閼于的王宮雄偉有余,精致不足,不過風俗卻很是奇特。在正殿接待衛琬的除了國主忽律和兩位王子外,還有王後托婭、側妃烏蘭以及閼于的祭司長巴圖。
「坤都見過父王、母後和側妃娘娘。」坤都單膝跪地行禮。因為歷代君主的目的都是征服地廣物博的中土,所以閼于的貴族一般都會說漢語,在王宮內也常以漢語交談。今日召見的又是錦朝的皇後,所以坤都特意用了漢語。
忽律看起來年約五旬,雖然身子已經微微發福,但仍能看出年青時的壯碩。傳聞忽律曾在十二歲時就曾空手折斷銅條,果然是名不虛傳。
衛琬想起在朔城見過的阿布,與忽律生得很是相像,相比之下,坤都倒顯得過于文弱,盡管和錦朝男子比起來他已經算得是壯碩的了。王後托婭面色略顯蒼白,想來兩位王子連續殞命的噩耗已經擊垮了她的意志,整個人如同行尸走肉般毫無生氣。
側妃烏蘭生得高大光艷,一雙漆黑的眸子閃爍著精光,一見便可知道不是個簡單人物。她的兒子亞雷雖然才十五歲,但已長得很是高大,紅潤的臉色顯得生機勃勃,骨骼肌肉已經完全像一個青年了。
至于祭司長巴圖,繪著奇異花紋的面具遮擋住了他的容貌,讓人無從判斷他的年齡。他穿著一襲黑袍悄無聲息地站在忽律身後,手里握著鷹翼權杖,幾乎像雕像般安靜。
衛琬就這樣倨傲地站在大殿中央,將殿內的所有人都打量了一番。忽律的眼楮微微眯起,任由她四處打量,並不說話。
坤都保持著單膝點地的姿勢,許久未動,整個人也像是成了雕塑一般。
亞雷見衛琬遲遲不動,怒喝道︰「見了父王還不下跪,你好大的膽子!」
衛琬斜睨了他一眼,重新將目光放到忽律身上,不僅眸底波瀾不起,面上也是毫無懼色。她就那樣靜靜站在原地,與忽律對視。
忽律面上忽然浮起了笑意,開口道︰「為何見了本王仍不行禮,難道錦朝人都是這樣沒有規矩嗎?」他的聲音同身材一般渾厚,多了幾分亞雷沒有的威嚴。
衛琬微微揚起下巴,脆聲答道︰「本宮是錦朝皇後,就算是放低些說也是與閼于王後同等身份,況且遠來是客,自然也尊以上位,怎可對國主下跪,墮了我錦朝的威風?」
忽律還未說話,側妃烏蘭已然開口︰「本宮素聞錦朝風俗奇特,女子地位依附于夫君,在錦朝即使貴為皇後也要向帝王下跪,國主身為閼于的君主,難道還受不得你小小女子的一跪?」
忽律唇角輕揚,任由烏蘭越俎代庖,面上毫無不悅。衛琬語聲急轉清冷︰「側妃娘娘此言差矣,且待國主吞並錦朝,成為天下之主,再來讓衛琬跪拜罷!」
烏蘭俏臉一沉,狠狠一拍扶手長身站起︰「衛琬,你如今不過是閼于的階下囚,本宮要你生便生,要你生不如死也非難事!」
衛琬似笑非笑地看向忽律,「倘若你是閼于的女皇,衛琬自然不得不服,不過衛琬相信國主目光長遠,若是這樣隨便處置了衛琬,怕是得不償失。」
忽律冷哼一聲,烏蘭的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急忙半跪在忽律腳下,「國主,烏蘭一時失言,實在是無心之失……」
她深知忽律此人最是多疑,本來三王子死後,自己趁機招攬朝臣企圖立亞雷為儲君,就已經觸犯了他的忌諱。如今衛琬竟在大殿之上公然挑撥,少不得要勾起他的疑心,雖然當眾下跪求饒有失顏面,但攸關亞雷的前程,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烏蘭嘴上雖然誠惶誠恐,眸底卻流露出陰狠之色,只待他日自己手握大權,必然不會放過今日在場看了她笑話的人!
