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涇陵這一拖,力氣很大。
眼看就要被拖入他的懷中時,衛洛卻是一掙,她一扭一甩,便從公子涇陵雙臂間掙出。
衛洛直起身來,她仿佛沒有看到公子涇陵那滿臉的沉怒,徑自沖他淡淡一笑,「公子的心悅,便是如此麼?」她靜靜地說到這里,櫻唇一揚,燦然說道︰「衛洛福薄,受之不起。」
輕飄飄地丟出這幾個字後,衛洛身子一轉,衣袍一揚,便飄然向溪邊走去。
公子涇陵目光沉沉地望著她的背影,他的眉心,這時急促地跳動了兩下。
片刻後,他牙齒一咬,重重地一拳,「砰」地一聲砸在幾上。他是練武之人,這一砸力氣很大,令得幾上的酒樽等物,「砰砰」地一陣晃動。
衛洛沒有理會他,她靜靜地站在溪水邊。
這時一陣簌簌秋風吹來,她的長袍,給吹得向後遠遠拂出,獵獵作響。
衛洛揚著頭,正面面對著吹來的寒風,她半閉著眼,讓自己清楚地感覺到那瑟殺之氣。
片刻後,她腳步一提,輕飄飄地踩有溪水間的小石頭上,便這般在溪水中行走起來。
縱使行走在水面上,她依然是長袍不濕,步履生風。
這時的衛洛,有一種特別的悠然自得。
公子涇陵背靠著塌,冷若冰霜地盯著她,盯著她地一舉一動。
不知為什麼,看到不再用幽怨希翼的目光仰望著自己的衛洛,他的心,一點也不快活。
他不喜歡看到這樣的衛洛。
這樣的她,長袖飄揚,仿佛下一秒便會凌風化去。
盯著盯著,他的薄唇抿得緊緊的,低低喝道︰「穩公!」
「恩?」
「婦人有離意,你留意些。」
穩公正在側躺在厚緞上,閉著雙眼,高高翹起的腳尖一晃一點的。他時不時的吞咽一下,仿佛還在回味剛才的美味。
聞言,他動作一頓,轉過頭看向公子涇陵。
穩公發出了一聲長嘆。
他嘆息道︰「公子,你已心亂!不過一婦人,何至于此?」
公子涇陵聞言,薄唇抿得更緊了。
他沉沉地盯著順著溪水,走來走去的衛洛,好一會,才徐徐回道︰「我亦不知,從何時起被小兒亂了心。」
他說到這里,低嘆一聲,舉起幾上的酒樽一飲而盡。
酒水汩汩而入,大量的酒水順著他的唇角流向他的喉頸。
一口飲盡後,他把酒樽重重地朝幾上一放,頭一低,閉上雙眼,喃喃說道︰「真不知,真不知,為何會心亂至此?」
穩公同情地看著他。半晌後,穩公喃喃自語道︰「幸此婦忠義賢良,堪為夫人!不然,實是妲已褒姒之流,她雖無意,君王卻已傾之慕之,恨不得奉上江山家業,只為博其一笑。」
穩公這句話,已經是在諷刺公子涇陵了。
可公子涇陵此時正低著頭,以手支額,一動不動。也不知道穩公的話有沒有入耳。
衛洛輕飄飄地行走在溪水之上。
隨著太陽沉入地平線,一縷縷紅霞鋪散而開,染得半空紅透。那紅色是如此鮮艷,連半邊山林也被染紅。
衛洛順手從一棵樹上摘下一片樹葉,含在唇邊,試了幾下,待清吹起來。
這一次,她所哼的歌曲是笑紅塵。
笑紅塵的全曲,她已不太記得了,她印象中最深的,只有那一句,「紅塵真可笑,痴情最無聊。」
是啊,紅塵真可笑,痴情最無聊啊。
可是,要怎麼做,才能真正放開心懷,哧笑這滾滾紅塵,哧笑這痴心妄想?
