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中,穹頂夜空,已臨近大圓滿的皓月在千姿百態的白雲內歡快的穿梭,忽隱忽現。
夜幕下,東八里堡隨著清冷明月忽隱忽現也變得忽明忽暗起來。
堡內無論是大車客棧內留宿的早已累乏了的行商還是堡內的居民都早早睡下,此時大多已好夢正酣。
堡內一片寂靜,靜到若是屏息靜听,能隱隱听聞堡外南山漆黑的密林內隱隱傳來的烏鴉和夜貓子叫聲。
臨近中秋,入夜溫度落差極大,走在外面已感到了絲絲塞外的涼寒
西堡門無聲的開啟又無聲的關閉。
泥濘不堪的官道上,朱壽等十一人頭上都包裹著黑布,身上的短褂長褲也同樣是漂染成黑色的粗布縫制。
劉保本背負手,臉色陰沉如水,在前頭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
沿著官道走了約一里多地,清涼的微風裹挾著沁人的果香撲面而來,一行人從官道左側拐上通向果園的小徑。
未等一行人走進,果園的籬笆院門發出有些人的低哭長音拉開。大車客棧伙計馮五躬身施禮,劉保本沒有說話,依舊背負手,進入園內。
馮五的目光與朱壽的目光相踫,馮五笑著躬身,忽明忽暗的夜色下,馮五臉上的笑容顯得有些陰森詭異。
朱壽很有深意的微笑點頭示意,引著手下兵卒進入園內。
馮五合上籬笆門,身形一閃隱在一旁枝椏探出園外結滿梨子的梨樹旁,警惕的掃視著官道上的動靜,夜色下一雙眼仿若貓眼般閃爍著寒光……
果園小徑踩踏的人少,雖然濕滑,道路還不算難走。
夜色多雲,圓月隱現不定,周圍結著累累果實的果樹雖然瞧上去都是黑乎乎的,但清涼夜風不斷拂林,壓彎的枝干輕擺,葉子發出沙沙的聲響,果香隨風越發濃郁,誘人食欲。果園內不斷響起吧嗒嘴吞咽口水的聲音。
「手腳都規矩些,否則別怪老夫翻臉。」前邊引路的劉保本扭頭陰沉著臉不放心的發狠道。
朱壽微笑道︰「都出息點,等買賣做成了,有了銀子,劉老爺隨便你們吃。」
史可朗、孫大彪等人臉上的羞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滿懷憧憬的興奮。
圓月探身,清輝灑落,穿過枝葉果實空隙,灑在園中眾人身上。
劉保本瞧著月光輝映下,那一雙雙仿若狼眼冒著光的雙眸,心里冒起絲絲寒意,不敢再說什麼,轉身低頭急行起來。
園中小徑曲折,朱壽輕嗅著隨風不斷拂過的各種果香混合的香味,瞧著左側木棍搭起的修剪規矩的果藤枝蔓。
月色下,藤蔓上掛著的尺長青葡萄飽滿的顆粒都散發出晶瑩的清輝,望之晶瑩剔透。
一行人穿過果園,從後門而出,遠處傳來緩緩流水之聲。眾人循著水聲來到河邊,緩流的河水剪碎倒映其上的白雲圓月,水面一片波光粼粼。
劉保本引著眾人上了簡陋的木架小橋,對面橋下數米遠就是驛馬場。
驛馬場直通到長城腳下,周圍用粗如碗口的原木圍成圍欄,縱長約三百余米,橫長足有約兩里地,有一大半的地方種著草。
馬場厚重的木板院門已開啟,大車客棧的幾名伙計都守在門口。瞧到劉保本一行,僅是躬身沖劉保本施了一禮,都沒有開口說什麼,眼眸內都閃爍著警惕陰冷之色瞧著朱壽等人。
瞧著這幾位平日憨厚滿臉堆笑的伙計突然如換了一個人似的,從里到外都透著陌生和陰冷。史可朗等人心里都升起怪異滑稽的感覺。
朱壽等人進入馬場,馬糞草腥氣撲入鼻端。
馬場右側十幾米外一溜長長的馬棚,棚內的老病驛馬嗅到了生人的味道,有些不安的不時打著響鼻。
院門左側有一排低矮的土泥茅屋,屋內堆滿了草料垛。
劉保本點點頭,一名伙計引著眾人走向馬棚。
推開馬棚偏門,從第一間隔斷著四匹老病驛馬的馬棚向里走去,馬棚內同樣堆著高高的草料垛。
伙計手腳麻利快速的將草料垛挪開,後面露出了一扇上鎖的木板門。
原來馬棚後面別有洞天。
朱壽有些佩服的瞧向劉保本,四目相踫,劉保本收回目光看著木門,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意。
伙計掏出鑰匙捅開鎖,推開木門,躬身側到一旁。
