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葉林的嘴巴很嚴,對在糧食招待所里發生的事情,只字未提,也沒有講述那份‘遺書’上的內容,周景也清楚,自己目前沒有得到對方的信任,況且,他也不想介入太深,就安慰了黃葉林一番,又當著他的面,給市委副書記于滿庭打了電話,通報了病情,隨即把手機交給黃葉林,讓他直接與于滿庭通話,自己則退了出去,到外面的走廊里,和兩位干警吸煙閑聊。
于滿庭這次是真火了,險些失去理智,做出了極為強硬的姿態,竟然讓周景和魏和平帶著警察來醫院,如果黃葉林搶救無效,死在醫院里,就要把紀委一干人等,甚至包括早晨去過糧食招待所的梁寶成都抓起來,立案偵查,這是他在盛怒之下做出的指示,顯得很不冷靜,不過,周景也清楚,借助黃葉林非正常死亡為契機,直接攤牌,確實容易拱倒市委書記李偉業。
道理很簡單,‘非法拘禁’和‘迫害致死’的罪名如果坐實,無論李偉業如何推諉,都難以月兌離干系,這和前面梁寶發的死亡是兩回事,梁寶發即便再有權勢,在青陽混得再好,也不過是個有背景的商人,而且抓捕他時,公安機關走的是正常程序,無可厚非,而黃葉林卻是正科級干部,南關鎮的鎮長,這樣的干部若是和‘迫害致死’扯上關系,就是一樁官場丑聞了,也就違背了黨內斗爭不得死人的游戲規則,上面必定會嚴查。
不過,在趕往醫院的路上,魏和平反復思量,覺得他直接出現在醫院里,不太妥當,很容易給人口實,就中途離開了,先回市局等候消息,讓周景獨自帶人過來,這才有了之前的一幕,為了保證黃葉林的安全,周景沒有讓人都撤離,在醫院里安排了兩個干警值班,這兩位雖然年紀很大,但在周景面前,卻很是恭敬,也很緊張,唯恐言語不周,得罪了這位市委辦領導。
幾分鐘後,周景把香煙熄滅,返回房間,見黃葉林氣色變得好了些,情緒也不像剛才那樣激動,恢復了往昔的冷靜,現在看著,更像是那位帶著幾分書生氣的鎮長,而不是一位被雙規問責,而輕生自殺的落魄官員了,顯然,剛才的通話效果很好,重新給了他振作起來的勇氣。
周景微微一笑,目光灼灼地望著他,輕聲道︰「怎麼樣,滿庭書記給吃寬心丸了?」
黃葉林連連點頭,感激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極為動情地道︰「是啊,在里面的時候就想過,這輩子,跟了老領導,是最正確的事情,就算再怎樣努力工作,也難以回報他的恩情,周秘書,你也應該能看出來,滿庭書記是個很重感情的人,為他服務,肯定沒錯!」
周景笑笑,沒有表態,而是拿過手機,征求他的意見道︰「老黃,既然沒事了,那紀委的人也就放了吧,出口惡氣就好了,但不能太過分,把他們關在市局,萬一傳出去,影響也不好,還容易引發兩個部門的矛盾,我們不能因為憤怒失去冷靜,和對方犯同樣的錯誤,那不明智。」
黃葉林也極為贊成,點頭道︰「好,放了吧,他們也都是奉命行事,不應該承擔責任的,周秘書真是心細如發,做事滴水不漏,有你在滿庭書記身邊工作,真是再好不過了!」
周景撥了號碼,給魏和平打過去,就斷斷續續地道︰「魏市長,是我嗯,還在醫院這邊人好多了,已經月兌離危險了,把紀委那些人放了吧,這邊沒事兒了!」
魏和平听了通報,表情有些失望,嘆了口氣,點頭道︰「好吧,不過很可惜,錯過了一次大好機會!」
「」周景險些噴了出來,他當然清楚,魏和平的意思是什麼,也明白,于滿庭其實是錯失了一次機會,一次能夠借助對手失誤,重拳ko的機會,而這種機會,通常是不多見的。
當著黃葉林的面,又不好多說話,就點點頭,掛斷電話,又寒暄幾句,讓黃葉林安心休養,不要背包袱,更不能再干傻事,要相信組織上,一定能夠把情況調查清楚,還他一個公道。
黃葉林自然是笑容滿面,應承下來,也暗自有些羞愧,自殺在任何時候,都不是光彩的事情,尤其是在黨內,無論因任何理由,干部選擇這條道路,都被認為是背叛的,以前有再大的功勞,都會一筆勾銷,那些黨內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尚且如此,就更不要提他了,只不過,這波意外交鋒,雙方都有小辮子,留在對方手里,因此,也就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再追究了。
一場風波終于化解,接下來幾天,日子過得很是平靜,在某種秘而不宣的默契下,上面保持著微妙的平衡,然而,值得注意的是,這段時間,經過市委辦公室這邊,給副書記于滿庭傳送的文件越來越少了,而除非必要,秘書長蔡思成也極少過來,甚至,連電話都不打一個。
周景清楚,這意味著,市委書記李偉業,已經和秘書長蔡思成聯合起來,對于滿庭搞信息封鎖,這樣做,也是在變相地削減他的權力,很多原本于滿庭可以過問的事情,現在也都被取消了,短時間看沒什麼,時間久了,下面的人自然就清楚,滿庭書記失勢了。