忽律並沒有看她,而是直直盯著衛琬,許久才開口道︰「好一個衛皇後,無怪能與高家那老太婆周旋許久,哈哈,」他仰天長笑,又對坤都道︰「此事你做得不錯,起來罷。」
坤都這才松了一口氣,慢慢從地上站起,垂手侍立在一旁。
忽律的目光這才轉到仍伏在身前的烏蘭身上,語聲冷峻了許多︰「你且回去閉門思過罷,若不是亞雷這次替你將功折罪,哼……」
烏蘭冷汗涔涔而下,立即和亞雷一起識趣告退。托婭王後亦站起來告罪道︰「臣妾為阿布誦經的時辰到了,請允許臣妾先行告退。」
忽律點了點頭,直到殿內只剩下他們四人,他才換了一種口氣說道︰「听聞皇後出身衛氏,卻與蘇家有關系?」
衛琬無奈道︰「倘若衛琬真是蘇家後人,高家怎會將我拱手讓出?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的障眼法罷了。」
忽律沉聲道︰「那你的意思是本王上了當?」語聲間纏繞著戾氣,坤都擔憂地看了衛琬一眼,拳頭不由自主地握緊了。
衛琬毫無懼色地抬起頭,「國主聰慧過人,怎會輕易上了高家和衛家的當?不過是將計就計,替錦朝添些亂子罷了,衛琬妄自揣測,不知是對還是不對?」
忽律面色漸轉溫和,目光卻越發犀利,似乎要將衛琬整個人都看透。衛琬迎上他的目光,亦抿唇不再說話。就這般凝視許久,忽律終于將目光轉到坤都身上,柔聲道︰「這次你做的不錯,不過下次若再有什麼想法,要先向本王匯報才是,你可記清楚了?」
坤都再次單膝下跪,恭聲道︰「坤都明白了,」他瞥了一眼衛琬,「父王還有要緊公事,不若兒臣先帶衛皇後回府。」
「不必了,」忽律還未等他說完便已開口,「錦朝皇後遠道而來,自然要由王宮招待,你且回去罷。」
「父王……」坤都還想再說什麼,衛琬卻已在一旁柔柔開口︰「承蒙國主盛情,衛琬卻之不恭。」
她既已開口,坤都自然是什麼也不能說,只能接著說下去,「那坤都先行告退,明日再來謁見父王。」
忽律閉著眼楮點了點頭,放他去了。又對站在身後的巴圖吩咐道︰「衛皇後身份尊貴,自是不能住在後宮,你安排人在神廟附近打掃出個地方,將衛皇後暫時安置在那里便是了。」
巴圖躬身行禮,表示自己明白了,從頭至尾,這位神秘的祭司長只言未發,但周圍的人顯然都已習慣。衛琬不由得好奇起來,難道閼于國的這位祭司是啞巴嗎?若是啞巴,又怎能承接神諭,成為一國人人尊敬的祭司?
而從坤都的恭謹態度來看,忽律雖年紀漸老,但心計算計仍不容小覷,否則自皇後到側妃,以及僅剩的兩位王子怎會如此畏懼于他。不過這閼于國近來也是風波不斷,大王子病逝,三王子死于戰亂,看來雖然地域和民族不同,但圍繞著權力的爭斗卻是永不停歇的。
權力,向來是皇族自相殘殺的根源。衛琬眸底掠過黯淡的微光,在閼于王宮,想要逃離太難了,不過,也總好過在坤都的眼皮底下。
畢竟,王宮各方勢力雖然錯綜復雜,但必然會有可乘之機。眼下,她的身份是禁錮她自由的根源,亦可能成為她回歸錦朝的唯一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