暉原和藤一,都是長大了嘴巴,呆呆的看著祁音歿和凌羽臣。仿佛剛才祁音歿說的那句「他,凌羽臣,本來,就是我西域聖教的人」是莫大的詛咒,放佛是五雷轟頂,兩個人都像是突然被告知死了爹娘一般,佇立在哪里,長大了嘴,半天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雪慢慢的在下,祁音歿、凌羽臣兩個人相對而立,仿佛雪中冰雕。
「你、說、什、麼?」暉原不相信似地,喃喃的問了出口,一臉的失神。
「還是這副樣子,」祁音歿冷笑一聲,看著眼神空洞了的暉原,然後祁音歿不屑的不再看暉原,而是仔細的盯著凌羽臣,「你看,虧你妄自護她周全,最後她依舊什麼都不知道。你自己卻是把自己折磨的體無完膚、身心俱疲。你早就應該听我的,而不是阻止我。現在,也不會有那麼多的事端。」
「羽臣,無悔。」凌羽臣笑了笑,臉色雖然慘白,但是依舊安靜的看著祁音歿。
「等等,你說凌羽臣是西域聖教的人?你們西域聖教還會招收中原人作為你們的教眾麼?!」藤一隱約覺得,這是一個巨大的陰謀,不僅僅是凌羽臣,在皇宮里面暗藏了很多很多的秘密,比如興安爵爺龔逸忠的身邊安插了辛娘、五皇子恭王凌修彥身邊安插了陳雪蝶,現在更加可怕的是,連六皇子都是聖教中人。
祁音歿,到底設立了多麼大的一個局?
「招收?」舞月夢瑤這個時候開口輕笑,「你當真是辛娘的兒子,心性怎麼都和辛娘差不多,那麼天真可笑。我們西域聖教,既然叫‘西域聖教’,教眾都來自西域,斷然不可能事中原人。」
「那……」藤一眉宇緊蹙,不知道要如何看待凌羽臣的存在。
這個時候,凌羽臣回身,還是那個安靜、內斂,臉上時刻帶著微笑的六皇子凌羽臣,他對著藤一微微笑了笑︰
「藤一大人,我自小便是教中人。」
「所以你……其實根本不是錦朝的六皇子?!而是一個西域人?!」藤一終于明白了過來,看著祁音歿的似笑非笑,看著凌羽臣的微笑,藤一覺得這是一個驚天的秘密,竟然錦朝的六皇子是一個西域人,還是一個懂得術法的西域聖教的人。
「錦朝本來就沒有六皇子,」祁音歿不屑的說,「那個孩子注定短命,他的母親也是一個短命的人,這種空缺正好讓我有機會可以安排我教中人,來到錦朝做一個最為安全的臥底。」
「臥底?」
「錦朝真正的六皇子,活不過他母親去世的那一年。我只不過是偷梁換柱,便也成就了現在的六皇子凌羽臣。」祁音歿微笑著看著凌羽臣。
「意思是,從玉門開始,六皇子就已經被你們換成了教中人?!」藤一覺得,自己那麼八年多來,都被騙得很慘,或許不僅僅是他,還有整個朝廷整個天下。
祁音歿微笑著搖頭︰
「應該說,從六皇子自己主動清明去玉門開始,六皇子,就已經是另外一個人。帶著新生,帶著驕傲,帶著我聖教復興的計劃,成為了六皇子。」
凌羽臣看著祁音歿說得眉飛色舞,他自己卻是有些累的皺了皺眉頭,這麼多年,勾心斗角,忍氣吞聲,隱瞞自己身世的秘密——或許,其實他根本不需要隱瞞,因為本來就沒有任何人知道,其實他並不是錦朝的人,也不是凌家的皇子,不過是祁音歿的一枚棋子。但是,現在,祁音歿的大計並沒有成,如此就告訴了藤一和暉原他的計劃,難道——
想到這里,凌羽臣心神一閃︰
「你難道想要殺他們?」
祁音歿看著打斷了他說話的凌羽臣,他笑了︰
「你說呢。」
「你——!」
「你不用生氣,我答應你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到,暉原我也不想要她的性命,至于藤一,他母親叛教本就該死,這麼多年,我送他一個秘密,然後再讓他帶著秘密去死,不是很好麼?」
「那明天的立儲大典之上,你休想看到一個活著的六皇子。」凌羽臣冷冷的看著祁音歿。
祁音歿冷笑一聲︰
「好,你果然是我最大的敵人和對手,我當初就不應該復活你!」
「等等——復活?!你說什麼?」
暉原終于听到了對話內容之中,最為重要、最讓她心痛和震驚,最讓她無所適從的部分,她一直覺得,凌羽臣和其他凌家人不同,卻沒有想到,竟然是這麼的不同。
暉原想到的,是一個她至今仍然希望和他見面,想要和他聊天的人,一個她在西域認識的人。
——那是一個身形佝僂的男人,他的頭發灰白,臉上的皮膚是很不健康得泛黃顏色,上面有很多的黑斑,兩只眼楮瞎掉了左眼,同時他的牙齒暴露在外面,那是一口黃牙。
