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百騎來去如煙。
衛洛被涇陵摟在懷中,有這個大肉墊擋著,馬車的顛覆,她才勉強可以忍受。
她白著臉,軟軟地偎在他的懷中,前陣子的顛覆流離,在這一刻,都在遠去,遠去。
她只想這樣躲在他的懷中,睡上一覺。
這般行了一個月後,隊伍入了晉國了。
衛洛回到晉國了。
真是恍如隔世啊。
衛洛掀開車簾,怔怔地望著外面熟悉的景色。她離去時,還是春天,現在卻已入秋了,一路上樹葉枯黃,被風一吹,便飄滿了馬車頂,填滿了馬足印。
田中,到處可以看到耕作的農人。晉侯的馬車經過時,他們都會抬起頭來,朝著馬車瞅上幾眼。不過,也就是瞅上幾眼而已。
晉國,還是一個奴隸制國家。這些奴隸也罷,農民也罷,只需要對他們的領主負責,對他們的領主盡忠。至于國君,那實是離他們太遙遠的人了。
到了這時,車隊的人數,已是上千。這一千人,都是涇陵精挑出來的護衛精兵。本是一同趕赴中山的。後來涇陵性急,便只帶了其中最強悍的二三百人前去。
如此半個月後,車隊終于來到了新田。
剛剛進入新田城的範圍,衛洛的眼前,便出現了綿延數里的歡迎隊伍!
這些人,都是新田城的貴族和普通的士,他們知道了晉侯和夫人回來的消息後,早早地便列隊相迎了。
當涇陵的馬車出現時,人群沸騰了。
喧囂聲中,涇陵摟著衛洛的腰,低沉嘆道︰「仿若經年。」
衛洛沒有想到,他也會發現這樣的感慨來。她抬起頭朝他看去。
這一看,她對上涇陵深深望來的雙眸。四目相對,涇陵頭一低,在她的額頭上壓上一吻,吐出一股濁氣道︰「小兒,我渴矣!」
嗖地一下,衛洛的小臉變得通紅。
他這一路上,表現得很正經,衛洛沒有想到,剛剛一進新田,看著這麼多人,在發出那麼一句感慨後,他說出的,卻是這樣一句話來。
在衛洛的郁悶中,涇陵低笑起來。他含著她的睫毛,低低說道︰「休臊,你傷如此之重,需大夫診過方妥。」
他的大手,模索到她的背上,粗糙的手指劃過她的肌膚,在引得她一陣顫栗中,涇陵的手模到了她的傷口,他的手指在其上溫柔地撫動著,「蒼天垂愛,不曾取你性命……」
那聲音中,滿滿的盡是感慨。
衛洛朝他嫣然一笑,把臉埋在他的懷中。
在馬車終于駛入夾道歡迎的人群中時,涇陵掀地一下,拉開了馬車簾。
這時刻,不管是涇陵,還是衛洛,都端坐得筆直的。
一個高大巍峨,黑袍儼然,一個白衣勝雪,氣度雍容。兩人腰背挺得很直,卻是緊緊地靠在一起。
兩側夾道歡迎的人,都昂起頭來,一瞬不瞬地盯著兩人。
出現在這里的人,都是一些士,和士以上的貴族。他們都是消息靈通者,都知道,前不久,自己的國君,以為夫人身死時,竟然吐了血!
所以,這一刻兩人同時歸來,每個人的心思都是復雜的。
衛洛感覺到,那些戴著賢士冠的各國賢士,此刻望向自己的眼神,很是奇異。她抿了抿唇,不解地迎上了他們的目光。
同時,她的心,放松了的心,再次悄悄地擰緊。
她像一只刺蝟一樣,迎上這些賢士的目光時,便想到了他們的問難,便琢磨著怎麼應對他們的問難。
這時刻,衛洛的腰身挺得筆直而僵硬,她那蒼白的小臉,也更加蒼白了,櫻唇則是抿得緊緊地,都成了一線。
涇陵靜靜地看著她。
直到這一次,他才發現,他的小兒,竟是如此緊張!她明明不安,明明倦怠至極,卻挺直了腰背,卻如此強迫自己……
他子夜般的雙眸,沉沉地盯著她,打量著她。
他的心有了些疼痛。
他伸臂摟上她的腰,便這般當著眾人的面,輕輕地把她按在自己懷中,動作溫柔而堅定。
衛洛正盯著外面的賢士們,腦子迅速地轉動時,感覺到腰間一暖。
她詫異地從他的懷中,抬起頭來看向他。
她對上的,是涇陵依然端莊凝重的俊臉,依然嚴肅冷漠的表情。
只是他的手,還放在她的腰間,他的手微微使力,令得她不得不靠在他的肩膀上。
衛洛疑惑地瞅了一眼後,櫻唇一彎,暗暗想道︰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摟得我這麼緊,偏還要裝出這麼嚴肅正經的表情來,涇陵這人,真是的!
