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婿也是悶極無聊,出來走走。」
「那正好,咱們翁婿就一起吧,說起來,老夫還從沒和賢婿這麼清閑散散步呢。」
秦鐘苦笑道︰「劉老爺和壽哥若不是事先約好,故意逗趣卑職,卑職只能認為壽哥是未卜先知了。」
劉保本愕然看著他,秦鐘將剛才朱壽的話復述了一變,劉保本眉梢輕顫了一下,看向微笑的朱壽,嘿嘿笑道︰「賢婿果然神算,佩服、佩服。」
朱壽微笑道︰「你我翁婿彼此彼此。」
劉保本越發有些尷尬的嘿嘿笑了,朱壽瞧向虛掩的府門︰「春華妹子睡了?」
劉保本聞言有些郁悶的點了下頭︰「這丫頭老夫如今是看不透了,也不知她是心大還是腦子變蠢了,竟什麼都不操心。」朱壽微笑相請,三人沿街慢步前行。
「岳丈大人這話小婿不敢苟同,春華妹子是信得及小婿,這一點可比岳丈大人強許多……」
朱壽扭臉看著尷尬要解釋的劉保本,笑著接著道︰「回來的路上我就順嘴一說,岳丈大人就記得這麼清楚,不會小婿說的每句話,您都往心里記吧。」
劉保本嘿嘿干笑道︰「老夫這個人公私一向分明,于私老夫是你的岳丈,于公我是東家的大掌櫃,身為大掌櫃,自然要將東家說過的每句話都掰開了碾碎了,這樣才能更好的為東家打理生意,也能讓東家更為賞識,也才能保住大掌櫃的位置不是。」
朱壽深深地看著劉保本,道︰「就是太辛苦了些。」
劉保本正色道︰「這是老夫謹守的本分。」
一旁跟隨的秦鐘明白過來,微抬眼,很感慨也很佩服的看了一眼劉保本,竟然從回來就一直守在府門口,這份耐得住性子的定力實在嘆為觀止,可惜此人年歲已大,若是早年能苦讀科舉,今日絕對能成一代權奸。
朱壽沉默了片刻,點頭道︰「本分,這話說得好,那咱們就都各守好自己的本分。」
秦鐘心里一跳,偷覷著朱壽平靜的神色,似乎並非有所指,暗暗放下心來……
三人沿著三祖街一路瞧看著著左右足有一里多長,建築格局各有特色,院牆高聳,檐角如翅烏瓦高脊,隱然有相互攀比的座座深宅大院。
這一里多長寬敞的青石街面人行稀疏,大多行色匆匆,看起來保安州居民都知曉三祖街這一片住的皆是士紳官宦府邸,行人因此都不敢稍作駐足停留,唯恐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朱壽心里很感慨,帝制時代等級的森嚴,今兒也算是稍窺一斑,也恍然明白像劉保本這種聊算濫竽充數硬擠進士紳行列的假秀才,為什麼放著這麼好的宅子不住,而還自甘委屈的守在東八里堡老宅了。看來只有像自己這種重生的二混子才能坦然面對……
出了這片府宅,前行百余米一條橫街,橫街上酒樓商鋪林立,路上行人熙攘,三人由靜突然到了熱鬧之處,一時間都有些不太適應,感覺一路拂面的透寒微風到了橫街也變得有些些溫度。
隨著熙攘的人行,一路瞧看著街道兩側旗幌高懸,各家門臉風格迥異,烏瓦飛檐高低起伏,連綿如一體的商鋪、酒樓、茶館、醫館、藥行……以及沿街測字、修腳、代寫書信等的攤子。
橫街盡頭與通向西城主道交匯處有一處紅牆琉璃瓦的廟宇,朱壽來到廟宇門前,輕念著山門兩側掛著很有幾分筆勢功力的行草寫就的泥金對聯。
非必殺身成仁,問我輩誰全節義;漫說通經致用,笑書生空讀春秋。
朱壽抬眼瞧去,斗拱下古舊的泥金匾額顏體正楷寫著武聖兩字,恍然一笑,關二爺。
秦鐘湊趣道︰「壽哥,進去拜拜上柱香。」
朱壽微笑搖頭︰「等咱們有了臉時,再進來拜吧。」秦鐘微愣,沉默不言。
三人默然上了主道,向西而去,距離西城門一里多地,靠近城門左側兵營有一片看著和東八里堡的土坯民居仿若孿生的殘破居民區。
朱壽負手駐足,瞧看著這片民居。
劉保本目露果然如此之色,臉上浮起笑意︰「東家,這一片瞧著還算滿意吧。」
朱壽微笑看著劉保本,半晌,道︰「大掌櫃果然很有心啊。」
劉保本嘿嘿笑道︰「察言觀色也是做大掌櫃應該有的本分,更何況東家買賣順利興旺,我這大掌櫃的月銀不也跟著水漲船高不是。」
秦鐘恍然看著這大片貧民窟,我說壽哥怎麼突然有閑情雅致出來逛街,原來是在為馬市選址,只是這地方也未免太巧了吧?!
