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的朱壽已看出正德臉上的鄙夷之色越來越濃,心知江彬此舉遭了忠臣不侍二主的大忌,忙抱拳誠懇地說道︰「牛八兄,朱壽曾對兄說起過,我能有今日全憑僉事大人恩賞成全,今朝他有難,身家性命又系于朱壽一人。大人功過是非,朱壽不願評價,但此等恩情,朱壽一定要報,還請牛兄成全。」
正德深深地看著朱壽臉上誠懇真摯的神情,鄙夷蔑視之色慢慢消失了,沉聲道︰「賢弟真忠義之人,也罷,這個忙我幫了,不過不是看在你那個僉事江彬,而是全看在賢弟的面上。」
「多謝牛兄。」朱壽抱拳開心的笑了。一旁的江祿眼中閃過嫉妒猜忌之色,下意識地低下頭。
正德笑道︰「我幫了賢弟這麼個大忙,賢弟是不是也要投桃報李謝謝為兄啊。」
「牛八兄肯幫這個大忙,朱壽和江公子都感激不盡,這求人辦事的規矩,朱壽還是懂得,請牛兄說個數,朱壽這就讓江公子拿給你。」
江祿臉色微變,這人還沒見到,你掏的哪門子銀子,若是沒辦成,你還能要回銀子不成。
正德臉色也是微變,沉默了片刻,微笑道︰「賢弟以為為兄是在管你要好處?」
「牛兄誤會了,這只是我二人的一點感謝的心意。」
正德神色有些陰郁看著朱壽︰「為兄自認對賢弟是一片真誠,可賢弟卻總是和為兄隔了一層,難道我在賢弟眼里就是那等唯利是圖之人嗎?」
朱壽有些愕然,抱拳道︰「朱壽從沒如此想過。」
江祿也是一臉驚疑,不是你剛才張嘴要的好處嗎,這怎麼轉眼又變成這副腔調,這家伙沒什麼毛病吧。
一旁的劉瑾大著膽子輕笑道︰「小主人,朱小旗想必是有些誤會了您剛才的話。」
正德一愣,眨了眨眼,隨即恍然,輕拍了一下額頭,笑道︰「原來是我那句投桃報李讓賢弟誤會了,這倒是怨我了。不過為兄我話里的意思,可不是要銀子,而是想讓賢弟陪我出去逛逛。」
江祿又怔住了,驚疑不敢置信的看著正德,不要銀子,只是陪他出去逛逛,他就肯幫忙辦這等大事,這天底下竟有這麼好的事?
朱壽也是一愣,笑道︰「牛兄盛情,朱壽跟隨就是,這京城朱壽也是頭一次來,正好跟隨牛兄瞧瞧這京都的繁華景象,只是不知所托之事,牛兄什麼時候能給答復?」
正德微笑道︰「賢弟還真是急性子,劉瑾今兒當值嗎?」
劉瑾故作沉思了一下,滿臉賠笑道︰「今兒上午一定當值的,不過最遲不過申時一定會在李樹胡同家中。」
正德也裝模做樣沉思了一下,笑道︰「那就酉時,我打發我這個隨從來接你。」
朱壽喜出望外,抱拳道︰「朱壽可就翹首以盼敬候佳音了。」
正德笑著站起身︰「你那點事要不了半個時辰就說完了,想必不會耽誤今晚我和賢弟賞月的,賢弟請。」
朱壽和江祿都站起身,江祿諂媚笑道︰「今兒是中秋佳節,今晚前去,是否有些打攪,萬一劉公公不滿,豈不是……牛公子您看是不是明日?」
正德瞧都沒瞧他一眼,邁步向堂門走去,劉瑾和錢寧急忙跟隨,「今兒中午挑個好點的酒樓,我要好好請賢弟吃一頓。」劉瑾眉梢微動,抬眼意味深長的瞟向錢寧,錢寧恭謹的輕點點頭。
朱壽示意了一下江祿,快步跟了上去,笑道︰「朱壽就不同牛兄虛客氣了,今兒中午我可要好好品嘗品嘗京城館子做的美味了。」
江祿臉色青一塊紫一塊,嘴角劇烈的抽搐著,瞧著已到門口的朱壽背影,暗暗冷哼了一聲,這土包子對我的威脅太大了,今晚事成,我要連夜寫信搶先一步將功勞攬在自己身上,無論如何這京城的差事絕不能讓這土包子給搶了去。
正德、朱壽一行說笑著出了蘇州會館。頭頂高天,碧空如洗,沒有一絲雲彩,雖已是中秋時節,斜掛高天的驕陽興奮地發、泄著因兩月陰雨阻隔,沒有發、泄出的炙熱火氣。
朱壽一行甫一從涼爽通透的會館大堂出來,立時就被飽含濕氣的悶熱氣浪包裹,但這條京城最繁華的千步小街卻沒有一絲因為秋老虎的肆虐而顯得有些冷清,棋盤街上依舊是人頭攢動揮汗如雨的熱鬧景象。
不知是否是中秋佳節的緣故,朱壽瞧著街上擁簇的行旅商販的神情各異,隱露的喜悅和淡淡的離愁思鄉之色顯現在來往的行人臉上。
