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廟宇里一間灰暗潮濕的禪房,已是廢棄了良久,到處都是灰塵,一腳踏上去,便會有無數的塵埃彈起涌入喉嚨,嗆得人難受,光線透過紙窗殘破的口子射進來,照在桌上趴著一個小小的人影。
雪雁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楮,緩緩的從桌上爬起來,卻只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如同踩在棉花上,竟是使不上一丁點的力氣,她正頭暈疑惑,眼角微微一斜眼底順勢納入兩行人影,她一個冷凜,猛地清醒了,霍然站起身,憤恨的看著她們,月兌口而出大聲罵道,「你這個心如蛇蠍的女人,虧的柳家對你這麼好。」
雪雁激動的說著,動著嘴角不由的扯動了神經,頭的某一處一陣陣的疼痛,她還記的自己前一秒還躲在窗外窺探,偷听巧兒和一陌生人說話,忽然就沒的直覺,原來是被人打了一悶棍。
婼柳憐惜的看著雪雁,淒淒道,「怎麼辦,竟是叫你發現了?」
雪雁見她如此,頓時雞皮疙瘩掉了一地,胸中一團怒火,「我呸,裝什麼裝,你就只會裝好人,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不對,你根本就沒有心。」
婼柳不溫不火,一雙水汪汪的眼楮望著雪雁,一幅的傷心模樣,「雪雁,你罵的對,我是裝好人;不過,你罵的又不全對,因為我不是狼心狗肺,我啊!根本就是沒有心,我是個心壞死的人。」
雪雁見她這般說,頓時汗流浹背,膽戰心驚、忐忑不安,咽咽口水,雪雁支支吾吾說,「你竟然要害大少爺,他對你那麼好,他那麼在乎你。」
素秋今日沒有帶她出門,但雪雁知道小姐與這個心口不一的婼柳一同出門不免擔心,就暗暗尾隨,果然狐狸掩飾的再好也會有露出尾巴的一天,她便是發現了婼柳這只千年老狐狸的尾巴,她看見婼柳的貼身丫頭巧兒躲開眾人和這廟里的一個和尚打扮但分明行為鬼祟的人密謀什麼,那人交給她一包藥,還小心翼翼再三囑咐她說,「小姐記得一次分量別太重了,這藥很生猛,別一不小心弄的人猝死,就會被發現。」巧兒輕蔑道,「知道的,那人原本就體弱多病,我還怕太快弄死他,還用你交代。」
雪雁听著他們的對話,越听越害怕,越听心就越是下沉,不一會就汗涔涔了,分明說的是大少爺,他們居然要害大少爺,她強壓住心底的訝異,想再多听一會兒,只是眼前一黑就沒了知覺……
「雪雁,你誤會了。」婼柳眼角淺淺的淚痕漸漸隱去,楚楚可憐的表情化作青煙,嬌花照水的面孔閃著瑰麗的光,嘴角輕輕一動,一抹笑意浮上唇邊,原只是小小的一點卻在眨眼間開出一朵如霞如丹的花朵,她一字一句、如珠落盤,「想害的少卿的人怎麼會是我,明明是你家小姐。」
雪雁如遭雷劈,動彈不得,心中害怕到了極點,她大聲叫,「你個壞女人,你想對我家小姐干什麼。」
「我能干什麼,只是……」她嘴角的笑意如同是窖藏的陳年老酒慢慢的濃烈著,臉上卻奇異的掛著愁容,若有所思,怦然柔弱的詢問說,「你說,她姚素秋要是在自己丈夫的飲食里下藥,毒死了自己的丈夫,他柳家人會對她做什麼了?」
「你要誣陷我家小姐??」雪雁瞪大眼楮不可思議的望著婼柳,她一直知道婼柳不壞好意,卻沒想道她居然……喪心病狂。
婼柳直直的盯著她笑,她承認了,用一抹濃烈的笑意,一種觸目驚心的笑,由淺入深、由表及里、由淡轉濃,最後化作碧水古潭里的一汪秋水、一望無底。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你這個壞女人,」雪雁漲的臉通紅,對著婼柳大吼大叫,「我要揭穿你,我會保護我家小姐,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
