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明回到家里，便徑直去找素秋，他知道她該是難過的。
遠遠的就看見她默默的坐在長廊朱紅的欄桿上，昏黃的斜陽將她鍍了一層光，那光自然的像是她身上原本就有的，那光環繞著她，恍惚間，仿佛一個仙子，等了浮華的世人許久。
「素秋，」他柔情萬種的喚她名字，走上前拉住她的手。
「你早知道了，是嗎？」她冰冷的眼沒有看他，如煙如霧的問他。
「你是故意帶我落在隊伍後面的，是嗎？」她質問道。
他抓著她的手緊了一分，卻只是默不作聲。
「是不是真的！」她冷冷問。
少明望著她，只見她如水的目光里倒映著萬分期待，只叫他說不出這殘忍的事實。
「是真的！」她看懂他的眼神，那撲滅她最後的希望的眼神，是真的，都是真的，她狠狠地甩開他的手,踉蹌的退了幾步，絕望的斥責道，「柳少明，你好狠的心啊!」
「那是人命，是人命啊，你以為是什麼，是什麼？是你腳下的一根枯草，頭上的一根白發嗎？反正沒用，礙眼就拔去，多了就扯去。雖然他們是土匪，可他們只是劫財，沒有什麼殺過無辜的人。」素秋瞪著他，眼里裝滿了憤怒。
他面色鐵青，依舊沉默著。
素秋見他不發一言，滿不在乎，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她的心被撕扯著，如同千萬螞蟻在撕咬一般，她無助的捂住心口，他竟然是這樣冷血嗎？自己居然愛上這樣一個冷血的人嗎？「他們有什麼錯，婉婉有什麼錯，他們還那麼年輕，婉婉還那麼小，生命都還那麼長，有什麼錯，他們有什麼錯……」
少明沒有說話，只是听著她撕心裂肺的說著，他知道素秋需要的一個出口，一個好好發泄自己的情緒的出口。
素秋猛地一振，渾身上下劇烈的發抖，如同喝醉了一般搖搖欲墜著，大叫到，「他們有什麼錯，他們唯一的錯就是認識了我，就是認識了我！」
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了，是她的錯，她憑什麼叫婉婉他們相信自己，他們信了自己，自己卻硬生生的將他們推入地獄。如果沒有她，他們現在還在山寨里自在灑月兌的生活。說柳少明狠心，可自己的心豈不是更狠，他們只是殺人，自己卻是遞過刀子的人，自己騙了人家的感情、人家的信任，自己就是個劊子手，還是殺人不見血的那種，明槍暗箭有多難躲啊,怎麼敵得過人心，人是不是都有來世，即使是真有，自己定是只配下地獄受盡永世煎熬，連輪回做豬做狗的資格都沒有。
素秋猛地低頭往自己身上看，只見到處都是血，紅艷艷瑰麗的血，那血從她旗袍上繡著的紅牡丹花蕊中央洶涌而出，越來越明顯，越來越絢爛，好似是在吮吸著人的勃勃生機好開出新的生命，她怕極了，顫栗的用手去擦拭著，可怎麼也擦不掉。
「素秋，你怎麼了？」少明見她行為漸漸古怪，眉峰緊蹙，憂心的問。
「是我的錯，婉婉、大哥，是我的錯。」素秋自顧自說著，嘴角上揚，扯開一絲笑容，那笑容似波濤般洶涌開來。
少明心中煎熬，幾步走到她跟前，板過她的肩膀，錚錚的說，「不是你的錯，素秋。」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對不對……」她發狂一般的重復著，掙扎著想要甩開他，雙手開始敲打著自己左胸口的位置，那里很痛很痛。
「不是，不是，素秋，不是你的錯。」少明抓著她不住拍打自己的手，豈料素秋死死地掙扎著，他心痛的將她擁著懷中，圈住她，把她的頭放在自己寬大的肩上，好讓她可以安靜的倚在自己懷里。
「你放開我，是我的錯……」素秋還在掙扎，如同一只發狂的小獅子。
「素秋，停下來，素秋，不是你的錯。」他大聲的說著，可她卻義無反顧的反抗著，用臂軸撞他，用腳踩踏他。
「姚素秋，你說，你是不是該死啊！」她話鋒一轉，目光漸低，靈空的聲音鬼魅般飄下，「是不是，上次就該死了啊。」
少明心一沉，一口腥咸涌上喉嚨，他想起了大夫的話，她是心病，她有心病，「素秋，你別……」
‘哀莫大于心死心’她的心凍到了極點，體溫在緩緩流失，什麼也听不見了，什麼也看不見，只有自己心跳的聲音在提醒自己還活著，她的心掉進了無底的洞，迅速的下沉著。
‘怎麼辦，姚素秋，你告訴我’他顫抖著捧起她的臉，望著她的眼楮，那里面空洞洞滿是冰冷顏色，慘白的唇沒有一絲血色，整個人好似沒有靈魂的軀殼，他是真的要發瘋了，他傾身深深的吻了上去她，溫軟的體溫通過薄薄的嘴唇傳遞著，他想要叫她身體暖些，她卻毫無反應，沒有回應沒有抗拒。
‘素秋，你哭啊，哭啊……’他在心底呼喊著，心仿佛被人捏碎了一般。素秋只覺不能呼吸，眼神漸漸聚攏，眼里閃過了一絲意外。一股咸腥在唇齒間泛開，少明微微皺眉，卻驚喜不已，素秋在咬他的唇，他沒有放開，咀嚼著那參雜著血腥的柔軟，這個吻變得綿長纏綿了，她放松了緊繃的自己，隱隱回應著，眼淚終于順著面頰流淌下來。
他的唇移動了，吻在她冰冷的臉上，順著她面頰的淚痕溫柔的吻著她，良久，他才依依不舍的松開她，他瞅著她，她的眼淚，一滴一滴晶瑩剔透，倒映著她痛苦的臉。
素秋淡淡的抬頭，看了看他，只是一眼，隨即轉向別處，眼光直直的定著了地面，少明隨她的目光看去，只見地面上有一群螞蟻在爬動著。
她抽開自己的身子，一步一抖的走過去，折了一支樹枝，傾身蹲下撥弄著，少明靜靜的看著，一時不知道她想干什麼，下一刻，他竟是驚愕極了，只見素秋慢慢的站起來，一腳一腳竟是無情的踩上去，摧殘著那些細小而卑微的生命，嘴里說著更是無情的話，「他們的命都不值錢，你們的命可是值的幾個錢……」
「素秋，你住手……」少明上前拉住她，他知道，她說著無情的話，卻是比誰都多情，她這麼脆弱，這麼善良，她傷害任何人，都只是在折磨自己，懲罰自己，此刻她生不如死。
素秋沒有理會他，一腳一腳，伴著抽泣，伴著心碎，伴著冷笑。
「素秋……」少明對她咆哮。
「你說啊，柳少明，值幾個錢？」她一雙淚眼緊緊地盯著他，深邃的眼珠左右轉動著，嘴角卻含著讓人萬念俱灰的笑。
他一臉憔悴的望著她，身後仿佛萬丈深淵，「姚素秋，你到底想要我怎樣！」
「我能要你怎樣？我敢要你怎樣？我有什麼資格、什麼身份要你怎樣？」她氣如游絲，卻笑的無比燦爛，口中吐如針如刺的兩個字「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