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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肇嘉 一帶去閘北,一南一北,幾乎要穿過整個市區。茵帶著陳文毅到了閘北公園下車,路上花了2個多時,已經是午後了。
和茵肩並肩親密地走著,陳文毅還不習慣,怎麼突然之間,自己就不是一個人了。街上人流、車流如織,讓陳文毅感受不到潛在危險。他心里有許多疑惑,起坤元會,楊門似乎沒有一點組織,兩者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用得著與楊門為敵嗎?他不由得同情起這些女人。
他問茵︰「五嬸有辦法救你六嬸嗎?」
茵︰「不知道,要是不找她,不是更沒辦法。」
「你們楊門都是女的嗎?怎麼二伯侯又是男的?」
「我也不清楚,我就認識五嬸,其他的我一個都不認識。」
兩人拐進一條弄堂,茵︰「到了。」
只見路邊有一間店鋪,門口擺著幾個花圈,店牌上寫著︰福康壽衣店。陳文毅頭皮一麻,五嬸做這生意呀!
茵走進店里,櫃台後坐著個伙子,正低頭糊著紙牛紙馬什麼的。茵問他︰「張新貴,五嬸呢?」
這個張新貴長得有些古怪,濃濃粗粗的眉毛,卻長著一雙迷縫眼。他抬起頭︰「是茵呀。五嬸出去了,不在店里。」
茵著急道︰「去哪了?我有急事要找她呢!」
「不知道,一大早就出去了。她告訴我,如果她沒回來,就叫我自己關店門。」
茵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兩淚汪汪的,淚水隨時都會滴下來似的。
張新貴問︰「你什麼事這麼急呀,我看你都要哭了?」
「我想哭就哭,要你管!」茵沒好氣地。
張新貴︰「你們進來等吧,站在外面干什麼。」
陳文毅躊躇了一陣,心里不願進去。茵卻直接走進櫃台里。
壽衣店里有種讓人不出滋味的感覺,走進櫃台,陳文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覺得沒有一個地方是合適的。
茵看了他一眼,︰「你坐呀!這有什麼,這些衣服都是新的,跟你身上穿的衣服一樣,又沒踫過死人!」
陳文毅啞口無言,只好半個坐在板凳上。茵兩眼紅紅的,隨手抓起一個紙糊的房子,無意識地玩弄著。這個祭奠亡者的紙房,有一個籃球大。櫃台上還擺著床、桌、椅,甚至還有電話、電視、冰箱、洗衣機等家電,陳文毅突然有些忍俊不禁,在陰間用電話,打給誰?打到陽間來嗎。
不過陳文毅的心情很快就沉重起來。他滿懷希望,放棄工作,到上海來尋找生活的轉機,卻落到如此境地。而身邊的茵,本來就是社會最低層的人物,如今連唯一的依靠都失去了。不但她該哭,連他都想找個無人的地方痛哭一下。
張新貴還不滿20歲,也是從蘇北農村來的,話還有濃濃的鄉音︰「你們兩個到底怎麼啦,什麼事急成這樣?」
茵也不知道怎麼對他,把紙房子丟開,站了起來︰「是不是有人請五嬸去做事呀?」
張新貴︰「我不曉得,她一大早就走了。」
「你什麼都不曉得,你是個木頭呀!」
張新貴一笑︰「我就是木頭,五嬸也常這麼罵我。」
茵徹底無語了,陳文毅听了差點笑出來。這個伙計,真有點呆頭呆腦,這樣也能做生意?正想著,生意還真上門了。
兩個滿臉悲傷的中年男女進了店門,女的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張新貴迎上去問︰「要買壽衣吧。」
男的普通話︰「老人去逝,買壽衣。」
張新貴︰「你們家什麼習俗?我們這里老的新的都有,有古裝的長袍馬褂、老派的中山裝、新派的西裝;被子、床單,還有上供的紙品、香燭,都有。」
陳文毅一愣,這個木頭做生意並不木呀!
男的︰「按老派的來一套吧,快點弄好,我們等著用。」
張新貴手腳麻利地很快就裝好了一個大紙箱。男子看著大紙箱,面露難色︰「我們好幾天都沒睡了,沒力氣,你能不能送一下?」
張新貴為難︰「本來我是專門送貨的,可是今天老板娘不在,店里就我一個人,送貨的話,店里就要關門了。」
男子指指陳文毅和茵︰「不是還有兩個嗎?」
陳文毅忙搖手︰「我不是店里的!」
茵︰「送就送,反正在店里也是干等。」完,她便去搬那個大紙箱。不料紙箱相當沉重,她搬了一下,差點坐到地上。
陳文毅無奈,只好過去幫她。今天真是邪了,什麼事都趕上了。
男子付完錢,叫上女的要走。那女的好像想起什麼,對張新貴聲地了幾句。張新貴面露難色地︰「老板娘不在,這事我不懂。」
女的︰「明天上午就要火化,一定要叫她晚上趕過來。」
店外男的已經叫了輛出租車,陳文毅和茵把箱子抬上後備箱,箱子太大,後備箱的蓋子都合不上了。上了車,陳文毅和茵還有那個女的擠在後排,茵坐在中間。陳文毅原以為很近,卻不料車子開了很久都沒到。他有些納悶,不住在附近,怎麼要跑到這麼遠來買壽衣?
