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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北風推搡出一米多高的浪花,拍打著「海狼號」的左側,濺起的水花落到了龐寧的身上。龐寧看了看桅桿上三角旗飄揚的方向,不禁搖了搖頭。這個季節的風很大,想回海南有些困難。
干系臘人,或者西班牙人的了望手在了望塔上看到了龐寧的船隊,燃起了煙花,通知港里有船隊入港了。龐寧這是第二次來馬尼拉了,這個港口實際並不大,還沒有廣州港的船舶多。但船只的種類上,馬尼拉更加花哨,從四桅的福船到三層甲板的蓋倫船都可以看到。
龐寧的六艘斯魯普船,不像是從中國運絲綢來的,顯然沒有受到港口管理部門的重視。一艘劃槳把船隊引導到港口一個偏僻的角落下錨,等待港口稅務官來征稅。
不知道誰了聲什麼,船上水手突然有些騷動,龐寧順著眾人目光看了過去,不遠處停了四艘福船組成的船隊,那四艘船的桅桿上掛著一個「鄭」字的方形旗幟,顯然也是剛到港,幾個黑人正在從船上卸載貨物。由于明朝的阻礙,西班牙人不能中國自由貿易,鄭芝龍是這個時期西班牙人重要的貿易伙伴之一。陳廷對兵敗瓊州府後,鄭芝龍也撤了,停滯了好久的貿易這才重新展開。這幾艘船,是今年鄭家跑馬尼拉的第一趟。
龐寧卻不知道瓊州戰況的變化,他只知道鄭家的船停在馬尼拉後,要等到明年三月南風起來的時候,才會回廈門。龐寧不想在馬尼拉港里找麻煩,這里要是惹了事,他就沒法再找到一個貿易對象了。龐寧冷哼了一聲道,「兔崽子們給我安靜些,我們是來做生意的,他們也是來做生意的!」龐寧冷冷地看著船上的水手,這里面有十幾個人是在安南國會安港新招募的華僑,龐寧大聲道,
「我再一遍,我們是廣西欽州的商人,我叫龐崇仁,明白了嗎?」
水手們扯著嗓子答應了,安靜下來,李鄴便也跟腔地罵了幾句。沒多久,乘著漿船的征稅官便來到了船下來。那稅務官從纜梯爬上了船,看了看龐寧的臉,嘟囔了句什麼,他身邊混血的翻譯道,
「龐先生,沒想到你這麼快又獲得了豐收!」
龐寧笑了笑,答道,「是克魯茲先生獲得了豐收。」
征稅官克魯茲听到翻譯官的解釋,哈哈笑了起來,顯然他是個開朗的人。克魯茲笑道,「這些和我無關,龐先生,閃光的索是總督大人的。」很快他听到手下辦事員的報告,眼楮發亮地,「嘿!滿艙的絲綢!你是用這種船辦到的嗎?龐先生,你真是個傳!好了,稅費總計是一萬兩千個索,龐先生。」
要收一萬兩千索的關稅,相當于九千兩銀子。龐寧心底吸了口涼氣,不滿地眯起了眼楮,道,「馬尼拉應該對我免稅,我知道你們買鄭家的絲綢要先付給鄭家定金,免稅,而且從來沒有足額拿到過貨物!我運來成箱的絲綢,卻還要按零售商人的例抽稅!」
克魯茲撇了撇嘴,兩手一攤示意他毫無辦法,這是總督制定的規則。龐寧從李鄴手上拿過一個包裹,笑道,「克魯茲先生,下個月初是你的生日,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克魯茲沒想到龐寧還記得這事,猶豫地接了過來,打開包裹看了看,是一套精美的官窯瓷器,搖了搖頭,正要推回來,又听到龐寧的話
「克魯茲先生,如果馬尼拉對我征收這麼高的稅,我以後只有把更多絲綢賣給葡萄牙人了。」
今年生理人(華人)來馬尼拉的船很少,貨源非常緊張。克魯茲挑了挑眉頭,有些被龐寧的威脅觸動,龐寧不失時機地又搬來一個包裹,笑道,「這是我給總督大人的禮物,一整套皇帝用的餐具,希望你能向施爾瓦伯爵先生轉達我的誠意。」
克魯茲想了想,又看了看自己的禮物,覺得這是份好差事,嘆了口氣道,
「好吧,我這就去和總督匯報你的要求!」
等了兩個多時,克魯茲才回來,他給了龐寧一個銅牌,帶著他坐上那艘劃槳船沿著帕西格河到了西班牙王城。相對外面的低矮木質建築,王城面向馬尼拉灣和帕西格河的城牆很高,城牆上還有幾門炮,把整個王城圍成一個堡壘。王城平時不允許華人和他加祿人進入,門衛確定了龐寧的銅牌才放行。
道路兩邊是西式的教堂、修道院、磚石結構的市政建築和漂亮的民居,店鋪。街道的後面是供奴僕們住的,用茅草、棕櫚葉蓋頂的木屋、高腳竹樓。這些建築之間有街衢和城市廣場。東方殖民地上的這種西方風情讓龐寧覺得有些新鮮。隨處可見巡防的西班牙士兵和做完晨禱的黑袍傳教士在城里穿行。有錢的西班牙居民帶著男女黑人和本地奴僕不停進出王城,采辦貨物或處理其他事務。那些黑奴們沒有後世的黑人強壯,也沒有任何hp-hop的音樂感,一身的臭汗,眼楮里全是恭順和謙卑。
