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始至終,李彥都沒有出現。
江彬心內疑惑稍解,與何常在多年不見,兩人相談甚歡。何荷甚至原地擺下晚膳,讓兩人享用,觥籌交錯,兩人在酒桌上想起前塵往事,或捶胸頓足,或開懷大笑,或慷慨激昂,或遺憾嘆息,真正入心入肺地交流。讓旁邊站著的侍婢都覺動容,即便夜色已深,也不敢打擾。
「哎呦,都這麼晚了,只怕已宵禁,不好回去!」江彬看著滿天的星光,臉色紅撲撲的,他今天確實喝了不少。
「無妨!無妨!今日既然乘興而來,怎可掃興而歸,待會老夫還要與你大戰三百回合呢!」何常在說完,豪氣沖天地笑了笑。
江彬自從來了京城,陪伴花草度日,並不是因為他的興趣轉移,而是沒人真心陪他下棋。京城之內,舉目無親,也談不上有什麼朋友。今日何常在主動提出,江彬自是求之不得。
「好!來,老大人再干一杯!」江彬舉起酒杯,自己倒先喝了。
撤了酒席,兩人又就地擺下棋局,對戰起來。
一直到午夜時分,何常在到底年事已高,早已熬不住,困得哈欠連連。而江彬酒意上來,也是雙眼皮打架,頭一上一下地擺動著。然而兩人心內都委實不想放下,都勉力簡直,最後竟齊齊雙雙都趴在棋盤上睡著了。
何荷早得到李彥吩咐,先派人將何常在抱到臥房安頓了。又安排了轎子,前後各亮起十八盞明燈,將江彬一路送往住處。
李彥也跟著隊伍到了門外,看著遠去的轎子,不由得嘆了口氣。
「相公,怎麼了?」趙燕見李彥臉色悲切,不由得柔聲問道。
「江彬老了——」李彥輕輕道。
「老了?」趙燕一時沒反應過來。
「自從他召來林駱,卻不能用不敢用時,便已老了!自從他從我這倉皇逃離,如今又躲躲閃閃時,便已經老了!心志不再,人已經不過是空殼,消磨時光等死罷了!」
李彥說著這些時,臉上的悲切越來越濃,又接著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不知道我李彥是不是也有這麼一天!」
趙燕沒想到一個江彬便讓李彥生出這麼多的感慨,悲情最容易讓人消磨志氣,一旦沾上,便如毒藥一般,不斷侵蝕,最後頹廢而不自知。趙燕正不知如何安慰,卻見李彥對自己笑了笑。
「不必擔心!」李彥拉著趙燕的手,往里走去。
趙燕長吁一口氣,自己在李彥面前仿佛就是透明的,任何心思都逃不過他的眼楮。不過心內卻極喜,正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夫妻當如是。
當然這一幕幕,自然無法逃月兌黑暗中的眼楮,李彥也知道這些眼楮是在為誰做事的,也樂得得到這個結局。
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誰能笑道最後,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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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寅時上朝。
李彥穿戴完畢,出門時卻見沈文的轎子在門外等候。兩人打了招呼,便聯袂往朝門走去。
原本蜜蜂般嗡嗡議論的官員,看見此情此景,都忍不住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李彥與沈文不是沒有一起上朝過,但是從來都保持著一段距離,而此時兩人不僅同時下轎,而且下轎之後的沈文,竟主動向李彥靠近,乖乖地站在他的背後。李彥說什麼,沈文便老實恭敬地回答,甚至附在耳邊說。
外人自然知道,他們之間不可能有那麼多私密的事情,即便有,也不急著這一時一刻,也沒必要在眾人眼前說,如此做作,不過是告訴眼前的人,沈文真正跟隨李彥了。
隨著三聲鞭響,朝會開始,官員們都懷著不同的心情,有序地排著隊伍,往大殿走去。
「有事起奏,無本退朝!」
小德子現在腰板挺得直直的,聲音也顯得刺耳許多,下面的人都听得耳膜差點破掉。不過恭順帝與寧王心內有事,並沒有察覺。
「皇上,本王有本要奏!」寧王依舊倨而不跪不禮,傲慢地看著正襟危坐的恭順帝,冷笑道。
下面听話的官員卻覺得新鮮,從來只見寧王處理事情,何曾見他提出什麼事情?再說了,當今朝廷,還有什麼事情寧王處理不了,而皇上又處理地了的。
眾人想著,立馬將眼光轉向了寧王身邊的李彥,心道︰看來寧王要主動出擊了!
