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依舊,秋雨初歇,清涼的空氣里彌漫著淡淡青草混著淺淺泥土的香氣,那是不諳世事的花樣少女燈火闌珊處猝然回眸一笑的傾城絕色,只為撥動芳心暗許、傾意已久的俊俏男子。
素秋在院里蕩秋千,這秋千是用麻繩連接著懸掛在樟樹粗壯的枝上的,南方的秋天總是潮濕陰寒的,秋千曝露在潮濕空氣里太久了繩上幽幽暗暗的長了些青苔,細細滑滑的觸在手里倒像是觸在一縷素帛之上,下意識的輕捻起他們放在指尖,輕輕的揉開、緩緩的碾碎,指尖上留下一抹青。
素秋一淺一深的蹬著腳,念想著雪雁朱霖他們,心里不由十分舒坦溫存,臉上也笑的可愛,她的心情正如這指尖上的一抹薄薄的青色,不惹眼卻是暗自歡愉的開出一朵幽綠的紫陽花。起初她只是徐徐的搖擺著,隨後,她越來越快的蹬著地面,心底暗暗的喜悅之情隨著如風飄逸的秋千、隨著自己的流光裙擺漸漸放大,她大聲笑著,竟是要羨煞這爍金的艷陽,草間的蛐蛐,樹上的鳥兒。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鵝黃的泰絲旗袍,這旗袍是經緯交錯、凹凸花紋的斜紋紡織提花布料,這一身的打扮只叫她自己化作一只花色艷麗、娉妍可愛的金鳳蝶,翩躚流光、薇薇飛舞直直的抖落下一地金黃光澤的鱗粉,燦爛耀目的教人睜不開眼楮。
耳邊的風速速的流淌著,眼底的景物隨意的的轉化著,素秋明眸一轉,突見綠蔥蔥的樹上一團白花花的東西、如雪如素,那東西竟是在蠕動,她正眼看去,原來是一只靈巧貓兒,它彎曲著趾端銳利的爪子攀緣在樟樹深黑粗大的主枝之上。此時此刻,它正用凶狠似箭的眼神盯著自己,嘴里發出的‘呼呼’如同燒開水般的聲音,渾身戰栗著作著警惕的伏擊模樣。
失神之際,這貓兒居然直直的撲向她,素秋一聲尖叫嚇得摔下秋千,只听骨頭‘吱’的一聲,一陣刺疼伴著酥麻,她不偏不倚的崴了腳,眉間一簇,一時站不起身,只得強忍著不適,邊揉著痛麻處一邊半坐起來,擔憂的眼楮卻沒有離開過這貓,只是怕它出什麼事,這是老夫人飼養的波斯貓,來之不易的名貴物種,老夫人很是喜愛。
只見這貓兒正閃著圓大明亮的眼楮看著自己,左右走動著,輕盈靈活,素秋心中一松,身體也放軟了。
正發著呆,這貓兒突然流露甜美善良的面容,收起一根根豎起的毛,渾身的敵意慢慢消失,顯露著柔和圓滑的線條,它打量著走到素秋身邊,我行我素的跳到她膝上,徘徊著轉了幾圈安然的躺下。素秋心中一暖,不由的伸出手去撫模它的頭,貓兒回頭倦懶的看了看她,一派可愛嫵媚的模樣,她心生歡喜,輕輕的撓撓貓兒下巴,只見兒貓一動都不動地眯著眼楮,喉嚨里發出嘰里咕嚕的聲音,撒嬌陶醉、盡顯嬌態。
「哼」
素秋默默的收斂笑容,望著來人,是小蝶,想來是尋貓過來的。
此時腿已經不痛了,素秋便順手抱起貓兒緩緩的站起身,見小蝶正一臉不悅幾分怨恨瞅著自己,嘴邊不輕不重的冷哼著一聲,素秋想︰原本她就不喜歡自己,加之上次大概就是恨了自己。
小蝶果真沒有理會她,瞅見她抱著貓,嘴里一聲煩厭,搖擺著身子幾步上前,無禮的試圖抱過她懷里的貓,貓兒睜開惺忪的眼楮,有些惱怒的扭曲著身子,掙扎著連連尖叫,不住的用爪子抓她。
「你這賤東西,老夫人對你這麼好,你就不能睜眼好好看看,跑到哪里不好,跟誰接觸不好,偏偏不挑不選,竟是沾著這人的一股子怪味……」小蝶黑黝黝的眼珠瞪著這貓,手中加重了力道真正的抓過它到自己懷里,口里惡狠狠的說著。
素秋听著她的話,即刻冷了臉,一雙如水的眼楮原本是蕩漾的水光,卻在瞬間凍結,蒙上了厚厚的冰,那是萬丈凌雲、高聳巍峨的山巔上歷經幾世幾年依舊不化不破的積雪,她唇角一動,吐出一聲低低的冷笑,揚起手一巴掌重重打了過去。