朱壽眼前有些恍惚,前世的種種在眼前飛快而過,一道模糊的倩影從心底腦海升起,又快速的被壓下塵封起來。
正德合扇攔住正吩咐會館伙計備車的江祿,淡淡道︰「出來瞧得就是這熱鬧景致,若是坐車走馬觀花,還有什麼意思可言。」
江祿尷尬的揮了下手,抱拳笑道︰「牛公子說的是,是在下欠考慮了。」
正德抖手打開泥金折扇,與朱壽說笑著擠入人群內,劉瑾和錢寧則緊緊跟隨在正德身側身後。
前行了不過十余步,朱壽眼神瞬間一眯,異樣的感覺拂面熱浪似乎劇烈滾動了一下,眼神瞬間鎖定從擁簇人群中擠過來的頭戴斗笠穿著打扮好似農人的行人,後脊背的汗毛孔炸開的瞬間,一抹刺眼的寒光從來人手中乍然閃現。
電光之火,身體的反射快過了自己的大腦,朱壽腳下微錯,身子鬼魅般扭曲彈出,迎著那道奪目刺眼足以讓人暫時失明的寒光,如勁箭射了過去。
寒光炸開,化作道道刺眼的星雨爆閃著強烈的殺氣瞬間將朱壽吞沒,朱壽的身子劇烈的扭曲,令人眼花繚亂的變換著難以想象的怪異姿勢,在密集的星雨中快速穿梭,身上的長衫發出刺刺輕微密集的破裂聲。
眨眼之間,兩人的距離幾乎平行,左側的朱壽停住身形,冷冷的盯著斗笠下那張平凡不能再平凡的臉,右臂腋下已牢牢夾住來人手握長劍的手臂。
那張平凡的引不起注意更談不上喜惡的臉依舊平靜如水,左手迅疾抬起,一抹寒光再次爆閃著冷冽殺意刺向朱壽的咽喉。
幾乎是在同時,朱壽的左拳也擊打了過去,但出拳的速度快過了那道短小的寒光,在短匕已踫觸到咽喉汗毛的瞬間,如鐵錘一般的拳頭擊打在來人的臉頰眼眶周圍,劇烈的撞擊,來人的頭上戴著的斗笠飛了出去。
沉悶的皮骨聲剛乍起,快到眼花繚亂又爆發著強橫沖擊力的拳頭如暴風驟雨密集傾瀉在來人太陽穴上,在這堪稱完美的在同一軌道連綿不絕擊出的刺拳擊打下。血珠四濺,朱壽清晰地听到頰骨和顱骨碎裂的聲音。
來人兩手握著的長劍和短匕都已掉落地上,鮮血淋灕皮肉綻開的頭顱如同速度球一般隨著拳頭暴風驟雨的擊打,劇烈的搖晃震顫著。
直到此時,街上的行人才發現有異,紛紛駐足瞧去,沒等眼中的驚駭閃現,朱壽左眼余光閃了一下,猛的一跺地面,青石板道劇烈的一顫,吐氣開聲,身子猛地彎曲又如拉開滿月的牛筋弓弦瞬間彈回,斜空激射,被擊打成速度球的刺客如面條軟肉一般軟軟的癱在了青石板道上。
右側距離正德不足一米遠的擁簇人群內,另一名刺客突然閃身而出,手中長劍化作一道寒光刺向正德的剎那間,一道身影速度比他更快擋在正德面前。
錢寧堪比花嬌的面容已陰冷如水,腰間白玉帶崩開,軟劍如游龍彈射而去,刺客眼前如煙花一般炫起一大片銀芒,猛地一閉眼,去勢不止,手里的長劍依著既定的軌道迅疾無比的刺了過去。
刺客感覺喉頭一涼,冰寒到極點的銳器刺穿了自己的咽喉,但刺客並沒因生命即將逝去,而止住腳步,依舊去勢不止,任由冷到極致的劍體不斷從咽喉刺穿脖頸,刺出的長劍已刺進錢寧的左肩胛。
錢寧俊美的臉上露出一抹猙獰,手腕一抖,刺入咽喉的軟劍猛地挑起,將刺客的頭顱劈成了兩半,雪白之物激射而出。
霎時間,驚叫聲、哭嚎聲響成了一片,擁簇的人群瞬間要亂之際,錢寧厲喝道︰「誰敢亂動,抄家滅族!」
飽含著強勁內力的尖厲吼聲如炸彈落下的沖擊波四射開來,驚嚇哭嚎的人群瞬間鴉雀無聲,街上擁簇要亂的人群都如施了定身術一般僵立不動了,驚駭之極的瞧著鮮血已染紅半片身子相貌妖異俊美的錢寧。
時間倒退幾秒,朱壽激射的身形沖進人群,與一名書生打扮,年約近三旬的男子,幾乎面對面站立著。
書生臉色蒼白如紙,驚恐之極的看著快與自己鼻尖踫在一處的朱壽,身子劇烈地顫抖著,兩只寬大的袖子抖動幾乎低垂到地。
朱壽瞧著面前這張依舊沒有任何特色的臉孔,平靜的說道︰「扔了手里的長劍短匕,我不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