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化十八年,一月初,睿王的葬禮終于是舉行完畢。皇帝立七皇子為皇太子,五皇子的尸體也被找回,重新為五皇子也辦了葬禮,只是這次相送的百姓寥寥,唯有藤一和凌子墨,相伴為凌修彥,上了幾柱香。那新來的星官失蹤了,墮星台無主。卻是在一個夜晚,那星官子午,竟然焚燒了墮星台,靜婉皇後,也和那星官、星台,葬身火海。
七皇子也是雄韜偉略,他心系佛法不過一個幌子,這個時候朝中人才醒悟七皇子的城府之深,恐怕今世無人能敵。他作為太子,很快整頓了朝廷中的朋黨之爭,雖然朝中喪事頻頻,卻也是逐漸有了新的形勢。
江湖之中,一個月以來,就在江南一脈的所有勢力都以為北宮府要一蹶不振的時候,北宮逆突然像是有什麼神力幫助一樣,先是派乾天平定了神水宮的反叛,接著唐門門主向北宮逆臣服、答應在北宮逆有生之年唐門的勢力會完全為北宮府所用。然後,南宮家剩余的人馬突然轉投奔了北宮逆。而一直在東北蟄伏、這些年突然興起的翼月神教、前不久還和北宮家鬧的不可開交的翼月神教,她們的教主竟然把象征著教主位置的一枚月色扳指傳給了北宮逆,翼月神教的勢力已經為北宮逆所用。
江南的大小門派,見風使舵,紛紛向北宮逆投誠,一直盤踞在巫山一帶的君家此刻也不得不臣服于北宮府之下,加上北宮府的帝富,北宮逆儼然已經是一方的霸主。
七皇子有心拉攏北宮逆,一來是因為胡人的戰事逼迫,二來是為自己將來的登基,打下基礎。听聞北宮逆其實有一個妹子,還未出閣,七皇子便是派了自己的師傅——簡太傅出馬,去下聘禮。
同時,藤一還了自己原來的性命,龔藤一,也便是認可了父親的所作所為。他今日,最後一次去六皇子府上,找暉原,他要最後努力一次,之後,便放手。
所謂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
見過了暉原為了凌羽臣的死的狀態,藤一心知那個人已經贏了自己,贏了暉原的心。心中,卻還是留著希望。
才踏進了六皇子的府上,就看見了博叉、陀羅、毗琉和沙門,在準備著馬車,馬車上面,是放著一口上好的棺木,棺木的周圍透出了水汽,想必是想要防止尸體腐壞,放上了千年的寒冰,暉原正在內堂最後收拾了東西,她還是短發、綠袍,披著一件大氅,看上去很精神,卻有些憔悴。
「你來了?」暉原頭也沒有回,只是笑著說。
「你這樣帶走他的尸體,還真是給我的老頭子出難題……」藤一打著哈哈,他記得自己在對老頭子說這件事情的時候,那個想來面癱的老頭臉上驚訝而且復雜的表情,記得老頭子最後說的一句「當真是七竅玲瓏心」。于是,偷梁換柱,皇陵里面葬下的,其實不過是他人尸首,真正的凌羽臣的尸體,仍然在暉原這口棺木之中。
他屬于西域,他喜歡雪,她可以帶著他走,走回到他們的家中,很久、一輩子,她帶著他回家。暉原要帶著羽臣的尸體回西域,陀羅等四人,一心要千里相送。
「我想要帶他回家,其實,藤一,謝謝你幫我。」暉原笑著回頭看著藤一,她看起來成熟多了,比起當初初見的時候的那個喜歡糖葫蘆的孩子,她已經落落大方、光芒萬丈,奈何,現在,卻是物是人非。
「可以不走麼?」藤一試探著問,「留下來,我們一起去游歷江湖。」
暉原一愣,看著藤一。
「我們去游歷江湖,我不再理會這個天下的事情,也不再和你爭吵,我請你吃飯。你說,可好?」藤一繼續說,他知道自己一輩子只會說這麼一次,帶著希望和絕望說一次,然後,絕對不會再重提。
「你看,我不會丟下羽臣的。」暉原笑了笑,還是拒絕了藤一,她知道藤一要放下公正很難,可是,她不忍心看著羽臣一個人那麼孤單。
「你還有子墨,不是麼?」暉原接著說,「她等了你那麼多年,你不要辜負了人家。」
藤一明白了,他忍住了自己的哽咽,抬頭,笑了笑︰
「好,那麼,我送你們一程。送到玉門關,那以後,不再相送。」
——玉門關,他帶著她去的地方,在那里,她遇見了凌羽臣,從此,他們的世界,開始不再那麼單純簡單。
暉原沒有阻攔,凌子墨出奇的沒有來相送,她自己回到了八公主的府上,始終沒有出現,也沒有挽留。
一路無言,藤一、暉原、陀羅、毗琉、沙門和博叉,一行六個人,護著凌羽臣的靈柩,慢慢的由京城往西,連續走了四個日夜,終于是到達了玉門關,出了玉門關,便也不再是錦朝的領土,此去一別,便是再也不知何時能夠相見了。
藤一看了看暉原,暉原也是看著藤一︰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就送到這里吧。子墨,還在等你。」
藤一默默的點頭,看了看暉原,有什麼想要說的,終于是憋在了心中,不再說了,轉身,上馬,就準備打馬而去。
「記得——」
忽然!