恭順帝自是早有預見,不過他的表情把握的極好,驚訝之余,多加一分堤防。
「寧王請講!」恭順帝表現得很警惕。
「本王要奏的是︰當朝輔政大臣,一品宰相,竟無憑無據,私自擄殺朝廷命官——」寧王說著,手指李彥。
此言一出,下面的人更是如同白天被雷劈了一般,委實意外,且難以承受。
「怎麼可能?」恭順帝心直口快的一句話,道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李彥身為大明宰輔,年紀輕輕,遭人妒忌是在所難免的。但他的所作所為,敢說敢干敢承擔,鐵錚錚的骨氣,讓人不得不嘆服。自從上位,凡是李彥經手的案子,即便是寧王陣營中的人,也不禁會豎起大拇指,或拍手稱快。更別說民間的百姓了,並州惠州之人,更是將李彥當做神靈一般來供奉。
如今寧王如此說,如何叫人信服?又如何不讓人驚訝?
寧王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李大人雖然做事小心巧妙,但是紙遲早包不住火,還是讓人知曉了。」
李彥這次並沒有立馬跪到恭順帝的腳下,人家既然已經將巴掌打到臉上來了,若是還客客氣氣的,那他李彥也就沒臉活在這個世上了。
于是當場譏諷︰「清者自清,寧王既然自以為證據十足,便請放馬過來,徒逞口舌之快,不是男兒本色。」
寧王知道李彥的意思,嫌他婆婆媽媽的像個娘們,不過現在的主動權在寧王手上,他沉得住氣,並不與李彥計較,甚至願意欣賞一下李彥那氣急敗壞的樣子。
恭順帝一貫地端坐著,沒有波及到自己身上,便不理不問,看戲一般地看著李彥與寧王相互爭斗。
這時沈文也立刻站了起來,厲聲道︰「啟稟皇上,微臣以為,左相之為人為事,眾所周知,不是任何莫須有的言辭所可以詆毀的。且下官奉勸寧王,切不可相信片面之言,而誤人誤己。請皇上明察!」
此話更是肉痛重磅炸彈一般,將身邊的人炸得外焦里女敕。
剛才門外雖然看見沈文與李彥走得很近,但都以為做戲的成分多,一旦遇事,便作鳥獸散。誰知沈文在此情況下,不僅出面維護李彥,甚至將矛頭直指寧王,分明是在劃清界線,向李彥遞投名狀了。
既然沈文做出了反應,其他人自然也毫不猶豫地跟隨,而康良等寧王陣營,也不敢落後。是以事情只是剛剛開始,便已經鬧得不可開交了。有人甚至抱著新帳舊賬一起算的考慮,幾個大男人在大殿之上爭得臉紅脖子粗。
「咳咳——」恭順帝看文雅莊嚴的大殿,變得跟菜市場似的,實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咳了兩聲。
然而有人閉嘴了,有人卻還沒有听見,依舊叫囂得厲害。
這時,寧王也不想看了,于是也學著恭順帝咳嗽兩聲,場面立馬靜了下來,落針可聞。
唯有恭順帝頗為尷尬,他與寧王之間的差距立馬顯現出來,這不由得讓他懷疑寧王是不是別有用心了。
恭順帝的意思,本來是讓他來唱紅臉。
公開與李彥鬧翻,甚至可以公報私仇,一句話便讓可以讓李彥回家種田,甚至連京城都無法待下去。他是皇上,他有這個特權,可以昏庸,臣子們可以指責他,但是不能廢除他,這也是他有恃無恐的理由。
而讓寧王唱白臉,盡量安撫下面官員的心思,甚至可以為李彥的事情求求情,這樣不是更加方便寧王收買人心?而恭順帝也發泄了心中的不快,然後躲到後宮的溫柔鄉內,逍遙自在,而朝前的事情便交給寧王了。
這本是一舉數得的計劃,卻被寧王一口拒絕了,還說了一番感人心扉的話語。
當時恭順帝還只是不信,現在甚至懷疑寧王是別有用心。
「或許他就是見不得朕自在!」恭順帝臉色有些蒼白,狠狠地瞪著寧王,月復中的不滿簡直要溢出喉外。
寧王現在正恬然自得,哪里看得到這些,冷冷地盯著沈文等人,心道︰「你們總算跳出來了,也好,這次本王要來個一網打盡!」
「哼!」寧王鼻子內大出氣,沉聲道︰「本王若沒有確鑿的證據,豈會蓄意捏造?爾等也太小看本王了——」
于是向門外的侍衛揮了揮手,喝道︰「宣揚州安平縣縣令薛繁上來!」
听著一路喊下去的聲音,揚州二字在李彥的腦海里回蕩著,立馬想到高寵身上。現在的高寵應該在朱順平手上,難道出了什麼狀況?
「莫非是相宗從中作梗?」李彥見薛繁亦步亦趨地走上大殿,暫且放下了心中的思考,現在這個時候最不智的便是先入為主,不然從心態上,從氣勢上,便輸了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