劉保本沖朱壽示意,朱壽笑著拱手︰「你們在外面等著。」邁步進入門內。
劉保本郁悶的用鼻子長出了一口悶氣,老夫都上趕著把女兒許給了他,這小子竟然到這時還防著老夫會陰他,真是他娘的喂不熟的狼崽子。
想到今兒下午朱壽和自己的談話以及因羞憤直到現在還臥床不起的女兒,劉保本心里就有一股強烈的沖動,要宰了朱壽。乜著眼惡狠狠地瞪了史可朗等兵卒一眼,邁步進了木門。
馬棚暗藏的隔斷狹長,除了馬站立之地僅能有一人過去的間隙。不過隔斷內雖狹長,但卻很干淨,連馬糞尿的味道都很輕,想必每日都有人小心打掃伺候。
瞧著周遭的環境,朱壽既佩服又疑惑劉保本是如何將馬趕進隔斷的。數了一下,不多不少正是十一匹馬。
朱壽打量著上了馬鞍,套著攏嘴,看著還算精神的蒙古馬,嘿嘿笑道︰「劉老爺費心了,不過有些過于小心了吧。」
劉保本走過來,哼了一聲︰「小心總不會出錯。」
「這倒是。」朱壽點頭道︰「可就這麼圈著,劉老爺不怕把這些馬圈病了餓瘦了?」
劉保本極度郁悶窩火的看了一眼負手瞧馬的朱壽,雖沒有回答,但心里早已暴跳如雷的怒罵著,要不是你這薄情寡義翻臉無情的小兔崽子緊盯著,老夫又豈能將這些馬壓在手里這麼長時間。
朱壽微抬眉梢,露出恍然之色,嘿嘿笑著沉聲道︰「大彪,進來。」孫大彪聞聲快步進來。
「瞧瞧,這些馬如何?」
孫大彪依次打量著這些馬,目光從眼距、臉長、脖頸、腰背、腿蹄依次看了一遍。
來到最前頭那匹馬前,抬手用力按按臀腰,掰開馬嘴瞧瞧,又低頭仔細瞧了瞧馬蹄子︰「兩歲口,都是去年草原上配不了馬駒子的騾子馬,速度和耐力都不足,作為軍馬戰場廝殺差點行市,不過也湊合,做個代步的腳力還成。」
劉保本實在受不了了,滿腔的郁怒瞬間爆發︰「好馬?也不用你的蠢腦子想想,韃子什麼時候賣給過咱們好馬。不是老夫夸口,這樣的馬,在大同和遼東開原、廣寧馬市上,官銀二兩馬價,韃子是無論如何不會賣給咱們的。」
朱壽覷著孫大彪臉上隱露的壞笑,知曉劉保本沒有以次充好,說得是實話,笑著剛要張嘴緩和。
劉保本回過味來︰「不對,你們是租馬,不是買馬,在這與我胡攪蠻纏什麼。」
臉上露出警惕之色,一雙眼閃爍著怒火瞪著朱壽︰「老夫是看在咱們的交情,才勉強同意四錢銀子一匹租借與你,你們若是盤算著說上幾句渾話,就想糊弄老夫往下殺價,朱小旗官,老夫奉勸你還是免開尊口。一句話,若是存了那樣的心思,就不必糾纏了,馬,老夫不租借了。」
朱壽笑道︰「劉老爺莫生這麼大的氣。你放心,朱壽絕沒有殺價的企圖。劉老爺心里也知曉,朱壽這筆買賣是有風險的,這腳力到時也許就是救命的本錢,因此仔細了一些,還請劉老爺理解。」
劉保本余怒未息的冷哼了一聲,陰沉著臉將頭扭向一邊。
「大彪,牽馬吧。」
「慢!老夫信不過你,毛手毛腳若是傷了馬,這筆生意就甭做了。咱們都出去,讓我的伙計將馬牽出去。」
劉保本怒瞪了一眼隱露得意壞笑的孫大彪,拂袖出了隔斷木門。
朱壽知曉孫大彪剛才那做派是在報復在果園內劉保本對他們的蔑視,笑了一下︰「走吧。」
馬棚外,伙計將攏嘴摘下,又將嚼子套上。史可朗、孫大彪等人興奮的過去挑馬。
劉保本拱手冷冷道︰「馬匹已交割,恕不遠送。」轉身要走,眼前一花,朱壽微笑站在面前。
劉保本立時目露警惕的瞪著朱壽。
那名伙計閃身來到劉保本身旁,一雙眼閃爍著陰厲看著朱壽。守在馬場門口一直盯著里外的幾名伙計也身形閃動飛奔過來。
朱壽抬手止住要過來的孫大彪等人,俊秀的臉上浮動著親切的笑意︰「劉老爺這是要去哪啊?」
劉保本現在是一瞧到朱壽臉上那看似人畜無害實則可惡至極的笑臉,就有躁狂的沖動。暗暗深吸了口氣,壓住心里想暴打朱壽的沖動,擺手,伙計們後退了一步,但依舊目露凶光掃視著朱壽等人。
「這大晚上的,自然是回家睡覺了。」
朱壽嘿嘿笑道︰「這麼說劉老爺是想讓朱壽和兄弟們就這麼騎著馬,沿著官道一路狂奔嘍。」
劉保本臉色一變,目光閃爍瞧著朱壽,冷笑道︰「那就是你的事了,與老夫無關。」
朱壽臉上的笑意慢慢冷了下來︰「這麼說劉老爺不肯成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