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保本臉露尷尬,剛要張嘴否認。朱壽伏地道︰「草民朱壽叩見指揮僉事大人。」
朱壽?江彬一愣,瞧向劉保本。
劉保本尷尬的陪笑道︰「這少年自幼喪母,生父也在三月前亡故,如今已是孤兒了,衣食無靠,平日都是生員接濟與他,今日想必又是月復中饑餓,來我府上討食,恰逢蒙古韃子肆虐,因此才躲在生員府內。」
果然只是一個下賤的草民!
江彬暗暗如釋重負輕吁了口氣,自從鏖戰時瞧到朱壽,江彬心里就莫名的有一絲不安,幾次強壓都無法消散,因此在二十騎蒙古殘寇逃走後,他沒有直接下令屠堡,湮滅證據和後患,此刻親自過來問了究竟後,一顆悸動的心終于平復下來。
江彬眼眸內暴起冷厲的殺機,收回瞧著朱壽的目光,強烈的殺意從體內透出彌漫開來,慢慢轉身望著空地上跪著的百十位,淚眼吧嚓感激敬畏瞧著自己的堡民。
目光飛快地瞟了一下形成包圍圈站立在暴民周圍,手握腰刀、長槍,滿臉殺氣的三十余名馬步兵將,又將目光掃向分守家中有人的土坯草泥民居前的余下數十兵將,嘴角露出滿意的獰笑。
張嘴,殺字從唇齒間將出未出的剎那間,站在身旁的劉保本突然說道︰「對了,回指揮僉事大人,這個朱壽,生員幼童時,曾听家父說過,他家是太祖皇帝嫡親血脈。」
江彬身子劇烈一顫,猛地轉過身子,雙目爆閃著噬人的寒芒瞪著劉保本,臉色已有些見白。
劉保本驚駭的瞧著突然變得猙獰可怕的江彬,兩條腿一哆嗦,撲通跪在地上。
「劉族長,你說朱壽是太祖皇帝嫡親血脈?」江彬低沉的問道。
劉保本驚駭的已說不出話來,使勁點著頭,心里叫苦不迭,我他娘的沒來由說這個干什麼,這下可好,原本只是想獻媚自己忠心朝廷,默默照顧被貶黜的朱姓子孫,也許能得些好處實惠啥的,可怎麼也想不到我說出朱壽是被貶黜的朱姓子孫,僉事大人怎麼會變得這麼可怕?難、難不成朝廷有法令,不讓接濟被貶黜的朱姓子孫?天啊,真要如此,那我及全家性命豈不都要不保?!
劉保本的臉色已煞白如紙,眼前一陣搖晃發花,悲憤欲絕的偷瞧向跪伏的朱壽,你這個小賤種臭要飯的,你害死老子了!
江彬慢慢瞧向朱壽,臉色陰晴不定,聲音有些暗啞道︰「朱壽,你當真是我大明太祖皇帝的嫡親血脈?你可要明白回話,要知冒認皇家血脈,可是重罪!」
跪伏在地上的朱壽後背前胸早已被冷汗浸濕了,其實在听聞到江彬與那名百戶交談要謊報軍功時,朱壽就已意識到大事不妙,曾想過趁剛才那二十余騎馬隊進堡的混亂逃走,卻吃驚的發現,他已被那名百戶的雙眼牢牢的鎖定了,根本不敢動彈半步。
朱壽抬眼瞧著仿若一大塊無瑕疵上品碧玉散發著溫潤光芒的天空,腦中念頭閃動,老子這運氣,要是買彩票,五點七億必是自己的!苦澀到極點的悲憤險些從腔內噴涌而出,心里怒吼咆哮道,賊老天,你是存心要再弄死我啊!娘的,連這種足以被滅口數百次的秘密勾當都能站在門口就听了個清清楚楚一字不落,你他娘的究竟是哪里看我這麼不順眼?要三番兩次耍弄老子!
呆滯的目光慢慢落下,瞧著百戶和周圍幾名馬步軍校雙眼內隱露的殺意,朱壽突然怦然心動,要不干脆,沖殺出去?!但念頭剛一起,就被快速掐滅了。
先不說以如今自己這副精巴瘦,若無剛才那塊牛肉墊底,喘氣都費勁的少年身板體力能否沖殺出去,就是能沖殺出去,自己與官軍血肉相搏,那可是等同造反的不赦大罪,天下再無容身之所。造反這麼光榮艱巨的任務,自己無論如何是做不來的。現階段自己的初步理想,只是想做個山賊,僅僅是個山賊,糊口而已。
朱壽絞盡腦汁差點腦漿迸裂都沒想出對策,悲涼壓抑的暗嘆了口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若真躲不過,也只能以命相搏了,娘的,我這個命啊!