秦鐘眼中閃過詭異之色飛快的瞟了一眼,嘴角隱露玩味笑意瞧看這片貧民窟的劉保本,垂下頭,嘴角也露出了透著詭異的玩味笑意。
「三天。」
劉保本眼眸深處飛快閃過一絲奸詐,急忙搖頭︰「拼了力,十天勉強。」
朱壽微笑道︰「老七,你說呢。」
秦鐘看了一眼微變色的劉保本,猶豫干笑著︰「壽哥,這……」
朱壽沒有回頭,淡淡道︰「這可也事關你的前途。」
秦鐘臉色一變,沉思了片刻,又飛快地瞟了一眼劉保本,小心翼翼道︰「七天。」
劉保本臉差點氣白了,瞪眼嚷道︰「秦老七,你他娘的砸老夫的飯碗。」路上往來的行人紛紛詫異的瞧了過來。
秦鐘陪笑低聲道︰「劉老爺您老得明鑒,你也听壽哥說了,事關卑職前途,卑職是不得不為,但卑職絕沒一絲想砸您飯碗,得罪您老的意思。」
劉保本喘了一口粗氣,滿臉哀怨的瞧了一眼依舊負手沒有回頭的朱壽,心里卻冷笑一聲,要是從前秦老七,慢說七天,只要動動嘴皮,這地就立馬到手,現在嘛,哼,老夫倒要看看他七天怎麼買這片地。
劉保本故作猶豫沉思了片刻,苦笑搖頭道︰「七天,老夫是實在沒這個本事,除非東家給的價錢合適,不然只能請東家見諒,你派秦鐘來做吧。」
朱壽轉身看著劉保本,微挑眉梢,點頭︰「好,就老七來做吧,但有一條,合理買賣,不許強行驅趕。」
秦鐘陪笑道︰「壽哥放心。」
朱壽微笑點頭,瞟了一眼臉色鐵青的劉保本,故作不知問道︰「老七,你估算遷走這片的居民大致需要花多少銀子?」
秦老七笑道︰「壽哥算問著了,要說別處卑職不敢說,這片地的主人卑職正巧知道。」
劉保本一愣,目光灼灼瞪著秦鐘,懷疑地問道︰「你認得宋三?」
秦鐘陪笑道︰「為壽哥買府宅時,湊巧有那麼點交情,當然不敢與劉老爺相比。」
朱壽一愣︰「這片地是那個開賭館的宋玉的?」
秦鐘異樣的笑笑,偷覷了劉保本一眼,沒說話。
朱壽似乎沒注意到秦鐘異樣的神色,扭身瞧著這片貧民窟,搖頭笑道︰「沒想到竟是黑、幫、頭、子的地,那這麼說這些破房子也是他的嘍,里面住的該不會是他手下的兄弟吧,這王八蛋對自己手下可夠黑的。」
秦鐘又瞧了一眼神情有些不自然的劉保本,嘿嘿笑道︰「這倒不是,租住在里面的房客都是跑東口的腳夫和駝工。」
朱壽扭頭,眼神微眯︰「走私?!」秦鐘干笑點點頭。
朱壽抬手,尾指撓了撓眉心,笑道︰「這麼說宋三發財的門路很廣泛嘛,也是,靠著韃子這麼近,這也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了。」
轉而看向劉保本,嘿嘿笑道︰「岳丈大人,沒想到竟遇到你的同行了。」劉保本不自然的嘿嘿笑著,躲開朱壽的眼神。
朱壽有些疑惑的看著神情發虛的劉保本,眨了眨眼,問道︰「岳丈大人認得宋三?」
劉保本微垂頭,干笑道︰「都是一條線上跑的,有、有些點頭的交情。」秦鐘也垂下頭,使勁強忍著笑意。
朱壽有些恍然的點點頭︰「老七,下午你就去趟三合,告訴宋三,我給他一萬兩,他這片地我要了,警告他,這個價我是含著安置費的,否則豈能給他這個價,七天之內把人都給我安置妥當了,不許有一人沒處住,否則我不饒他。」
「是。」秦鐘躬身答道。
一旁豎耳朵靜听的劉保本暗暗輕吁了口氣,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意,這片地當初不過花了不到兩千兩,就從前任州同知手里拿到州署公地的地契文書,當初還真是有些肉疼,不想五年過去,竟然翻了五番,這筆買賣賺了,嘿嘿嘿。
劉保本突然雙眼微眯了一下,警惕的看著秦鐘,看這王八蛋的神情應該還不知曉宋三是老夫的人,可別讓他暗中吞老夫的銀子……
劉保本眼珠飛快的閃爍了一下,臉上瞬間堆滿笑意︰「賢婿,老夫剛才想了想,身為大掌櫃確實不該意氣用事,應全力為東家著想才是,還請東家能再給老夫個機會,老夫保證七天,一定完滿完成東家交辦的差事。」
朱壽靜靜地看著劉保本,白淨清秀的臉上慢慢浮起笑意︰「岳丈大人剛才說了您這個人最是公私分明,這話小婿非常贊賞,也深為信服岳丈大人您就是這樣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