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毒辣辣的煎熬著大地,地面禁不住曬,升起陣陣熱氣,竟也消散不去,狂妄的籠罩在空氣里,頓時,寬闊的大道,一眼到頭,人影稀少,零星的幾個,也是揮汗如雨,步履匆匆,仿佛置身于無形的蒸籠里,燥熱難耐。
道路兩邊平日顧客盈門的店鋪,遭遇這樣的惡劣天氣,不免受到影響,生意蕭條,門可羅雀。
李家成衣店,便是炎熱天氣的犧牲品,連著幾日,都沒有一個客人,掌櫃子從櫃台後面焦急的探出個頭,搖著扇子在等人,眼瞅著一個水靈的丫頭撐著洋傘,伴著個美麗動人的小姐踏進門來,他箭步迎上去。
「這件不錯,」雪雁扯一件大紅色旗袍,轉頭看看素秋,嚷嚷道。
素秋聞聲望去,輕聲嘆氣,做工不錯,樣式新潮,只是顏色艷麗過頭,略顯俗氣。時光如白駒過隙,昨日還是清明煙雨,今日猝然三伏烈日。
雪雁偶爾抱怨,說是她家小姐貼身的衣物太少,本也是隨口說說的,不想傳到柳少明耳里,他倒是有心,吩咐了鎮上最好的衣店遣來裁縫,說是要到家里來替素秋量身作幾件衣裳,素秋心里覺得不妥,強硬的回絕了,找了個清閑的日子親自到店里去。
出閣時,時至初春,陪嫁的衣裳稍厚,在柳家的時日又無多,雖是裁剪了幾件稍薄的夏衣,這樣的情形,也不便取來,回姚家拿,更是痴人說夢,俗話說的好,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思緒到此,素秋的胸口澀澀的,父親母親到底是知還是不知,她已經被趕出柳家。
她環視了這家店,一眼便看中了角落里一件看似不惹眼的旗袍,未及言語,眼尖的老板陪笑說,「這是北平那邊流行的款,」他掂起身,輕手輕腳的取下那件旗袍,遞到她手里,不無惋惜,"那邊的闊太太小姐都穿這個,可惜啊,這麼好的衣裳,到了這兒,銷量卻不佳。"
雪雁聞言放下手中的衣,眯著眼,湊了上來,認真的端詳一番,翻來覆去一番,覺得確實與常見的不同,無論是款式,還是布料都比平日見的細致的多,眼里閃著崇拜的光,她慫恿道︰「小姐,這件多好看啊。」
「是啊,」老板諾諾道,心中疼惜︰這麼好的衣服,竟沒人賞識,擺在這甚是可憐,這位小姐體態風流,穿起來一定很美。寶劍贈英雄,美玉送佳人,衣服賣與她,倒也極配,「這衣服原本十分珍貴,不能試穿,但若是小姐您喜歡,可以試穿看看。」說時,朝試衣間的方向指指。
「小姐,」雪雁如同小貓,乖巧的蹭到素秋身上,如星般一眨一眨眼楮,喃喃說,「小姐,咱們試試吧!」
素秋嘴角一揚,含笑輕哼,拗不過她,拿起旗袍,進了試衣間。
她修長的手指,慢慢的解著身上的盤扣,自頸部向下,剛至胸前,簾子猛地被人掀開,只見一男子,驟然走進,急速轉身,拉上簾子。
素秋一驚,雙手捂住胸口,愕然地看著他,是個二十來歲的俊俏男子,面色凌霜,神情嚴峻。
只見他大步邁至她面前,一只手從後環住她的身子,貼著她的腰部一扯,蠻力推她向前,將她貼至他的胸口,不留一絲縫隙,素秋掙扎著反抗,慌亂之間,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屏息凝神,簾外傳來一陣騷亂。
「朱少尉,人不見了。」身邊的吳森面有愧色,習慣性的站著威武的軍姿,在領頭年輕軍官的耳旁低低說。
朱霖警覺的抬眼,「李家成衣店」四個金漆大字映入眼簾,在烈陽下,熠熠生光,朝身後一揮手,他渾厚有力的吩咐著,「張森帶幾個人去別處看看,其他人守在外面,記住,切勿擾民。」
「是,」張森重重的點頭,帶著幾個士兵,四下散開。
朱霖抬腳走進店里,恰巧老板和雪雁從里屋出來,雪雁收斂了笑意,不過是隨老板討碗水喝,不消一碗茶的時間,這店門口,居然站滿了士兵,他們荷槍實彈,嚴正以待。