因此剛才跪伏在地,江彬身上彌漫的強烈殺意和眼中射向自己如利刃般的殺機,讓穿越前干了大半輩子刀口舌忝血**生涯的朱壽敏銳的感覺到了死亡逼近的威脅,汗毛孔瞬間炸開,伏地的雙手已開始緩慢的往回挪移,做好了拼命地準備。可隨著江彬的問話,朱壽驚疑的感覺到雖然逼迫自己的那股如山壓力還在,但殺意卻消失了。
朱壽虛月兌的暗吁了口氣,抬頭瞧了一眼面無表情但雙目閃爍著異樣之色的江彬,又急忙垂下頭,恭謹的回道︰「草民回指揮僉事大人的話。草民沒有也萬不敢冒認皇家血脈。草民祖上確實是大明太祖皇帝的第五子,先皇祖名諱,上朱,單名橚字。先父在世時,對草民講,先祖先被太祖皇帝御封定王,後在洪武三年改封吳王,洪武十一年再改封周王,封藩開封,後自己這一支脈在成祖皇帝時,不知觸犯何罪,被削去王爵,貶為庶人,在草民祖父時輾轉流落到東八里堡棲身度日。」
江彬呆住了,千算萬算怎麼也沒想到在這東八里堡彈丸小地竟然藏著皇家血脈朱姓子孫。雖然從成祖皇帝始,這小子一族已被貶黜為庶民,流落民間百余年,可焉知朝廷尤其是無孔不入坐緝訪查的廠衛會不會早就記錄在案,有據可查。若是當真魯莽殺了他,萬一追查,殺戮朱姓子孫,那可是抄十族的大罪。
一滴冷汗從護耳後的鬢角發際悄悄滑落下來。江彬眼眸深處劃過恐懼之色,兩個太陽穴一跳一跳的鈍疼起來,下意識的用手揉著額頭,微眯著眼閃爍不定的瞧著朱壽。
可不殺他滅口,他已將自己欲要夸大謊報軍功的事听了個半字不落。再者沒有堡民尸首來冒充被殺的蒙古騎兵,這軍功也無法上報,那可是二百余被殺的蒙古騎兵!這殺又殺不得,放又放不得,這可如何是好?
江彬慢慢走過去,突然彎腰雙手將朱壽攙扶起來,四目相對,朱壽滿臉受寵若驚之色瞧著江彬神色復雜的臉,心里卻暗暗嘀咕,難道這家伙放過我了?!
江彬瞧著朱壽那雙黑漆明亮的雙眸,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嘴角隨之露出一絲若隱若現玩味的笑意。
朱壽後脊背上的肉立時抱緊,緊張的瞧著江彬,這家伙表情突然如此陰險猥瑣,一定沒懷好意,難不成還存著殺我之心?
江彬後退了幾步,整了整身上的盔甲,抱拳,沖朱壽深施了一禮。不僅朱壽呆住了,門前空地上所有的目光都驚呆的瞧著突然向朱壽行禮的江彬。指揮僉事大人瘋了不成,怎麼向一個草民行起禮來?
朱壽激靈打了個冷戰,慌忙要跪倒,雙臂已被一雙如山般的大手托住,江彬滿臉和煦笑意︰「朱壽小兄弟不可如此。本官向你施禮,並非因小兄弟是皇家血脈太祖皇帝子孫,而有意巴結。而是感謝小兄弟兩次救命之恩。」
朱壽強笑著,雙眼緊緊的盯著江彬臉上的表情,瞧著沒有邪思清澈深邃的雙眸,一顆緊張懸著的心稍微下沉了一些,心里暗暗叫苦道,老子對天發誓,要知道你他娘的會殺我,打死我我也不會救你的。不過話說回來,看起來你是終于想到老子是你的救命恩人了,這樣的話,你不會再想殺我了吧?!
江彬回身望去,用目示意,那名百戶急忙捧著那柄蒙古彎刀飛奔過來。江彬接過蒙古彎刀,朱壽立時目露警惕緊張的盯著江彬握刀的手腕。
江彬手腕突然一抖,一抹寒光如鬼魅般斜劈而下,朱壽臉色大變,白駒過隙間,身形不退反進,手握住腰間插著的蒙古短刀,正要拔出之際,右肩被一只仿若鐵鉗的手按住。
朱壽白如紙的臉上露出苦澀的笑意,還是沒躲過!耳旁傳來低沉的入鞘聲,身子一震,驚疑不敢置信的瞧著江彬。
江彬微笑瞧著仿若虛月兌般輕喘粗氣的朱壽,目光落在密布細密汗珠的額頭,臉上的笑意越發濃了。
兩人剛才的動作幅度極小,又快如閃電,就連站在一旁的劉保本都沒瞧出有任何不對,雙眼露出羨慕妒忌之色,隨即那雙精明的三角眼飛快的轉動起來。
按在朱壽肩頭那只手上如山般的壓力消失了,輕拍了拍朱壽的肩頭,江彬笑道︰「果然是一把好刀,本官手下軍校已告知本官,這把蒙古戰刀應該是這次帶領蒙古賊寇洗劫東八里堡的蒙古百戶長的戰刀。他的尸首就在院內,本官若沒猜錯,院內倒斃的蒙古百戶長和一名蒙古馬卒,應該都是朱壽小兄弟所為吧。」
隨著江彬的話落,劉保本以及圍聚在院門前空地上的堡民全都震驚不敢置信的瞧著朱壽。一個無父無母,衣食無著,整天餓的有氣無力,隨時都有可能餓死的十五歲少年竟然殺了蒙古韃子的百戶長還有一名韃子馬卒?!這怎麼可能?不會听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