陳文毅用眼角掃了一下那個女的,她穿著件淺藍色的襯衣,齊耳的短發,露出皮膚白晰的脖子,看得出保養得相當好。陳文毅沒什麼心情,只想趕快送完貨,已經夠晦氣了,又遇到死人的事!
終于出租車在一條弄堂口停了下來,陳文毅把箱子搬到路邊,正要和茵返回,只听那男子道︰「伙子,幫我送到家里吧。」
陳文毅面露難色,茵看了他一眼,伸手去抬箱子。陳文毅無奈,只好一起抬著箱子往里走。
這是一幢上海租界時期的洋樓,看上去樓面外觀都還蠻新的。陳文毅有些好,住這房子的人家,應該地位不一般,怎麼會光顧五嬸的店?
走進大門,似乎沒有辦喪事的氣氛,讓人有些詫異。那男子叫陳文毅把箱子放在雜物間,然後道︰「辛苦你們了,到客廳休息一下吧。」
陳文毅趕忙回絕,怎麼能湊這個熱鬧呢!
那個女的道︰「師傅別嫌棄,喪事是在別處辦。我還有事要問你們一下。」
陳文毅被她一下中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側眼看著茵的反應。茵卻毫不在乎,往客廳走去。
客廳的情景讓陳文毅驚詫不已,滿眼是古色古香的家具,還有碩大的花瓶和木制屏風。更讓陳文毅詫異的是,太師椅上還坐著一位60多歲的老人!
這家不是老人過世了嗎,這位老人?陳文毅的心一下提了起來。只見那老人微笑站了起來︰「伙子心事重重呀,臉上一驚一乍的。來,你們倆坐下來喝杯茶。」
我們不過是送貨的,他也這麼客氣。陳文毅心里對他有些好感。
那位中年男子端了兩個大瓷杯茶水來,︰「你們陪老爺子聊幾句,我先忙去了。」
老人看著陳文毅和茵,開口道︰「伙子有20歲了吧?」
「周歲21。」陳文毅答。
「年輕呀,我看你的模樣,不像是做這種生意的人,這位姑娘倒是差不多。」
茵笑了︰「老伯眼光好,他是臨時幫忙的。」
老人︰「人老了,喜歡懷舊,玩玩過去的舊東西,你們看我這里,都是些古董。那個大花瓶,是清朝道光仿明朝萬歷的青花瓷,後面大屏風,是清朝同治年的。你們如果看到什麼舊東西,可以告訴我去買,介紹費我是不會少的。」
陳文毅笑道︰「我不懂這些,恐怕是賺不了你的錢。」
老人︰「話可不能死,收舊東西就是個機緣,有時候刻意去找都找不著,機緣到了就遇上了。伙子做什麼工作呀?」
陳文毅道︰「我是學鑄造專業的,原來在一家工廠做技術員,現在,現在辭職了。」
老人︰「年青人有的是時間本錢,我老了,就想有人陪著話。你學鑄造專業,正好我在研究青銅器,和你的專業有關吧。」
他把桌上的一本畫冊翻開,陳文毅看了一眼,全是形怪狀的青銅器,名稱就更怪了,居然大多是不認識的字!老人興致勃勃地翻了幾頁,陳文毅眼中一亮,總算看到一個名稱認得到的青銅器,他隨口念道︰「招魂幡……」
老人道︰「對,這件叫招魂幡。精氣為物,游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神無方,易無休,恍兮惚兮,如何能招?」
陳文毅不明白他什麼,不好意思地︰「我學的是理工科,對古代的文化一竅不通。」
老人︰「一個人對歷史的興趣,是與他的年齡成正的,你現在還太年輕,難免的。這件青銅器收藏在大英博物館,按資料介紹,是秦朝至漢初的,但是我個人的感覺,沒那麼早,可能是東漢的,因為招魂幡上面有魏伯陽《參同契》的影子。」
陳文毅听不懂,一旁的茵坐不住,頻頻給他使眼色。
老人見狀,從櫥子里拿出一個錦盒,嘴里道︰「人老了,就喜歡和年輕人在一起,我感覺和你們倆人有緣呀。我送你們一人一個玉佩,不值錢的東西,但是掛在身上可以趨吉避凶。」
「這怎麼行,我們可不能憑白拿你的東西。」陳文毅忙推辭。
老人拿起一塊銀元大,粉白色雕成一只鳳鳥的玉佩,先給茵掛上,嘴里︰「這不值錢,就是好看的工藝品,女孩子戴這塊好看。」完,又拿起另一塊淡黃色龍形玉佩給陳文毅掛上。
陳文毅和茵面面相覷,總不能再摘下來還給他吧。
老人︰「看你們有事,今天我也不留你們了,以後有空,就來玩。出門把路認好,下次才找得到。對了,你們叫我吳伯就好了。」
倆人走出洋樓,那個中年男子不知從哪冒出來,將他倆送出門,那個女的卻沒見到。陳文毅看了中年男了一眼,見他仍是一臉悲戚,心中詫異,他們家,到底是哪個老人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