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繼續出發,衛洛坐在馬車中,如往常一樣,時不時地看向兩側荒野,看向漫漫山陵。同時,她心血來潮時,也會騎騎馬,感覺一下與馬車不同的顛簸。
昨晚的事,也不知是那宗師不曾上報,還是公子涇陵並不在意。衛洛觀察了一下,發現盯著自己的人,一如既往,並沒有明顯增多。
真是入冬了,天氣一天冷似一天。
如此五天後,終于從楚境跨出,入了晉地。
一踏入晉境,隊伍中便發出了一陣歡呼聲。
衛洛含著笑,與眾人一樣歡喜著。不過,她歡喜的時候,是目光熠熠神色奇異的。
時間到了下午丑時初,暖暖的太陽掛在天空,沒有熱意,只掃去了天空中的寒氣。這種太陽太舒服了,衛洛縱身跳上馬背,開始悠哉游哉地策馬徐行。
這時,隊伍經過的是一片荒原,荒原的盡頭,是兩座平緩的丘陵山夾著的山道。山道不窄,有二十步寬,足可容得戰車通行。
衛洛望向那山道。那山道原本樹木蔥郁,不過現在是冬天,樹葉已凋零得差不多了,到處都是光禿禿的樹枝。
她四下張望之際,突然間,「吁——唏——」「吁——唏——」一陣 哨聲地傳出。
那哨聲是從車隊前面傳來。
聲音傳來的瞬時,眾劍客同時一凜,緊接著,一個中年男子粗豪的聲音洪亮地傳來,「山匪來襲!結陣——」
這聲音一傳,整個車隊同時嗖嗖嗖地移動起來。只是一轉眼,眾劍客便拔出佩劍,馬頭對外,把眾馬車團團護在其中!
晉人的速度不可謂不快,可他們剛剛整好陣容,一陣洶涌的馬蹄聲便奔騰而來。
那馬蹄聲沉悶之極,聲音傳來處,二人高的煙塵沖天而起,形成了一條長龍。衛洛略略一望,便發現那山匪不少于五百人。
可是,五百人對抗公子涇陵的劍客,似乎猶有不足吧?
在衛洛如此尋思的時候,那些山匪越來越近,轉眼間,一陣「噓溜溜——」的馬嘶聲中,眾匪在離隊伍只有百步處停下了。
隨著他們停下奔馳,眾山匪的身形漸漸呈現了眾人眼前。
這支隊伍打扮十分凌亂,有的著麻衣,有的著錦,有的白發蒼蒼的,有的年未及冠。初初一看,宛如一支由各路江湖人物組成的隊伍。
而且,這支隊伍人人身形悍勇,身上有著血戾之氣。光看那目光,衛洛便赫然發現,這批人中,十之七八都是大劍師級以上的高手!
這麼多高手,果然是有備而來!
如此想著的不止是衛洛,晉人同時警惕起來。他們慢慢散開,整個隊伍呈尖刀狀鋪出。
一時之間,整個荒原上,只有馬嘶之聲傳來。
不知不覺中,衛洛緩緩策馬,靠近了隊伍最前面。
她剛來到隊伍前面,便看到公子涇陵從馬車中跳下,那車簾一晃間,那日作飛天之舞,向他投懷送抱的美人,正嬌慵地倚在塌間。
衛洛眼楮一瞟,便迅速地移開目光。她注意到,在她向馬車看去的時候,公子涇陵正沉沉地盯著她的臉。
因此,縱有萬千思緒,衛洛也是一臉冷漠。
公子涇陵緊緊地瞟了一眼衛洛後,縱身跳上馬背,策馬來到尖刀中間。
他抬起頭,盯著那伙山匪,雄厚的聲音沉沉地傳出,「我乃晉公子涇陵。諸位是尋仇而來?還是打劫而來?」
他的聲音,冷淡中透著煞氣。
眾山匪一分兩開,一個中年長須,臉黑而蒼的麻衣大漢策馬走出。
他盯向公子涇陵,目光一瞟,掃過他身邊的衛洛。
只是瞟了一眼,他便向公子涇陵雙手一叉,嘶啞地說道︰「某等,自是尋仇而來!」
他嘶啞地說到這里!
幾乎是突然間,一聲清嘯從山匪後面傳來!
那清嘯聲震耳欲聾,滔滔而來。在令得眾人一怔,那麻衣大漢也是聲音一頓後,一個有點尖銳的聲音厲喝道︰「廢話作甚?殺——」
這一聲「殺——」,直是響徹雲霄,雄壯之極。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一人兩馬,已閃電般的從匪徒中沖了出來。直直地撞向公子涇陵所在的方向!
人未至,氣已凌,聲剛止,劍已出!
而且那刺出的長劍尖上,吞吐著半米長的寒芒!
這人,是一個宗師!
一個宗師在這種情況下,發出了突然一擊!
瞬時間,穩公的驚喝聲破天而出,「保護公子——」喝聲中,三道人影如閃電般的飛出,直直地迎上了那個宗師。
這時,怔忡的山匪們也清醒過來,幾個聲音同時大喝道︰「殺——」喝聲中,馬蹄奔飛。開始沖出隊伍的只是幾個山匪,緊接著,剩下的山匪也跟著沖出。再一轉眼,五百個山匪已全部沖出,他們嘶喊著,手中長劍揮舞,氣勢凌人地重重地撞向晉人的隊伍!