這種變化,不是突然而然的,而是潤物細無聲地進行著,周景雖然察覺到了,但沒有向于滿庭匯報,因為他很清楚,以于滿庭的城府,應該早就注意到這些,也會做好相應的準備了。
可見所謂的停戰,也只是相對的,是由激烈的,拉開陣勢,當面鑼對面鼓地打對台,隨時都有可能全面激化的方式,改變為桌面下的,秘而不宣,卻也是不容忽視的暗戰。
其實,分到這邊的文件減少,也相當于為周景減負了,他在辦公室里面沒有事情做,也就找了由頭,隔三差五地往開發區跑,為鏡湖集團雪歌服飾有限公司的開工典禮做準備。
這也是青陽市委的一件大事兒,畢竟,省委副書記李書榮要來參加的消息,已經在機關里傳開了,不說旁人,就是青陽那三位主要領導,也都盼著在這件事情上得分,爭取贏得李副書記的好感,為了能夠辦好慶典,還成立了專門的工作小組,來籌備慶典當天的準備工作。
也正是出于這種心態,三位領導才都停止了小動作,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來,免得斗得太過厲害,讓李書記得到消息,對三人形成不良看法,損害到大家的共同利益,那就得不償失了,所謂政治上的成熟,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就是懂得分寸,知道何時熱情擁抱,何時拆台打架!
而由于周景和鏡湖集團的特殊關系,他也在這個工作小組里面,擔任聯絡員的角色,工作小組的副組長就是秘書長蔡思成,他不願往下面跑,就把頭痛的事情,都交給周景處理。
在雪歌服飾副總經理趙前程等人的陪同下,周景走在現代化風格的廠區里,望著拔地而起,極為氣派的建築群,內心中也充滿了成就感,畢竟,這份政績里面,也有他的辛勞和汗水。
「趙總,還有什麼困難,需要市里協調解決的嗎?」周景停下腳步,滿面春風地道。
趙前程搖了搖頭,雙手抱著小月復,底氣十足地道︰「沒有,一切運作正常,半個月後的開工典禮,保證沒有問題!」
周景笑著點頭,卻還有些不放心,低聲問道︰「魏總哪天過來?」
「魏總啊」趙前程停頓了一下,小聲地道︰「魏總那邊的時間太緊,計劃變更過兩次了,就算能過來,也是當天來,當天就飛走,如果抽不出時間,就由我主持!」
周景有些撓頭,皺眉道︰「趙總,到時來的嘉賓很多,包括省委李副書記在內,都要和魏總見面洽談的,這次的典禮上面很重視,也會辦得很隆重,她不過來怎麼能行呢?」
趙前程猶豫了下,就點點頭,笑著道︰「好的,我會向魏總請示,不過,這事兒最好您親自和她打招呼,在這方面,您說話向來比我要有力度。」
周景笑著擺手,嘆息道︰「那是以前,現在不行了,自從上次吵了一架,她就不太搭理人了,每次打電話過去,都愛理不理的,老總的架子端得十足,打起官腔來,比市委領導還厲害!」
趙前程也和周景熟悉了,就半開玩笑地道︰「女人嘛,難免有犯脾氣的時候,要哄的!」
周景笑笑,搖頭道︰「不一樣,她是女強人嘛,無論做任何事情,都會有自己的主見,不會輕易受旁人左右,我去做工作,也不見得會起作用,關鍵是,你們要真正重視起來,不要覺得我們青陽廟小和尚窮,就好欺負,可以愛理不理地!」
趙前程咧了下嘴,忙笑著擺手,輕聲道︰「景少,這話言重了,別人可以不在乎,你這邊還是要買賬的,得罪了你,將來大小姐怪罪下來,我們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听他提起了陳家大小姐,周景微微一笑,沒有吭聲,而是眺望遠方,暗自琢磨著,許久沒有和陳雪妃聯系了,也不知她在國外的生活和學習情況如何,也許,此時已經把自己忘記了吧!
青陽市內的政治形勢依然處于混沌狀態,沒有任何明朗跡象,而兩人之間約定,兩年後在京城相見,那時若還只是一個縣級市的秘書身份,就顯得太過寒酸,這與他當初定下的目標,相差太遠了。
但官場里對年齡很是看重,不能任意亂來,工作二三十年,仍然爬不到處級的干部比比皆是,要想在眾人中月兌穎而出,不但要有能力,還要講究機遇,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離開開發區時,天色漸晚,已經快到下班時間,周景沒有回家,而是開著車子,直奔市三中而去,自從那天與鄭秀珍纏綿之後,這尤物的誘人風姿總是在眼前閃動,讓他難以忘卻。
然而,這些日子,鄭秀珍總是有意無意地回避著他,電話打過去,有時根本不接,就算接了,也不回話,只是安靜地听他講話,卻不回應,周景知道,鄭秀珍的心結還沒有解開,要想徹底地征服這美人,還是要花些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