「揭穿我?」婼柳突然停止了笑容,秋波微轉落盈盈在雪雁幼稚的臉龐上,「雪雁,你真是我見過的最最單純女子了,竟是比你家小姐還蠢。」
她慢慢的走到雪雁身邊,幽幽的伸出一只手拉過雪雁因害怕變得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掌中,將自己溫暖的手覆在上面,弱弱的說,「我什麼都還沒做,無憑無據你怎麼揭穿我啊!再說了你覺得,現在,在柳家是你家備受冷落、寄人籬下的小姐—姚素秋說話分量重,你一個小小賤婢的話分量重,還是我這個柳家最受寵愛的大少二兒女乃女乃說話分量重。你以為會有人相信你們嗎?我怕我一句話,你和你家小姐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雪雁直直的看著婼柳拉著自己的手,力道分明是不輕不重的卻讓自己有刺骨的痛意,想要抽開卻又不敢,只覺得她手中握著的不單單是自己的手,還是小姐的性命。
她如羽的眼眸掃了雪雁一眼,語氣徒然低了,淒淒道,「其實我是打算自己一個人一日一日慢慢的毒死他的,沒人察覺我是不打算牽連別人的,只是誰讓你發現了這個秘密呢?我為了自保不得嫁禍她了,說起來從小到大還真沒有人像她待我那樣好,我還真是舍不得?」
雪雁被她握著的手不由的一抖,硬生生的刺上她尖利如刀鋒的指甲,一股鑽心的痛,喉嚨處干澀發癢,是因為自己嗎?是因為自己發現了婼柳的秘密,反倒牽連了小姐嗎?
「其實,也不是沒有別的法子?」婼柳低下頭,如水撫石、如風撫草的飄渺說道。
「什麼法子,」雪雁顫動著身子,顫動著嘴說。只要不傷害小姐,什麼,無論什麼,她都會答應。
「呵呵」婼柳眯著一雙桃花眼看著眼前如同深秋里的一片枯葉般瑟瑟發抖的雪雁,道「要麼你死,要麼……」
婼柳只說了一半,另外的一半明明在她舌尖旋轉,她卻執意不願說出,雪雁只覺得自己被人卡住了脖子,一口氣懸在喉嚨處,上下不得。
「要麼,你去青樓。」她狠狠說。
「什麼?」雪雁猛地抽回手,全身的血液直沖而上充斥腦中,裝滿她小小的腦袋,腦袋一時空蕩蕩的什麼也裝不下了,耳邊傳來不知名的尖銳的音調,好像是夏日里桐樹上的無數只蟬哄亂的鳴叫聲,刺破蒼穹、攪亂人心,她大叫道,「你說什麼?」
「我只相信死人和骯髒的人,因為這兩種人是一樣的,前者是來不及說,後者是說了來不及。」
雪雁的眼楮蒙上了一層水光,隔著水光她漸漸看不清眼前面容美麗心卻狠毒的女子,去青樓,從此自己就不再干淨了,從此自己的話就再沒有人會相信了,沒有人會相信一個不潔身自愛的女子。
「你有三個選擇,要麼讓我毒死柳少卿嫁禍姚素秋,要麼你死,要麼你去青樓!」她冰冷的臉上又再浮起一抹笑,如同是波瀾不驚的水面浮起的一片萍,搖曳著聲調說,「其實很容易選的。」
雪雁一張臉蒼白如璽,身子軟了下去,整個人暗淡無光,竟是要和四周的坍圮破敗融為一體,完全沒了平日的神采,她的眼角一滴滴的淚珠接二連三的落下,一滴、一片、一地,激起無數小小的水花。
是小姐給了她安穩,給了她疼惜,給了她尊重,給了她快樂。還記得那日,小姐溫柔的幫自己梳頭,嬉笑著詢問,‘我們家雪雁喜歡什麼樣的男子?’……還記得那日,小姐拖著耳環在她耳畔,贊嘆著說,‘很美,很襯你。’……還記得那日,小姐拍著自己顫抖的肩膀,緊張的問,‘怎麼了?說出來,我幫你。’……只是一切都好遠了、好似一場美麗的夢境……
是的,的確很容易選。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死了,就不能在保護小姐了,只有活著,只要活著,也許什麼都會好的,她下定決心慢慢說著,「我,去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