王城不大,還沒有後世的**廣場大。龐寧很快被帶到一個漂亮的建築前面,便是總督府了。走進總督辦公室之前,龐寧問了句克魯茲,「總督的意思是?」
克魯茲卻不回答,禮貌地拉開了門,對龐寧做了個請的動作。龐寧不滿地哼了一股氣,走進了那間辦公室。
這是個裝飾極端華麗的寬大辦公室,城里任何一個地方都干淨。牆的一側是兩面巨大的窗子,用來采光,也可以透過窗子看到帕西格河兩岸整個馬尼拉城的景色。窗邊掛著紅色絲綢做成的窗簾,牆上則隨意掛著雪白的象牙和各式寶劍。門口右邊有一副貴族全身板甲,擦拭得很亮,標示著總督的尚武精神,地上的海狸皮地毯,則彰顯著西班牙王國的富裕。總督似乎對龐寧的到來很歡迎,辦公桌上泡了一壺中國的茶,茶的主人費爾南多-德-施爾瓦正站在窗邊看著外面的城市。
從背影看,馬尼拉總督是個五十多歲的高大老人,有些發胖,但沒有到讓人厭惡的程度,一頭卷曲的白發讓人一眼就看出他的卡斯蒂利亞血統。龐寧正在考慮怎麼打招呼,總督听見聲音轉過了身子,提起嘹亮的嗓子,愉快地和龐寧了聲什麼。龐寧迷惑地看向翻譯官,這個西班牙中國混血兒禮貌地解釋道,
「總督大人對您精致的禮物感到很高興。請你嘗一嘗他新得的老龍井。」
龐寧覺得這個開局不錯,禮貌地坐到了桌子前面,試圖和總督大人套套近乎。但語言的障礙讓兩人的溝通非常別扭,龐寧擔心這個老人會覺得疲憊,決定進入正題。
「總督大人,以後我會不斷地從廣西運來更多的瓷器和絲綢,但是關稅太高,會對我們的合作造成損失。葡萄牙人的稅額更低,包括英國人。」
施爾瓦認真地听翻譯把話完,想了想道,
「龐先生,我知道你是一個勇敢的人,對于你的貨源,我知道風險大而不穩定。」施爾瓦到這里笑了笑,不經意地點了點頭,似乎不在意龐寧的謊言,而且對龐寧針對荷蘭的海盜行為非常贊許。施爾瓦接著,「我們對你的生意不能干涉,但也無法支持。實際上,我允許你自由地在馬尼拉貿易。」施爾瓦對自由兩個字用了重音,強調著他對龐寧的友好,
施爾瓦攤了攤手,轉頭道,「實際上,馬尼拉各項開支非常大,我們有要塞、軍隊、維護道路等等…在財政上,我不應當降低稅率。至于鄭家的問題,那屬于我們的訂貨貿易,是另外一套程序。」
龐寧從翻譯官的措辭上感覺到了施爾瓦的堅決,但他還是重新組織語言,又要求了幾次降低稅率,卻都被馬尼拉總督一一拒絕。
龐寧有些不高興了,收起了恭敬,歪著身子翹起了二郎腿。龐寧有些心疼那兩套很貴的瓷器,在心底咒罵了十遍只知道要錢的西班牙大白豬,他不爽地盯著面前老人的眼楮道,
「我要在城里招募一些水手,木工,以及其他技術人員,這沒有問題吧。」
施爾瓦看龐寧的臉色不對,有些抱歉地道,
「我的中國朋友,希望你能理解我的難處。至于招募水手木工,這完全沒有問題,你在馬尼拉,是自由的!」
……
李鄴顧不得怪為什麼這地方全是漢人,跟著龐寧的親衛,一路跑沖進那院子,總算看到龐寧,趴在他耳邊聲,
「龐爺,上次那個雷耶斯到我們船上去吵鬧,我們的絲綢應該賣給他!」
龐寧不耐煩地抬了抬頭,道,「把雷耶斯轟下去!我們的貨已經找到買主了。」
李鄴緊張地看了看龐寧的臉色,又看了看旁邊這個夷人打扮的中年漢人。龐寧指了指李鄴道,「林老爺子,這是我的水兵長李鄴。」那林姓的中年人看了看李鄴,笑道,「李公子好運氣,跟了龐爺這樣的主。那雷耶斯,不過是個貿易商,前幾年跟著桑托斯老爺賺了幾千索,不用怕他。」他見李鄴一副莫名其妙表情,笑了笑又,「老夫林名城,泉州人,蒙八連三萬父老鄉親們看得起,我如今是巴里安的總管,以後怕經常要和李公子打交道。」
李鄴這才明白眼前是馬尼拉的大人物,他什麼時候被人叫過公子?趕緊誠惶誠恐行了個禮道,「林老爺子客氣了,我不過是個舞刀弄槍的粗人,既然林老爺子撐腰,就不怕那雷耶斯鬧事了。」
林名稱聞言笑了笑。龐寧走到這半中半洋的木屋院子,活動了下手腳道,「林老爺子這里地勢高,景色不錯。」
林名稱見龐寧氣度,實在不像個斤斤計較的商人,跟出了門外,笑道,「龐爺雅致,第一次來八連?」
龐寧點了點頭,笑道,「上次來還不知道八連怎麼走,拉了些陶器來直接賣給王城里的干系臘人了,訛了我不少,這次我那六船絲綢林老爺子你也看到了,都是莆田一帶產的上等貨色,你給定個價吧。」
林老爺子看了看龐寧,模著額頭想了想,道,「二十三萬!」
龐寧眯了眯眼楮,問道,「二十三萬索?」
林老爺子正色道,「二十三萬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