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到王時敏轉過身來時,不由得一驚,原本穩坐在書房中的祖父王錫爵,居然到了二門處,正背著手向這邊望。王時敏連忙趕了兩步,走到王錫爵跟前,垂手而立。
「送走了嗎?」王錫爵又像是在問孫子,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王時敏不敢多話,垂手應是。王錫爵望著已經緩緩關上的大門,默然片刻,忽地向王時敏道︰「你心里,可擔憂王子晉?」
王時敏身子輕輕一震,立刻昂起頭來,祖父的話,似乎是觸動了他心中某根敏感的弦,年輕人的傲氣頓時發作起來,對著祖父也不免有些桀驁︰「孫兒不擔憂,他是什麼身份?不學無術,不走科舉正途,今生都無望仕途,更不是望族出身,如今都淪落到風塵之中,還能有什麼作為?他那監生的身份,要剝了也只是一句話而已,只不過眼下朝廷恐怕要用兵,這納貢出身的路子不能斷了,等過了這一陣,孫兒便修書南京學政,將他的功名給奪了,看他在那青樓中廝混一輩子罷!」
王錫爵看了看自己的孫子,笑了笑︰「你能想到這一層,算是有長進了。不錯,我之所以會放過他,便是為此,在咱們大明,終究科舉才是正途,舍此皆是道,縱然得意于一時,也終有敗落之時。有錢的,有兵的,有權勢的,都是虛妄!」
王錫爵的這幾句話,擲地有聲,底氣十足,哪怕是王子晉在這里听到了,也只能一個服字。終大明一朝,文官集團的勢力只有越來越強,他們的對手有武將勛貴,有豪商大賈,有太監外戚,個個都是權勢滔天,根腳深厚,可是終究一個個敗下陣來,哪怕是天啟年間最風光的魏忠賢,下場又能好到哪里?
王時敏听見祖父如此,臉上頓時放出光來,腰桿也隨著挺直了不少,哪知王錫爵話鋒一轉,卻又一嘆︰「可是,時敏你卻讓老夫失望啊。王子晉與你可有冤仇,你為何要設法對付他?」
王時敏心中頓時怨氣大做,這還不都是你老人家弄出來的?要不我何必找人去暗殺王子晉,結果打蛇不死,結了個仇家!雖然你老是兩下相安,王子晉走的時候也是談笑自若,行若無事,可是他那笑容怎麼看怎麼人的慌啊,我不對付他,難道等他哪天發跡了,反過頭來收拾我麼?句忤逆的話,你老人家到時候未必還在,倒霉的只能是我了!
想歸想,怨歸怨,要他明打明放地指責自己的祖父,他可沒這膽子,只能是沉默表示不服。王錫爵又是一嘆︰「老夫讓你送他出來,也是想看看你的器量,這點事且放不下,又能成得什麼大事?如今他都這般了,你也道他今生沒有大作為了,還怕什麼?還要這樣處心積慮地對付他做什麼?你不怕麼?」
王時敏頓時渾身一震,王錫爵這話真的到了他的心里。他怕不怕?他怕得要死!之前買凶殺人,殺的是個跟他完全沒有仇怨的人,就已經令他寢食難安了,孰料這個人居然沒死,好端端地在他面前活蹦亂跳,這種心理壓力,當真是個人都受不了,更不用他根本沒有經過什麼大的風波歷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