這一變故實在突然。
幾乎是一瞬間,眾山匪便在那個宗師的帶領下,氣勢如虹地沖了過來。習慣了貴族式做戰的晉人劍客,剛剛反應過來,對方便已一沖而至!
山匪們實在太凶太猛了,太突然了。一時之間,已有不少劍客們手忙腳亂。在這種情況下,閃電般騰躍而出的穩公等人,見那個大叫大喊的,最先發出攻擊的宗師策馬一拐,掠向後側,避開了公子涇陵的方向。
他居然並不是想攻擊公子涇陵!
穩公等人來不及細思,只是不約而同地放過他,同時閃身擋在公子涇陵前面,落在諸劍客之間,替他們架住了山匪們的雷霆一擊。
就在山匪中,那個白衣黃臉的宗師沖出來的時候,衛洛便皺著眉頭,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而這時,那宗師策馬一拐,在電光火石間,竟是頭一回,突然朝著衛洛眨了眨眼。
這,這家伙,是劍咎!
衛洛大喜。
她嘴角一揚,墨玉眼抽空向劍咎眨了眨,輕飄飄地跳下馬,一閃一躍,幾個騰挪,縱身一跳,便坐上了劍咎牽著的另一匹馬。
這匹馬四蹄如雪,分明是匹罕見的寶馬。
這幾個動作,衛洛做得干脆利落,而且時機也是抓得極準,正是山匪們急沖而來,晉人應對倉促之時。
直到她一騰一躍,跳上寶馬,緊跟在劍咎身側,策馬離去時,一個驚喝聲才震天介地傳來,「咄——婦人逃矣!」
這是一個老者的聲音,正是昨晚上,跟衛洛說過話的晉人宗師的聲音。
這喝聲一出,一陣破空聲嗖嗖地響起,卻是那宗師越過眾人,長袖連甩間,直直地向衛洛兩人追來。
這人一追,劍咎便是哈哈一笑。
他的笑聲,響亮之極。大笑聲中,劍咎右手一揚,嗖地一聲拔去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他那張俊逸的臉來。
露出真容的劍咎,笑聲更響亮了。大笑聲中,他回過頭來,沖著那個越追越近的宗師,咧嘴一笑,大呼小叫道︰「老小子,憑你一人,怕是擋不住我的,哇哈哈哈。」
隨著劍咎毫不掩飾,得意之極的笑聲傳出。在眾劍客保護下,正緩步退後的公子涇陵,嗖地一聲,回過頭來。
他這一回頭,便對上了一襲紅袍,正策馬遠去的衛洛!
他驚住了。
他瞪大雙眼,暴喝一聲,「小兒,你敢離我而去?」
這喝聲驚天動地,含著無邊郁怒!
衛洛正在策馬狂奔,聞言,她回過頭來。
她回過頭來,任由狂風吹著她的青絲四散飄揚,任由狂風拂著她的紅袍獵獵作響。隔著百步的距離,她的墨玉眼,水盈盈地對上了公子涇陵郁怒的雙眸。
四目相對!
瞬時,衛洛燦然一笑。
她這一笑,很華美。
可是,這種華美,卻不知為什麼,竟掩不住她濕潤的雙眼,掩不住那雙墨玉眼中,漸漸滾下的兩行淚水。
淚眼中,縱馬狂奔的衛洛,回頭痴痴地望著公子涇陵,隔著百步距離,隔著上千人,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在淚水滾過唇角時,她再次沖著公子涇陵燦然一笑。
笑容還凝滯在臉上,她已開了口。她櫻唇微張,無聲地說了幾個字,「放手吧,我的愛。」
這幾個字,縱使不曾發出聲音,公子涇陵卻可以清楚地看出前面三字來。因為,那幾個字,她是一字一字,緩慢地說出來的。不過後面的三個字,她的櫻唇動得特別快,實是一閃而過。
在最後一個字說完時,兩行清淚,從她那睜得大大的,望得痴痴的墨玉眼中流出,眼淚順著她那白玉般的面頰,櫻紅的小嘴,瑩潤的下巴,緩緩滲入她正向後飄飛的大紅袍上。有幾滴,更是這麼滾入飛揚的塵土間,轉眼便不復見。
這時的衛洛,是絕美的,她騎在高大的黑馬上,青絲飄散,被寒風吹起的大紅袍
鼓著風,呼呼飛揚,那小臉上露出的笑容,那麼燦爛,仿佛是凝聚了所有的美麗,在一瞬間開出的曇花般燦爛!
她吐出那六個字後,再深深地凝視了公子涇陵一眼,然後,毫不猶豫地轉過頭去。策馬繼續狂奔!
在她的身後,劍咎正縱身飛出,重重一掌,拍向那匆匆追出的宗師。那宗師見他一掌揮來,連忙揚掌迎上。
「呼——」地一聲,兩掌相擊!
那宗師沉哼一聲,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而與他對掌的劍咎,則是順勢飄出,大袖飛揚間,他竟是穩穩地落上他奔得老遠的坐騎之上。
這一退一進,轉眼間,衛洛兩人離那宗師,已有數百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