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再次見到坤都時,衛琬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讓我見鴻離,就是那個和我一起被抓的人。」坤都用審視的目光看著她,她平靜地補充道︰「不管你想從我這里找到怎樣的答案,都先讓我見到他再說。」
出乎她的意料,坤都竟然爽快地答應了她的要求。很快,被五花大綁的鴻離就被帶到了帳篷里。看起來他並沒有經受太大的折磨,依舊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坤都解開他手上的繩索,瞟了衛琬一眼,冷然道︰「一炷香的時間。」說罷便轉身出了帳篷,連阿娜也一並帶了出去,顯見得是擺明了不听他們說話。
「月曜山莊是什麼地方?」衛琬一開口便這樣問道。
鴻離微微揚起了眉毛,警惕地反問︰「你問這個干什麼?」
「你知道?」衛琬沒有回答他的反問,而是步步緊逼。鴻離不置可否地看著她,眸色平靜。「如果你知道,請告訴我那是什麼地方,有什麼……特別之處。」
鴻離沉吟了片刻,才抬起頭道︰「那是屬于洛河蘇氏的莊園。」
洛河蘇氏,曾經是最為傳奇的所在。蘇氏先祖戎馬出身,一手開創了這片土地的新紀元。那是數百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這片土地上只有一個如太陽般耀眼的帝國,而它的統治者就是蘇氏。
然而兩百年後,朝廷的勢力漸漸式微,群雄並起,經過幾十年的分裂和重組後,形成了如今四國並立的局面。其中錦朝的勢力最為龐大,盡管有閼于虎視眈眈,但還是名義上的宗主國。但即使是錦朝這樣的盛世繁華,還遠遠不及數百年前的蘇氏。
而蘇氏王族在傾國之後,仍有一支子孫在洛河附近扎根下來,用曾經屬于那個龐大帝國的財富建立起了屬于自己的莊園。蘇氏的後人人才輩出,在青史留名的無一不是驚才絕艷之輩。
但近百年來蘇氏子孫行蹤隱秘,而他們世代居住的月曜山莊也只存在于人們的口頭傳說中,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它的存在。也常常有人宣稱自己找到了月曜山莊,但最終也證實這只是那些狂徒的妄想而已。
然而世人還是願意相信,曾經站在帝國頂端俯瞰眾生的蘇氏仍有血脈流傳,並且保護著帝國的秘密寶藏。因為在錦朝的太祖皇帝佔領帝都後,並沒有在國庫中得到多少財富,因此錦朝成立初年,當政者和百姓都很是艱苦了一些年。有無數人追隨著傳說的足跡在各地尋覓蘇氏的後人,然而都是無功而返,直到近幾十年這樣的流言才漸漸平息。
「蘇氏……」輕輕念出這兩個字的瞬間,衛琬想到的就是蘇媃。然而她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天下姓蘇的人多了去了,倘若蘇氏的傳人就住在帝都,怎能瞞過那些尋金者的好奇心。
「這和我有什麼關系?」她輕輕問道。
鴻離的目光閃動了一下,他聳了聳肩膀,「我怎麼知道,這要問你自己了,照我看,他們啊一定是求財心切,認錯了人也是很正常的。」他嘴上雖然這樣說,眼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衛琬干笑了兩聲表示附和,心底卻有冰冷感覺不斷蔓延。盡管她不願意承認,但不知道為什麼,在听到月曜山莊和蘇氏這兩個詞時,心底便有莫名的聲音在叫囂。仿佛是游子終于回歸故土,落葉歸根那一刻的似曾相識;仿佛是等待了千萬年,終于重逢那一瞬間的狂熱。
然而記憶仿佛是干涸的河底,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任何和月曜山莊有關的信息,但那種熟悉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鴻離,」她微微向前傾身,抓住了鴻離的手,附在他耳邊低語道︰「替我去找一個人。」
鴻離的眼眸微瞠,同樣低聲回答道︰「此地守衛森嚴,怎麼走?」
衛琬仿佛根本沒有听到他的回答,而是自顧自說下去︰「靖王率領的十萬援軍一定離這里不遠,待會……你就趁亂沖出去……把這個交給他……」
她的語聲時斷時續,鴻離只听懂了大意,然而他已經沒有了開口說話的機會,掌心一涼,她已然將什麼東西塞入了他手中。而下一刻,她已經忍住撕裂傷口的痛楚翻身下床,將桌上的油燈端起,決絕地點燃了帳篷。
秋天天氣干燥,物事都極為易燃,況且這些帳篷都是用硝制好的羊皮縫成的,幾乎是在一瞬間就竄遍了火焰。
而衛琬自己卻不顧火焰的灼傷,端著那盞油燈跑出了帳篷,狠狠將油燈丟到近旁的一個帳篷上。變故讓人猝不及防,即使坤都就帶著眾人守在帳外,對于突然躥起的大火也是一時間束手無策。
待得大火終于被撲滅後,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了。坤都身上的披風下擺已經被燒得黑了,如同他此刻的臉色一般凝重,皮膚下緩緩流動的已經不是血液,而是燃燒的怒氣。
衛琬也好不到哪里去,剛才從帳篷出來時,她散亂的長發已經著了火,又被阿布和阿娜從頭到腳用冷水澆濕了,樣子格外狼狽。被秋夜的寒風一吹,整個人忍不住瑟瑟發抖。
自然,鴻離一直沒有從著火的帳篷中出來,而已成灰燼的帳篷中,早已沒有了他的身影。坤都逼近衛琬,一把抓住她受傷的肩膀,手指輕輕加力,然後才滿意地看著她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連嘴唇都在顫抖。
當他再次加重手上的力道時,衛琬終于忍不住痛呼出聲,看到她痛苦扭曲的表情,坤都才放開了手。「這,只是一點小小的懲戒而已,來人,把她送到我的營帳去,」他如同鷹隼的目光牢牢地釘在衛琬蒼白憔悴的面容上,語聲漸漸低沉,語氣卻是加重了,「本王要親自看管她。」
立刻有士兵應聲出列,拉著衛琬向坤都的營帳走去,阿娜本想跟上去,卻被坤都制止了。「阿布受了些驚,你去陪著他罷,不用再管那個女人了。」
阿娜諾諾稱是,頗為同情地看了一眼衛琬的背影,微微嘆息。
衛琬原本以為王子的營帳會舒服一點,但進去後才發現不僅在外觀上,里面的擺設都是一模一樣。除了幾案上堆了不少書籍和戰略圖外,一應用品都是極為簡陋的,完全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若論起舒適來,還比不上她之前住的營帳。這個坤都也不知道是有什麼毛病,床榻竟然就是一塊青石板,上面胡亂堆著一床毯子,看看就覺得渾身發冷。
「阿嚏!」想到冷這個字,衛琬頓覺身上寒意陣陣。在這樣的秋天穿著濕透的衣裳,真是無異于酷刑折磨。
坤都大步走進帳篷,完全當她不存在似的,自顧自地將燒壞的披風解下來丟到一邊。頭也不抬地道︰「別站在這里礙眼。」
衛琬微微一怔,才意識到他說的是自己,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卻見坤都冷冷瞥了她一眼,眼光從頭到腳轉了一遍,直看得她遍體生寒,忍不住又打了幾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