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置身于一個色彩斑斕的漩渦中,看不清任何事物。色澤和光影迅速地在身邊掠過,衛琬清晰的知道自己是在夢境中,然而卻無法醒來。
當她終于從夢中掙月兌,只覺得身心都累到無以復加。然而睜開迷蒙的雙眼,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正斜斜倚在床柱上,睫毛下有著濃濃的陰影。
一時間竟以為仍身在夢中,直到她的手指觸到那人微涼的臉頰,衛琬才驚覺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忍不住淚盈于睫。完全清醒後,衛琬覺得眼前那人越發的不真實起來,他何曾有過這樣憔悴的臉容,連同那下巴上青色的胡茬,與從前的他都扯不上絲毫的關系。
縴細的手指劃過他的胡茬時,蕭承鈞忽然睜開了眼楮,純黑的瞳仁倒映著她蒼白的容色,彼此沉溺。他伸手握住了停在下巴處的縴手,低聲道︰「亂模些什麼?」
衛琬蒼白面頰攀延上些許紅暈,低眸嗔道︰「想看看你是不是假的。」
他輕笑出聲,「我才想看看你是不是假的呢,好端端地弄了那麼大一塊紅斑在臉上,險些讓我認不出你來。」
衛琬下意識地抽出手捂住臉頰,過去那些天的記憶一股腦沖入空白的腦海,易容、被俘、閼于、坤都……方才醒來的那一刻,歲月靜好,她幾乎要以為那些混亂的經歷都是一個冗長的夢境。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她月兌口而出。
蕭承鈞的眼眉陰沉了幾分,「是疏影找到你的,他奉命去閼于人的營地查看動靜,卻在主帥的營帳中發現了昏迷不醒的你,就在那里放了一把火,趁亂將你帶出來了。」
「原來是這樣……」衛琬眉尖微蹙,「你沒有見到鴻離?」
「鴻離……」蕭承鈞也皺起了眉,「是誰?」
「是和我一起被抓的人,他功夫還不錯,所以我托他帶信給你,」衛琬解釋道,「可能是他沒有找到你吧……」她半信半疑地停下了話頭,如果鴻離沒有去找蕭承鈞,那他又去哪里了呢?
「好了,不要想這些,你已經平安了,這就足夠了。」他拉下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拍了拍,一副寵溺的姿態。
「可是……」她下意識地縮回了手,模著空蕩的手腕,「你送給我的珊瑚手串……我本來是想讓他帶給你當信物的……」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自己也覺得當時荒唐,與鴻離認識不過短短數日,竟將那樣重要的東西交給他……
蕭承鈞的目光閃動了一下,隨即就恢復了正常,柔聲道︰「不過是一件飾物罷了,回到帝都後再送你一件就是了。」
不知為何,听到他這樣說的時候,衛琬心底卻掠過一絲黯然。她臉上的神色變化全都落入了蕭承鈞眼底,他卻故作不知,只是輕輕笑了笑,「好了,你的病才剛有些起色,就不擾你休息了。」
說罷,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將被角替她重新掖好,便從容起身離去。衛琬下意識地想要伸手挽留他,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黯然地收回了手。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現在離他這樣近,卻覺得那樣遙遠。來的路上只想快點見到他,如今見到他卻不知說什麼好,而他似乎也比從前疏遠了許多,總給她一種若即若離的感覺。想到這里,衛琬自嘲地笑了笑。
分明才只見了一面,何談「總」字?或許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
養病的日子總是十分枯燥的,衛琬在床上躺了幾日,便已悶得茶飯不思。而蕭承鈞自從那日來看過她後,再也沒有踏足這里。
「衛姐姐,該用早膳了。」軍中沒有女人,被指派來伺候她的是才十二歲的宏彥。這個個子不高的瘦弱少年是朔城人士,家人在戰火中已經失散,他卻不肯跟著流民逃往關內,執意要留在軍隊中。蕭承鈞自然不會讓他上戰場,但感念他的一份心意,便將他留在軍中做些雜事。
衛琬來了之後,蕭承鈞便讓宏彥在她的營帳里伺候,雖說是伺候,但因男女有別,所以也只是送送飯打打水而已。宏彥少年心性活潑,便以姐姐相稱,衛琬見他聰慧穎利,便也時常與他說些詩書上的事,倒真有了幾分姐弟的意思。
「王爺他……」衛琬欲言又止。
宏彥倒是伶俐的很,笑道︰「王爺昨個兒與統領們商議了一夜的戰事,天不亮又親自帶人去勘察周邊,如今倒已經歇下了,姐姐不必憂心。」
見她低頭不語,宏彥又道︰「王爺這些天真是忙了些,不過倒常記掛著姐姐的飲食,這粥菜也是他親自吩咐下的,姐姐還是趁熱吃些?」
衛琬唇角不由得攀上了笑意,「看你這猴兒精的,話都讓你說盡了。」
宏彥嘿嘿一笑,頗有些不好意思地咕噥道︰「就算是個猴兒,也只盼著讓姐姐多吃些,身子快些好起來,才好去見王爺不是?」
「越說越不成話了。」衛琬板起了臉,語聲也沉重了幾分。宏彥這才收斂了幾分,只是一味勸她多吃,待她吃過後又自收拾了碗盤去洗。
衛琬的身子還沒有好到能去找蕭承鈞的時候,他卻自己來了。這些天的戰火洗禮,讓他的面容堅毅了許多,連眼神也銳利無匹,從中找不到分毫柔和的影子。
沉默地在榻邊的凳子上坐了片刻後,他終于開口︰「左相有書函送來。」
衛琬的眸子微微瞠大,「他……知道我在這里……那他都說了些什麼?」
蕭承鈞定定地看著她,緩緩開口道︰「他已經派了人來接你,如今都已候在外面了,只待你身子大好便可動身,」他微微垂下了眼瞼,「本王會安排人手一路護送,你大可放心。」
千想萬想,也不曾想到再見時,他竟只有這些話對她說。衛琬只覺一顆心冰凌凌地墜了下去,許久才憋出來一句︰「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因為失望,她的語氣略微有些僵硬,听在蕭承鈞耳中就變成了逐客令。他站起身來,平靜地看著衛琬,「你好生歇著吧,我這就叫她們進來服侍你。」
衛琬只覺一腔委屈涌上心頭,卻不願在他面前軟弱,只是抬起手臂用衣袖掩住半張臉,「多謝王爺。」無懈可擊的姿態,微微顫抖的語聲,換來的只是他決然離去的背影。而跟著宏彥進來的除了兩名年輕侍女外,還有四個嬤嬤。
都是相府里的老人了,這樣的陣仗讓她聯想起了衛瑤作為衛家嫡女的排場,然而卻從來不是她衛琬能消受的。她的父親,是出于怎樣的一種目的,才派了這些人來接她?
為首的姜嬤嬤已經帶著其余人福身一禮,恭敬道︰「大小姐受苦了,老爺已經預備下了車馬隨從,咱們隨時可以啟程回家。」
回家?一個本應該多麼溫暖的詞,在此情此境下听來卻如此刺耳。看著姜嬤嬤期待的眼神,衛琬的眼眸黯淡了少許,輕輕吐出了一個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