她有點羞澀,有點歡喜地垂下雙眸,安靜地倚在他的懷中,終于不再與路旁的人瞪眼斗勁了。
當馬車來到離城門還有一里的地方時,慶君,幾個正卿,藥公等人大步走來。
他們一走近,便同時抬眼,向衛洛打量而來。
在盯著她打量了一陣,見她確實安然無恙時,眾臣同時躬身,叉手,歡喜地喚道︰「見過君上!見過夫人!」
涇陵牽著衛洛,在群臣的打量中,緩緩走下了馬車。
這時刻,圍在路旁的,都是比較重要的權貴了。衛洛一下馬車,便感覺到嗖嗖嗖嗖,數百道目光同時盯向了自己。
這些人,怎地如此關注自己?回了新田這麼多次,這次的氣氛最是怪異。
衛洛有點不自在了,她垂垂側頭,悄悄地看向涇陵。
涇陵沒有看向她,他正迎向眾臣,朝著他們深深一揖,道︰「涇陵慚愧!」
慶君等人連忙向他還了一禮。微笑中,慶君率先笑道︰「夫人無恙,君上無恙,晉國無恙,臣等歡喜之至!」
這句「夫人無恙,君上無恙,晉國無恙」,衛洛已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她再次眨了眨眼,詢問地看向涇陵。
涇陵卻是沖她一笑,他伸手握著她的手,大步跨上了馬車。
車隊再次啟動,緩緩向城中走去。
涇陵的馬車剛駛出幾步,一個稷下宮的賢士向涇陵叉了叉手,在道旁大聲問道︰「聞晉君大軍已備,欲攻楚以泄夫人被殺之辱。現晉夫人完好,楚國還攻否?」
有這種事?
衛洛迅速地抬頭看向涇陵。
涇陵端坐的身形沉凝如山,他迎上那賢士的目光,聲音沉沉地回道︰「楚,卑鄙之國也!」
說到這里,他的聲音中閃過一抹恨意,「楚昭不肖,國人卻推罪于一婦人。咄!楚人幾番對我夫人下如此毒手,涇陵不敢忘也!」
他的意思是說,他還是會發動私軍,對楚人進行報復了。
衛洛張著小嘴,怔怔地看著涇陵︰他用私軍都已備好了,那就是說,再過不久,他就要出征攻楚了。他,他都沒有好好休養一下呢。
感覺到衛洛地擔憂,涇陵伸手按在她的小手上。
這時刻,外面傳來了一陣低語聲。那稷下宮的賢士嘆道︰「楚人實是無禮無羞。」
嘆息聲中,他向後退去。
馬車繼續向前駛去。
當馬車來到新田城門處時,十三公主,以及玳姬,甚至蔡姬,以及一些晉國貴女,都在道路兩旁的馬車,恭迎著他們入城。
還不止!
道路的兩旁,各處民居處,那些平素都不怎麼出來的少女們,也都出來了。
衛洛是突然間,發現城門附近的街道,變成了一片香艷之地。無論是庶民,還是別的諸侯國,還是普通的士,他們的女兒都出來了。一個個穿著節日才穿的盛裝,抬頭緊緊地盯著衛洛。
很顯然,這種異于往日的情形,涇陵也注意到了,他的眉頭皺了皺。
馬車緩緩停下。
十三公主帶著眾貴女,朝著涇陵的馬車盈盈一福,嬌滴滴的同時喚道︰「妾等見過君上,夫人!」
「起罷。」
「然。」
眾女一站直,涇陵的馬車便繼續啟動。
馬車緩緩行進中,衛洛更不自在了。
她感覺到,這些女人,都在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被這麼多同性這般盯著,她渾身都有點發麻。
衛洛咽了一下口水,低下頭來,悄悄地朝涇陵問道︰「何也?」
這是什麼情況?
涇陵朝她瞟了一眼,道︰「無需在意。」
衛洛抿了抿嘴,悶悶地應道︰「然。」
就在她還好奇著時,終于,外面傳來了一些低低的議論聲,是關于她的,「晉夫人美而碩大!」碩,是高大的意思,這時代以高大為美。
「然也,因其華美,便可獨佔君侯乎?」
「咄!聞其散盡君侯諸姬,所行過矣!」
「怎能如此?妾慕君侯久矣,因她之故,便不得近麼?」
「咄!果然是兩城夫人!不僅智勇傳世,連擇夫一事上,也強力過人!」這興奮的聲音,是從玳姬那一圈中傳來的。
蔡姬也在興奮的望著衛洛,她的目光中,含著親近,羨慕,贊賞和嘆息。
此起彼伏的聲音,如潮水一樣越來越洶涌。
衛洛苦笑起來。
這些貴女們,消息也太落後了,事情過去了這麼幾個月,自己都從死里轉過一圈了,她們還在討論她驅逐後苑諸姬的事。
衛洛也知道,這是個消息傳遞很慢的時代,她與賢士們,為了姬妾之事鬧得沸沸揚揚時,這些貴女們,還被隔離在外。當她們听到這麼有趣,這麼讓她們激動,或不安的消息時,衛洛已倉促地離開了新田。
女人的記憶力最是強大,這一次,她們一得知晉夫人回來了,便不約而同地排好隊,準備好好的欣賞一下這位與眾不同的夫人。看看她是為了什麼,而非要獨佔君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