小蝶一愣,瞪著一雙大眼楮不可思議的看著素秋,眼里的素秋如冰魄般的眼楮直直的插向自己,好似又將自己立時處死。她打了個寒顫,仿佛是遭到冰封一般寒冷,嘴角有些顫動,雙手一松,貓兒‘喵’的一聲叫,便又跳到了素秋懷里。
「是不是我對你太好了,讓你有什麼誤解啊,」素秋望著她,不咸不淡的說。
小蝶捂著臉怨憤的盯著她,卻沒有說話。
「我再怎麼不計,始終是柳家明媒正娶的大少女乃女乃。」素秋一動不動,身體的血液透明如水,淒然地倒映著她的面孔,她不可褻玩的尊嚴。
素秋心如明鏡、不傻不痴,本就有自己的心氣,她姚家是破敗了,她也分明是仰人鼻息、寄人籬下的生活,但她始終是有自己的底線的,她可以容忍老夫人三番四次直面的侮辱,她也可以笑著對待下人們的冷嘲熱諷,但如若說因為自己現就處境艱難,就必須對一個下人低聲下氣、點頭哈腰,听一個下人當著自己的面對著自己毫不隱晦的輕視詆毀辱罵欺負決計是不可能的,她不會能叫他們看輕自己,隨意踐踏自己的底線。
「你有沒有听說過晚唐詩人魚玄機和她丫頭綠翹的故事啊!」素秋深吸了一口氣,微微一笑開口問。
「綠翹是玄機的丫鬟,哼,如花似玉的年紀卻無端端的失了性命,只是因為她勢寵傲嬌寵竟是不知好歹忘了自己的身份,說出沖撞她家小姐的話,最後活生生的被打死了,」她緊緊的逼視她,狠狠的說,「你覺得你借的誰的勢,居然敢這樣辱罵羞辱我!」
小蝶的臉頓時失去顏色,有些害怕了。
「就憑你今天的幾句話,就算我打死你,老夫人也不會將我交出去,你信不信。」素秋空靈的聲音高高的落下,激起一地落葉。
小蝶渾身顫抖,不禁想起了上次,素秋冷著面孔狠毒的說要送自己坐穿牢底,吃一輩子的牢飯,她是敢打死自己的,她是真的敢打死自己的,小蝶有些慌張不安了,姚素秋說的對,老夫人視名聲清譽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就算她真的打死自己,老夫人也不會泄露出去,就像上次,老夫人為什麼原諒她,不就是為了維護柳家的名聲嘛!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不懂嗎?」素秋恐嚇著說。
小蝶不情不願的摩挲跪下,謙卑的低著頭,眼里悄悄的卻是恨意盎然,前額有根根青筋若隱若現,藏在袖子里的手暗暗的拳住,口里說著,「請大少女乃女乃原諒奴婢,奴婢再也不會了。」
"你還沒向我請安了。"素秋沒有看她,冷冷的說。
「大少女乃女乃好!」
素秋沒有立即叫她起來,任由她跪了一會,最後斬釘截鐵的重重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要她不好過。」
說完才喚她起來,將手中的貓兒遞給她,平靜著臉幽幽道,「你走吧!這貓兒你帶回去。」
素秋轉過身去不再理她,徑直走到秋千邊,淡然的坐下蹬著腳開始搖晃著了,只是怎麼也不能像剛剛那樣自在快活了,沒人看見她顫抖著抓緊的雙手。
小蝶不敢再造次,諾諾的接過貓便走開了。
細如柳葉的眉宇繾綣糾結,素秋幽幽的嘆了一口氣,昨天剛剛下了一場大雨,天空明清如鏡,萬里晴空、一抹爽朗,只有一道彩虹掛在不遠方的山上,仿佛是在人間與天界架起一座五彩絢麗的橋,靜靜的裝飾著這無限逶迤雋永的人間,只是沒人知道它也裝飾著她的南柯一夢,夢中無限悲涼,想著想著,她默默的閉上自己的眼楮,也許,什麼也不想,會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