽打死你這個混賬東西!」
龍波本來是不怕這個老太太的,但是架不住其他的老太太、家庭主婦們全都義憤填膺地圍上來,他見勢不妙,拔腿就溜,老太太還在後面舉著布鞋要抽他呢!
「我不跟你們這些女人一般見識!胡攪蠻纏!」
他還嘴硬,老太太手中的布鞋已經「嗖」地一下帶著風聲飛了過來,他要不是當過兵,喝那麼多年的酒還能有點身手,保不齊就被砸了個正著,保證打得他眼眶發青!
這下他不敢嘴硬了,嘴里罵罵咧咧地直接就跑遠了,由始至終,被他差點用煙灰缸打暈過去的雷婷婷,他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龍靖宇走到還坐在地上,開始捂住臉放聲大哭的母親身邊,蹲下來。
黝黑深邃的雙眼里沒有對父親的埋怨和恨意,也沒有對母親的安慰和勸解,有的只是平靜到極點,如同一汪靜水的感覺。
他,只是心累。只是見得太多太多。
一個十歲的孩子,他心累到了極點。也看透世情到了極點。
看著經歷了丈夫爛嫖然後慘被惡人倒打一耙,被家暴得差點暈死過去的母親,他靜靜地,只說了一句話︰「媽,你為什麼還不跟他離婚?」
雷婷婷以為龍波會改,每次她都這樣想。
每次她想離開龍波,又心軟。周而復始。
直到這一刻幻夢破碎,她終于明白——龍波,真的真的,真的從來都沒有愛過她!
她可以原諒他家暴,可以原諒他酗酒,可以原諒他毫無理由地埋怨,卻不能原諒他的肉,體背叛和對愛情的背叛——
其實,她不知道,所謂的愛情,從始至終都不存在。
那只是當年,一個一無所有的鳳凰男對一個家境優越、物質應有盡有,卻缺少家人關愛的女孩的赤果果的欺騙和謊言罷了!
終于,她夢醒了。
在通宵達旦地痛哭之後,東方的啟明星還掛在天上,天色剛亮起來,她帶著一雙像爛桃子一樣紅腫的眼楮,將還在被窩里睡得極不安穩的龍靖宇喚醒。
龍靖宇還閉著眼楮就月兌口而出︰「小茉!是你嗎?」
然而他睜開眼楮看到的是背著一個簡單的包的母親。
雷婷婷一言不發,將他拉起來,給他穿衣服。
龍靖宇不明所以地穿上衣服,還沒有站穩就馬上被雷婷婷拉住手,牽著他往外走。
「媽?」
雷婷婷仍然一言不發,不僅一言不發,還面無表情——除了那雙爛桃子一樣紅腫的眼楮實在是醒目。
她幾乎是強行用力拖著兒子走出去這個屋子——這個她待了那麼久的曾經的家!
龍靖宇直到被她拖上了去往城里的第一班早車才回過神來,他掙扎著就要下去,雷婷婷死死地按住他,終于開了口,卻是聲音沙啞得如同被砂紙磨礪過一般︰「你哪兒都不許去,別動!」
龍靖宇被她粗噶的聲音嚇了一跳,知道她昨晚肯定哭得很厲害,但是她現在是要帶他去哪兒呢?
「媽,你帶我去哪兒?」
「我帶你去你外公家!」雷婷婷一邊說,一邊死死地按著他不讓他在位子上動彈,「到了哪里你給我好好听話,好好做人,就是熬也要熬出來!」
她從沒這樣對龍靖宇說過這麼嚴肅的話,而且……
「媽,你以前不是說外公外婆都不在了嗎?」
雷婷婷臉部肌肉一陣抽搐,眼中閃過的不知道是羞愧還是內疚還是悲哀,她張了張嘴,半天才說︰「其實……你外公是省城的富豪……雷氏的主席雷騰就是你外公……」
龍靖宇震驚地看著他。
「從小他就不疼我,覺得我性格懦弱,一點都不像他。而且他還有其他的大大小小的老婆,也就是我那些大媽小媽,都住在一起。他們又都生了子女,個個明里暗里地爭寵,我跟我媽也就是你外婆完全被排擠在外。你外公根本從小到大都沒注意過我,真的,他都沒多看我一眼!」
「自從你外婆去世以後,我更加成了雷家最不受寵的女孩兒。雖然憑借著你外公的財雄勢大,養活那麼多家眷都可以錦衣玉食,但是我真的很寂寞很難過!自小到大雖然我一直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但根本從來沒有人真正關心過我,在意過我……」
雷婷婷這一時,竟像是將她一輩子的話都說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