她昂起頭,怔怔地盯著那夕陽西下之處,唇間,樂音如流水一樣從樹葉間宣泄而出。
明明是朝不保夕了,明明是輾轉流離了,明明心都給撕成了碎片,可為什麼還會見一次痛一次,望一眼傷一眼?
樂音如流水,如清風,如月光,徐徐而來,鋪泄滿天。
轉眼間,不管是還在搭著營帳的劍客,還是正在忙碌的侍婢,都順著這樂意向她看來。
夕陽似血,層林盡染,青山如黛,美人如畫。
這一刻的衛洛,讓所有人都看痴了去。
這個時代,樂音是很稀罕的。一般而言,鐘鼓之音,只有帝王諸侯才可以听到。而絲竹之音,如琴瑟笙竽類的,也只有大夫階層的人才可以听到。
如普通百姓,想听一下樂音,也不過是擊缶為音。
也正是因為如此,那些歌舞伎大家出現的地方,往往滿城空巷,無論權貴平民,都視為盛大的節日來歡慶。
衛洛吹出的行雲流水,節奏分明的樂音,在他們听來,實在是神秘之極,飄渺之極。
而這樂音中的逍遙之意,也飄然而來,飄然而散。
公子涇陵听著听著,發現自己的心又揪起來了。
他不知從何時起,已抬起頭來,他不知不覺中,已一瞬不瞬地望著那悄立溪邊,眉目如畫的絕代佳人,望著她那雙越來越顯得遙遠的墨玉眼,傾听著她隨意吹出的曲子中,那股飛翔九天,逍遙而游的自在之意。
突然之間,他感覺到了莫名的煩躁!
騰地一聲,公子涇陵站了起來。
他這一站很猛,撞得幾向前一翻,「砰砰叮叮」的酒樽陶碗灑落于地。
正在聆听樂音,听得入迷的眾人一凜,轉眼對上公子涇陵那冰寒的面容,瞬時,所有人都是大驚,轉眼間,一個個「砰砰砰」地跪倒在地。
沒有跪下的是少數,衛洛是其中之一。
她靜靜的站在溪水邊,靜靜地看著公子涇陵,樂音慢慢止息。
她的目光清澈之極,毫無波瀾,甚至,連好奇和吃驚也不可見。
這樣的衛洛,更是令得公子涇陵怒意大生。
他咬著牙,大步一跨,黑袍連甩中,向著衛洛緊緊地逼來。
衛洛沒有動,她依然靜靜地看著他。
不一會,公子涇陵便沖到了她身前。
他離衛洛僅有三步遠時,衛洛動了,她向他盈盈一福,清脆靡軟地問道︰「君何故動怒?」
君何故動怒?
是啊,我為什麼動怒呢?我為什麼這麼不開心?
公子涇陵一僵。
他怔住了。
他怔怔地盯著衛洛,盯著她平靜無波的面容,盯著青山夕陽掩映下,她的眉眼如畫,她的風情萬種。
突然間,他苦澀地一笑。
他這一笑,真的很苦,似是從心底,從靈魂深處泛出的酸苦無奈,失落和無力。
苦笑中,他盯了衛洛一眼,大袖一甩,竟是嗖地轉身,二話不說便向回走去。
他走得很急,很匆忙,完全是在逃之夭夭了。
他剛沖出幾步,身後樂音再起,響起的,依然是剛才的那首《笑紅塵》。
不知為什麼,公子涇陵突然覺得很是狼狽,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在意,與她那樂意中的逍遙一對比,顯得那麼可笑,可嘆。
他的腳步更快了。
衛洛望著他那高大巍峨的身影,漸漸隱入營帳間,望著那令她心跳加速的氣息,終于不再可聞。
她的唇間,那句「紅塵真可笑,痴情最無聊」重新響起,一遍又一遍地流泄而出,綿綿無休止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