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老娘又一個人在說話,這是她的習慣,我說過她一次︰「自言自語的有什麼意思?」她一瞪眼,就罵︰「你這個不長良心的,你常年不回家,招弟連個門都不進,我跟誰說,跟你爸,說不到兩句就吵起來,不只有自己說給自己听!」
我也不打斷她,听她說,好好听听娘的聲音,娘的聲音我從小就愛听,听她哼唱著童謠,在她有節奏的哼哼中舒服地睡著。多听听吧!我真想像個孩子爬到她的膝上,仰著頭去听。但我不能了,這樣會嚇著她,她會感到不安。還有,我這七十多磅的體重老娘還能像小時候一樣把我們一邊抱一個,一個腿上坐上一個?那時我們在娘的腿上拍著手,唱著︰「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到這里!……」
不行了,過去的時光就是過去了,想讓它回來是不可能啦!
娘的聲音還是像我童年最愛听的歌謠一樣綿長︰「我什麼都不擔心,就怕那丫頭,那丫頭真搞不懂,怎麼你們結婚以後,一次都不回來,她不想我們,我們想她啊!人家兒子回來,媳婦在後面跟著,牽著孩子,一家人多好,可娘看你,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說這些話,娘的淚水,渾濁的淚水溢出眼角。我忙用手帕把她拭去,安慰她︰「娘,她有事,忙著呢,你是知道的,她在公司里可是個穆桂英,離不了她,就像爸爸離不開你一樣。」
「她有事,忙,再忙,也至于老死不回家啊!除非——?」她突然抬起頭,眼里閃過不安,聲調也變了,「你們不會咋樣了?!」
她眼很急切的望著我,我下意識低著頭,手里弄著菜,說︰「看你說個啥話,我們會怎樣,招弟是那樣人嘛嗎?我是你兒子,你不更清楚?……別瞎操心,要是真要她來看你,我現在就打電話,叫她請假過來。」說著,我就掏出手機要打。
母親終于放心地笑了,同時我心里的石頭也落了地,我听到她說︰「算了,有空再吧。那個 丫頭片子,硬是把她拽回來,還不是沒什麼好臉色。」
我低頭繼續弄著菜葉,听她又接著說︰「現在這些年輕人我也搞不懂,隔壁的柳兒跟媳婦好的跟屁蟲一樣,走到哪都把媳婦帶著,這不,就前天,兩人離了,還發喜糖,說什麼慶祝解放?真是不懂!我跟你爸爸吵了一輩子,再怎麼別扭,誰也沒想過離婚兩個字。真是!」
她絮絮叨叨的,說著村子里的見聞,什麼,張霞家的小兒子考了研究生,那小子讀書真勤快,踏實是個料!黃雲飛家的母牛今年不下崽子,就給賣了,賣到宰坊里,真沒良心,那些年給你黃家做了多大的貢獻,這不,沒用了,就一腳踹了,還賣了,再得幾個錢,那樣的黑心錢能用嗎?
在老娘絮絮不止的聲音里,我像童年一樣,有了些睡意,兩眼迷蒙,意識恍惚,那久遠的支離破碎的片段漸漸地連成了完整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