——他請他吃過一餐西域的美食,葡萄酒和烤狼肉。他們對月暢談,他告訴他,在西域聖教之中,祁音歿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弟弟。
——他說起西域聖教的時候,眼中又愛又恨的神色讓暉原覺得動容;他說起祁音歿的時候,眉頭緊鎖,一心憂愁。
——他並不是很自信,有的時候自卑,話不多,身重劇毒。一個人在冰山之中沉睡了二十多年,一復活,就成為了那個人的工具。他所渴望的親情,從來沒有過。
「對的,復活。他從來沒有告訴你是不是,你心里有了疑問是不是,呵呵,羽臣,你一心擔憂她,想盡了辦法從我的棋局之中逃出來,冒著生命危險。最後,你就是要這麼騙她下去了,是不是?你告訴她吧,你的真實身份,還是說,你要我這個教主,來說?」祁音歿笑著,看著暉原神色萬變的臉,以及看著凌羽臣有些痛苦的抽搐著嘴角。
「不說嗎?」祁音歿笑了,「看來你果然是不敢用你自己真實的身份去面對她吧。怕她會恨你麼?我那我還是好心一些,幫你說好了。」
凌羽臣沒有阻攔,他只是表情痛苦的閉上了眼楮,仿佛可以消除這個世界一般。
「他自己曾經告訴過你,我祁音歿有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在教中,所有的人,都會叫他‘公子’,他沒有名字。你看,他從來沒有想要騙你。在自己毒發快死的時候,是交給了你、信任你,要你招來了我教中的四位護法。你難道沒有注意,陀羅、毗琉、沙門和博叉,這麼四個人,從來都是叫他‘公子’,而不是‘王爺’麼?」
暉原听著,後退了一步,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擊。
「你要去西域,他知道無法挽留你,于是只好喬裝改扮來到你的身邊,你好像還給他取了一個名字?叫什麼來著?小夕?」
「你住口……」凌羽臣回頭,看著祁音歿,他眼中有絕望,有無奈,有太多復雜的情感,凌羽臣、或者小夕,都不是他的名字,他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公子」是尊稱也是恥辱,他不配擁有的姓名,以及他身上流淌的血液。他所厭惡的,是爭權奪勢,攪亂朝綱、江湖血腥,但是他的生命是由祁音歿復活、養大,他不得不听從祁音歿的命令。
矛盾所致,心如刀割。
本來一心只是麻木的听從命令,直到遇見了暉原,像是一道光芒。
他可以騙盡天下人,傷了天下人,負盡天下人,他卻不想要騙她︰
所以,在遇見她的時候,沒有對她說自己是錦朝的六皇子,而是說,「我是羽臣」;所以,在她問他中毒的事情的時候,他情願不告訴她自己中的是什麼毒,也要按照祁音歿的指示完成一切;所以,他從來沒有阻止毗琉、陀羅、沙門和博叉四個人叫他「公子」,也沒有隱瞞他們四個人的身份,說他們來自西域。
如果實在無法去解釋,他就選擇不說,只願自己說出來的每一句話,沒有一句騙了暉原。
「住口?我偏偏要說下去,你凌羽臣為了她,多少次的不要自己的性命。我記得我告訴過你,性命是你唯一尊貴的東西,作為一個人,你連最為基本的尊嚴都不要,我看,你還真是犯賤。」
凌羽臣听著祁音歿的惡言相加,他不過是一笑置之。
「羽臣,你,真的是……小夕?」暉原半天才出聲,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凌羽臣。他是要怎樣喬裝改扮,才能把自己絕天的容顏換成了那種身形佝僂、又瞎了眼楮的造型。暉原想笑卻笑不出來,看著凌羽臣神色復雜,心情混亂。
「用術法改變容貌,這是很容易的事情。」凌羽臣微笑,雖然沒有直接回答,卻也是默認。
暉原終于明白,為什麼他在他們從西域回來的後一步,于城門口「偶然」遇見了他們一行人,終于明白為什麼黛蘭公主會不惜拋頭露面出來找凌羽臣,也終于明白為什麼,凌羽臣每次提及自己的過往的時候,會那般黯然神傷,總覺得他也是有些自卑的,現在,終于清楚的知道,他竟然就是祁音歿的弟弟,同母異父,那個被人尊稱為「公子」同時也是時時刻刻在對他詛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