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暉原走出去,凌羽臣沒有追,他緊緊的扣著自己的領口,看著面前已經結冰的魚池,魚塘里面的魚,每年都會被凍死一會。卻不是凌羽臣不懂得可以將它們救上來,尋了一個暖水或者溫暖的房間,就可以讓它們活過了嚴冬。但是,那不過是人為的相救,它們自己,始終是不會活下去的。既然如此,不如讓它們去死。
就像是他,他從來都知道,自己逃不過的命運︰謀劃朝綱、韜光養晦、鋒芒深藏,謀劃了江湖和天下,所謂的命運無法被他掌握。
他就像是棋子一般,一旦走上了棋盤,也就不會再有退路。
想到這里,凌羽臣自嘲的笑了笑,唇邊,卻是又掛下了一串血絲,血滴在了雪地上,星星點點,美若梅花。
「你,滿意了?」凌羽臣微笑著,眼中卻隱含了一絲憤怒。
「成大事者,想來不拘小節。六皇子何必生氣呢。」星官,不,是祁音歿,立在魚池之中,他來無影去無蹤,像是神祗。
「那也是你的大事。」凌羽臣眼神黯淡,他後退了一步,不想再搭理祁音歿。
「你若是再一心求死,那麼,你就不要怪我對她不客氣了。」祁音歿陡然聲音轉冷,那種說話的聲音帶著兵刃之聲。
凌羽臣听了,他只覺得胸口再次受到重擊,一口鮮血怎麼都忍不住的噴了出來,在雪地上潑灑得淋灕盡致︰
「你若動她,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和你同歸于盡的。」
祁音歿笑了︰
「你有把握能勝我?」
凌羽臣也是在笑︰
「至少我死了,你少了一枚棋子。」
祁音歿听了這話,狠狠的皺了皺眉,然後他點頭︰
「好,好,好。你行!」
祁音歿說完這句話,自然就在凌羽臣眼前消失了,凌羽臣只是覺得渾身酸軟,就倒下去,整個人昏倒在了雪地里面。
祁音歿自然不會理會凌羽臣的狀況,他不過是從六皇子府上出來以後,才剛剛落地,就被人喝住︰
「你站住!」
祁音歿氣定神閑的回頭,看到了來人的那雙虎符靴,他笑︰
「藤一公子。」
「你在六皇子的府上做了什麼?」藤一看他竟然從六皇子府里跳出來,本來是來找凌羽臣有事情的,現在卻看到這個星官鬼鬼祟祟的樣子,藤一冷然,手已經按在了紫電彎月上。
「我自然是來找我的老朋友敘舊。」
「敘舊需要翻牆?」藤一冷冷的看著那星官。
「這個自然不需要藤一大人關心,我和六皇子當然是有需要‘翻牆’的事情商量。」祁音歿就是要全部人都知道才好,他心里有的打算大概除了凌羽臣就沒有人知道了,偏偏,凌羽臣不會告訴天下人,祁音歿自然是希望天下大亂的。
藤一冷眼︰
「星官大人,我還是希望你自己的行為檢點一點。」
祁音歿看著藤一,饒有興味的想起了什麼,然後他靠近藤一︰
「藤一公子,想必是已經月兌離了你的父親吧。」
藤一眼中寒光一閃,他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別人提起他的父親︰
「藤一孑然一身,沒有父親。」
「喔,那想必公子是有母親的。」祁音歿笑了笑,似乎一點都不懼怕藤一。他看著藤一眼中瞳孔慢慢緊縮,他長笑一聲退後︰
「你們都是可憐人,被人保護還渾然不知,還要恬不知恥的去人家的傷口上撒鹽。」
「你說什麼?!」藤一已經拔刀,指著祁音歿的胸口。
「藤一公子,不如,我講個故事給你听?」
藤一渾身顫抖,他討厭別人用這種漫不經心的口氣,說起自己的過往,說起自己的父母,雖然他嘴上不承認,但是沒有辦法真的不在心里承認,他們確實是自己的父母,而且,他的父親在他面前,親手殺了他的母親。
「很多很多年前,在西域,有一個組織,他們培養了很多孩子,那些孩子都是些俊美的男子和清麗的女子,然後在他們長大以後,就將他們送到中原來,安插在中土要員的身邊,有待來日,是的他們幫助那個組織,成為中原的霸主。」祁音歿輕聲的說,他笑,笑的七分魔魅,三分妖艷。
藤一听著,渾身的血液都已經沖向了頭頂,他半天都沒有說話。
「後來,畢竟是女子,這些人里面有些人動情了,背叛了組織。而那個組織,只要背叛,死法都是無比慘烈的,包括她們所傾心的男子,都要被那個組織格殺勿論。畢竟,只要他們告訴了那些中原人一點點關于組織的秘密,就會使得那個組織全盤皆輸,那個組織的首領賭不起,只好殺無赦。」
「你到底想要說什麼?」藤一不耐煩的打斷了祁音歿的話。
祁音歿有趣的眨了眨眼楮︰
「我只是在告訴你一個故事啊,藤一公子,你不覺得,這個是一個精彩的故事麼?」
「我沒空听你在這里胡說八道!」藤一憤怒的收刀,心慌意亂,他哪里听不出來祁音歿的弦外之音,不過,藤一不想要听下去,他現在很混亂,祁音歿到底為什麼要告訴自己這個。
「既然藤一公子很忙,我也就不打擾了。另外,我最後告訴公子一句,松江醉鄉樓,可就是那個組織最早的據點之一。」祁音歿帶著他一貫魔魅的笑容,後退了幾步,就徹底的消失在了大雪之中,藤一卻是已崩潰的跪在了雪地之中。
為什麼?!
