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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不管內閣如何搖擺,他的先天屬性是不會變的,言官清流系統,從根子上就不服內閣管,因為官制決定了,言官沒法對內閣俯首貼耳,那樣的話他們的存在就沒有了意義!沒有了意義,那麼言官如何生存?
可是行政那邊又不干,言官的權力越來越大,大到他們都受不了了,整個帝國的辦事效率卻是越來越低,因為言官從理論上來,什麼都能管,偏偏他們管了又可以不負責任!言者無罪麼,這可是太祖朱元璋給的護身符。
因此就造成了這麼一種怪現象,大明帝國辦事的是行政官員,但是事情辦完了之後,這些行政官員通常都會遭到言官們的橫挑鼻子豎挑眼,結果非但無功,往往還有過,這誰能受得了?勇于任事的官員,就這麼一天天少下去了,大明也就越來越步履蹣跚,再也不復洪武、永樂時的勃勃生機。
一直到張居正時候,這位手腕高超又胸懷大志的宰相,終于扭轉了這種局面,他的武器就是考成法。世人起張居正,都會提到他的一條鞭法,清丈田畝什麼的,可這些東西,其實都不是張居正的首創,但是前人干不成的事,到他手上干成了,靠什麼?真正奠定張居正改革基礎的,就是考成法。
考成法,是仍舊以言官系統去監察行政系統,但言官系統的監察結果,卻要通過內閣,簡言之,就是整個文官集團的兩大系統,最終統合到了內閣的手下,這才使得權力真正得以集中,張居正的意志,成為了真正的最高意志。以當時的情形而言,別萬歷皇帝還沒成年,他就算成年了,張居正想不交權就可以不交權,因為他真的最大。有了權力,才能做事,才有了一條鞭法,才有了萬歷中興的改革成果。
可是張居正這麼搞法,言官系統當然不干,他們原本是和行政系統平起平坐,甚至經常凌駕其上,直接向皇帝負責的,現在卻被內閣管起來了,誰會忍受手中的權力被削弱?因此萬歷五年時的張居正奪情事件,就是言官系統的第一次反擊,言官們的怨念如此之大,以至于張居正自己的學生都上疏要求他回家丁憂守制去,把手中的權力交出來!
所以從這根子上起來,顧憲成他們都是屬于想要革內閣的命的一群,至于借口,那還不好辦麼?先前張居正掌權,他們就張居正不守制是不孝,又張居正驕奢婬逸,最後吃藥吃死,反正監督官員遵守祖制和禮制都是言官的本職工作;等到萬歷皇帝親政了,他們先上書要求「廣開言路」,意思就是我們言官要求更大的權力!
結果萬歷皇帝一點都不傻,打倒張居正過後順理成章把張居正的那一套給接管過去,甚至一度還想恢復考成法。雖然在言官們的反彈下最終沒有成功,可是他還是把內閣拉了過去,再加上手中的內廷太監們的幫助,言官的日子一樣不好過。
言官們一看,死了張居正,又來一座大山,還是更大個的那種,不造反就扳不倒!這下斗爭升級,矛頭對準皇帝了,一旦涉及到手中的權力,父子都能成仇,皇帝這個理論上大家共有的父親也就不在話下了,像雒于仁的「酒色財氣疏」這樣指著鼻子大罵的奏折,也就堂而皇之地出爐。萬歷爭國本,就是言官集團向皇帝發起的一場持久而決死的斗爭,目的就是要皇帝交出手中的權力,讓我們言官重新過上以前的好日子!
大明朝後期慘烈的黨爭,根子其實就在這,所謂的明亡于萬歷,根本上來,還是官僚集團內部的權力分配出了問題。問題就在前三排,根子還在主席台,這句話是政治體制中的至理名言,所有的問題,根源還在于上層。
了這麼多,只解釋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顧憲成他們這一伙,和王錫爵的政治立場實際上是對立的,他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一個有可能是王錫爵的人在朝鮮戰事中發揮這樣重要的作用。
很簡單,石星看得到的事,他們的腦瓜也能看得到,這份揭帖中蘊含的意味,他們都能分析出來,這就是給了王子晉最大的發揮空間,同時又對他起到了很好的保護作用。這樣的手段,朝廷里能想到的人不多,能辦到的人就更少,除了王錫爵還有誰?其實他們也沒猜錯,這件事如果不是王子晉一開始就有意無意打起了王錫爵的大旗,還真不可能走得這麼理想,只是除了他之外,誰也沒想到,王錫爵本來是要殺了王子晉的……
有了這樣的判斷,大家就再也坐不住了,先前還只是擔心國體之類,那都較遙遠,可是牽涉到政敵了,那就不能忍,這是刀架到脖子上了!
顧允成就先跳起來了︰「弟去上彈章,參劾此輩沐猴而冠,有辱國體!」
顧憲成當即喝止︰「糊涂!此揭帖乃是中旨,未曾露布,你彈劾什麼?」顧允成立時啞了,是啊,你想要彈劾的對象,就是這份揭帖,萬歷皇帝可沒有公開啊,嚴格來,這甚至是不被文官們承認的一道旨意,你用得著彈劾嗎?大不了你不奉旨而已,不過在這件事上,並不需要通過監察系統,所以諫官不奉旨也沒啥了不起的。
彈劾是沒辦法,想要參與進去呢?臨時往這個使團里摻沙子進去,顯然不大現實,人家這都快出發了!
一片寂靜之後,還是顧憲成嘆息一聲︰「罷了,還是待我修書一封,問問道甫兄的高見吧。他在南邊,又听過王子晉斯人,該當我等有所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