有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傳了出來,好像是被壓住了喉嚨,聲音不怎麼好听,卻是很清晰︰
「對我八妹好一點!」
藤一和暉原,兩個人同時都驚訝的看向了一個地方,那本來已經釘死了的棺木,忽然開了一個口子,里面的人,氣定神閑的打開了棺木,做了起來,夸張的喘了一口氣,深深的呼吸著,笑的很狡黠的看著暉原和藤一,以及一樣目瞪口呆的四個護衛。
「嗯……」那人壞笑著沉吟,「看來睡棺材真的不怎麼好玩。」
「凌!羽!臣!」暉原驚喜、不由得大喊他的名字,一下子就跳了過去,摟住了他的肩頭,連連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凌羽臣是真的「死而復生」!
剩下的五個人被那兩個人排出在了二人世界之外,目瞪口呆,不知要說什麼才好。
凌羽臣還活著,這……恐怕是對我們天下第一捕快龔藤一,最大的打擊了吧。藤一看著凌羽臣坐在那里笑嘻嘻的和暉原打鬧,雖然他很想要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不過,時間,已經不多了。
他,藤一,到底是關心天下的,不能同于凌羽臣和暉原。
因為,國破家亡,他必須為自己的家國,出一分力氣。
奉化十八年六月,胡人的兵馬攻破京城。屠城三天,身為太子的七皇子戰死,錦朝的大片領土淪陷,皇族成員幾乎被屠殺殆盡。余臣和在歸京的十六皇子惠王凌君顧相遇,擁立惠王,惠王在巫山誓師,召集江湖各路人馬和各方勢力,維護錦朝的天下,抵擋胡人的進攻。
北宮府派人幫助惠王,玉門陸家出兵相助,翼月神教也在此刻從東北方向攻入中原,幾方人馬在中原錦朝的京城所在混戰。錦朝遺民都奮起反抗,縱使胡人兵馬強大,但是,也無法瞬間攻破惠王和北宮逆在長江築起的防線。
不過,由于錦朝這麼多年的怠于操練,兵馬當中也沒有多少是可以經得起戰爭的,雖然可以擋住胡人的兵馬,但是,並不可以再收復失地。
同年六月九日,錦朝的余臣擁立惠王在太湖以西的景蘭登基,改元「天承」,建立南錦,是年,景蘭改名京蘭,成為京城所在。
錦朝的歷史從此被分為兩段,從錦朝的開國皇帝建立錦朝以來,到奉化十八年六月九日,是為上一段,也就是後人所稱的北錦。而第二段,就是惠王所建立的錦朝,後人成為南錦。惠王自然而然的,成為了錦朝的另外一個開國皇帝,取重新復興錦朝之意,是為重錦帝。
天承元年,重錦帝封江南北宮家的北宮逆為軒王,賜金銀無數,世襲爵位,是為開國功臣,並賜免罪金牌一枚。而後,大赦天下,對前朝的遺民寬待,並和胡人簽訂條約,劃江而治。輕徭薄賦,修養生息,不時,錦朝大治。
這段歷史,自然也就是後世所稱的「天承之治」。
藤一回去,和凌子墨幫助著重錦帝重新建立了錦朝,他,終于是繼承了父親的爵位,成為了興安爵爺,兼任了六扇門的總管,老頭子退隱離開了,除暴安良,成為了藤一的責任。
終于可以心安天下,藤一卻總是覺得有些累,因為,他終于明白了當年老頭子的苦,知道了天下,並非他一人之力,就可以安定的。
但,他時而,還是會想起那兩個遠走離去不管世事的人說過的話,他們都說「天下與你何干」,他那時,不過看不開而已。
不久之後,他將要迎娶錦朝的八公主凌子墨為妻,龔藤一,現在正是龔爵爺,他苦笑著,或許,自己的悲慘生活,才剛剛開始。
藤一這個時候,有點羨慕凌羽臣了,可是,其實凌羽臣的日子,也不是很好過︰
「你怎麼會復活的?」暉原氣勢洶洶的詢問。
「是教主,他救活了我。」羽臣想起來祁音歿最後說的話,他在靈堂之上,終于听見了祁音歿的聲音,然後慢慢蘇醒了過來。
「既然你那個時候就已經醒過來了!你還讓我哭成那個樣子!你簡直沒安好心!」暉原氣呼呼的說。
凌羽臣慘笑。
「暉原小姐,人死而復生需要一段時間的……」陀羅四個人在旁邊勸道。
「哼!都是借口!」暉原抱著音禰生氣,她這輩子都沒有那麼丟臉過,竟然為了一個沒有死的人哭成那個樣子,她才不要原諒羽臣這個罪魁禍首。
「好啦,那你要怎樣才能原諒我?」羽臣討好的說。
「嗯……」暉原眨了眨眼楮,笑嘻嘻的看著羽臣,「那以後,飯你做、衣服你洗、家你收、碗你洗!」
凌羽臣無奈的看了看旁邊的陀羅、毗琉、沙門和博叉,然後對著暉原點頭︰
「好。」
「那好吧,我原諒你了!」暉原略帶著玩笑的說道。
羽臣一臉無辜又受害的表情,看了看旁邊四個也是一樣表情的護衛,他們四個人,或許還加上了在南錦的藤一,心中都有一種︰「悲慘的生活,才剛剛開始」的感覺……
——————————————《舞月原》第一卷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