藤一險些要大叫出口,憑什麼,他根本不相信那個星官的話,他顫抖的勉強站了起來,他,絕對不會相信,自己的母親是那樣的人,如果說是蝶姬,藤一還會有些相信,畢竟,那個女人渾身都是迷,現在,藤一卻只是很想要知道一些事情,他想要知道,同時害怕知道。
踉蹌著,藤一竟然還能夠找到興安爵爺的府上,半天,站在門口都不知道要不要進去,畢竟,自己從里面出來,轉眼已經快要十年,十年,整整十年!
藤一自從看見了自己父親將自己母親殺死以後,就再也沒有回到過這個家,現在要他突然這麼回來,他簡直覺得自己不可理喻,因為一個星官的那麼一些話,就要回來,難道,這麼多年,自己也是想要回來的麼?
不,不是!藤一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並不想要回來,他就是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想要知道這麼十年,他不曾問起、但是想要知道,那個男人也不曾主動去對他說的真相,到底是為了什麼,他的父親,他自小敬重的父親,要那樣子殺死他的母親。
他哭了嗎,藤一卻是不記得,只記得母親臉上那種釋然的笑容,每個夜晚都刺得藤一雙目生疼,他不敢回想,也不想要回憶起來,他不過是九歲,尚未完全懂事,卻已經知道了生死的無常和自己母親的周旋,自己在父親眼里的重要和一些人事。
他如何能忘,雖然想要忘,那種慘烈的場景,十年多以前,自己六歲,六歲的自己,在醉鄉樓巨大的牌匾下,無力的看著里面的男男女女,燈紅酒綠。那個時候的他,只是很無力,很無力的看著青樓里面的女子,在韶華正盛的時候用自己僅有的年華,來換取生存的條件,愛或者不愛都已經並不重要,然後,在風華凋零的時候,尋求一個歸宿,或者,終老青樓。
然後,藤一又看見了血,還有慢慢飄落的雪花,慘白和深紅都飄落在世界里面,把世界染成楓紅。
恍惚中,門口的守衛已經看見了藤一,他們連忙跑了上來︰
「藤一大人。」
藤一被他這麼一叫,才堪堪回神,半天,才是神情黯淡的說了一句︰
「你們爵爺在麼?」
守衛們卻也不知藤一和興安爵爺龔逸忠的關系,他們都點頭說「在」,然後就要進去通傳。藤一點頭,沒有阻攔,然而,不多時,龔逸忠已經匆匆的走了出來,他臉上驚喜的神色是怎麼都掩飾不掉的,由于著急出來,他的衣扣都沒有怎麼扣好,外衣都是隨意的披在了肩上,這麼著急的迎接出來,他頭發已經花白,幾縷未來得及梳好的銀絲在風中飄散,就像是雪花一般。
藤一看了,也是眼楮有些酸澀,他迎接了上去,沒有讓龔逸忠踏出門檻︰
「我們進去說罷,外面風寒。」
龔逸忠听了這話,臉上的驚訝更甚,第一是因為藤一雖然沒有叫自己父親,卻也沒有當著他的面叫他「爵爺」來寒磣他;第二是因為,藤一當年立志不再進這爵爺府,現在竟然主動要求要進來;第三則是,藤一竟然說外面風寒,在關心他、關心他這個被藤一說成冷血的父親!
龔逸忠一時間應付不過來,只是木訥的跟著藤一走了進去。那大院的結構,雖然藤一十年沒有進來,卻也因為龔逸忠沒有改變,所以藤一走起來也熟門熟路。一直兩個人走到大殿里面去了,藤一扶著龔逸忠坐下來以後,他才坐在一旁,怔愣著,半天都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