素秋斂眉,怔怔的看著眼前的男子,這人渾身散發出王者之氣,顯然,外面的人是沖著他來的。
老板大駭,提起褂擺,迎了上去,心里直打鼓,額前滿是冷汗,忐忑的作揖,「幾位軍爺有何指教。」
「哦,請問老板可曾見到一個二十左右,模樣陌生的年輕男子經過。」朱霖細聲道,語氣很客氣,沒有一點架子,眼楮卻在細細打量著這店。
「這……沒有。」老板見他語氣平和,心口大石陡然落了下來,細細想了想,真誠的說。
「請問老板,那簾子後面可是有人。」他詢問著,腳步卻不假思索的向前,簾子晃動著,人影斑駁。
素秋脆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如同置身颶風之中,周身被屏蔽,什麼也听不見看不見,唯有自己呼吸聲清晰可聞。懼怕的盯著眼前的男子,他眉宇間絲絲波瀾,寒氣凝聚著,如箭在弦,不得不發。
不由的,她的心跳隨著那人的腳步,一步一動。
視線一黑,朱少尉的前路被人擋住,是雪雁。她雙手叉腰,如母鳥展開雙翅,緊緊護著小雛,大聲道︰「不許上前,我家小姐在里面。」
朱霖柔聲道,「小丫頭,里面的是你家小姐?」
「什麼小丫頭,」雪雁一惱,她最討厭別人叫她小丫頭,她哪里小,「我是小丫頭嘛?」
愣愣的望著她,朱霖一時語塞,覺得好笑,也不道破,「是是是,在下食言,敢問這位小姐,這里面可是只有你家小姐一個人。」
「是啊,只有她一個,她在試衣服,男女授受不親,你應該懂吧!」雪雁瞥了他一眼。
「那可否請她出來。」
雪雁瞪著他,「你等會兒。」下一秒,朝簾子走近。
「少尉……」一士兵小跑過來,喘著粗氣,「人抓到了。」
朱霖眼眸一轉,便掃眾人,須臾,厲聲道,「走。」
男子警惕的盯著簾外,見外面的士兵漸行漸遠,面色稍稍平緩,緊繃的神經松弛了些,手的力道不由減輕。素秋順勢咬了上去,他吃痛的悶哼一聲,抽回手,掌心,被她咬過的地方,一絲血跡化開,如白雪里綻開的紅梅。
抖如篩糠,素秋顫栗的手回扣著胸前的盤扣,男子臉色一沉,閃爍著眼神,不經意的落向他處。
狹小的空間里,默默的蕩漾著莫名的古怪情緒,時間如沙鐘里的沙,細細的干澀的流淌著。
「小姐,您沒事吧!」雪雁覺察到動靜,見她許久不出來,擔憂著說。
他深邃而魅惑的眸正緊緊的鎖住她,渾身透著奪人魂魄、攝人心志的霸氣。
素秋假意咳嗽幾聲,強迫自己平靜,「沒事,雪雁,老板可是在外面。」
「是的。」
「那請他回避一下,可好。」
老板樹立的耳朵听得真切,只當她是害羞,不想他看見,便識趣的朝里高聲喊了一句,「我去給小姐端碗水喝。」悉悉索索的便入屋了。
男子掀開簾角,雷達似的眼偵測四周,確定沒了危險,大手打開簾子,大步探出。
「小姐,他是……」雪雁慌張的看著他。
「今日之恩,銘記于心,他日如有機會,定當報答。」男子恭敬的說,眼里含著幾分感激。
「不用,」素秋不假思索的拒絕,低聲道,「多謝先生好意,我想是我們沒機會見面了。」雖無相濡以沫,也要相忘于江湖。時逢亂世,軍閥混戰,有些人惹不得,有些事踫不得,倒不如,過眼雲煙,風起雲散,空留蒼穹,豈非更好。
素秋望著他,見他也望著自己,竟有些不知所措,淡淡的收回眼眸。
男子默不作聲,見後院人影漸近,想是老板回來了,微微點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離開了。
素秋拉著雪雁的手,似是安撫她,更是安撫自己,眼光隨著那人遠去,「沒事,沒事,都過去了。」
「今日之事,只當沒發生過,不可告訴其他人,知道嗎?」素秋心有余悸。
「是,小姐。」雪雁莫名所以的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