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惑 第38章 盛世紅妝

作者 ︰ 雲程

元武元年正月十二,是新帝迎娶皇後的大喜之日。雖然錦朝素來有守孝的習俗,但眼下正是非常時期,太皇太後毅然決定,守過先帝的七七,便為新帝操辦大婚事宜。

然而不管這場婚典舉辦的多麼奢華,始終還是帶著那麼一點別扭的味道在里面。畢竟剛剛登基稱帝的天子才只有九歲,而皇後已經是二八少女,老妻少夫,也算得上是錦朝建朝以來的頭一遭了。

從一大早的祭祀宗廟,直到晚上在極天殿舉行的合婚典禮,整整一天衛琬都保持著僵硬的笑容,任由周圍的侍女擺布。

她發上的金飾極其沉重,墜的發根隱隱生疼,卻不能表現出一絲一毫的不耐煩。而坐在對面的那個小皇帝,穿著金燦燦的龍袍,領子上露出白里透紅的臉蛋,就像年畫上的胖女圭女圭,無論如何也不能和「夫君」這兩個字聯系起來。

想到這里,衛琬竟從心底生出了些自嘲的笑意,多麼荒誕的事情啊,自己就要在今天成為一個九歲小毛孩的妻子了。而這樣奢華的典禮,繁復的儀式,在她看來只剩下濃濃的諷刺意味。

到了這一步,曾經有過的不甘心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今天她代表的並不是她自己,而是整個衛氏。

「禮成!」終于等到了這一句,衛琬恭敬地膝行上前,從太皇太後手中接過金冊璽綬。

「從今日起,你便是錦朝的皇後,一言一行都要謹慎,要謹記卑弱第一,夫婦第二,敬慎第三,婦行第四,專心第五,曲從第六,叔妹第七,你可記住了?」

「臣妾謹尊太皇太後教誨。」她低眉答道,卻遲遲不見太皇太後命她起身,只得保持著恭敬的跪拜姿態,連頸項也不敢挪動一下。

太皇太後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終于開口道︰「平身罷。」

禮官高聲唱道︰「百官朝見皇上、皇後!」

離得最近的兩列官員立即齊齊拜倒,口中高呼道︰「臣等參見皇上、皇後!」呼聲猶如水面的波紋般擴散開去,外圍的官員一層層跪拜,直到站得最遠的宮女宮監們也跪下後,所有人在禮官的指揮下,齊聲道︰「恭賀皇上與皇後新婚之喜,願吾皇與皇後永結于好,盛世清平!」

在鋪天蓋地襲來的恭賀聲中,衛琬定定地看著玉階之下,那個離自己最近的人。或許是察覺到了她的注視,蕭承鈞突然抬起了頭,眸光相接的瞬間,彼此都是微微一怔。

蕭允尚稚女敕的聲音在身旁響起︰「眾卿平身!」

衛琬看著他從容地起身,謝恩,只覺再也承受不住身上的千斤重擔,每個骨節都隱隱作痛。她從未想過,再一次相見,竟會是如此境地。

她站在年幼的帝王身側,而他卻收斂了所有光華,俯首稱臣。不該是這樣的,本不該是這樣的!他怎麼能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成為深宮中的祭品,卻還能保持著一貫的從容和平靜,仿佛那些曾經的誓言,都只是她一個人的臆想。

衛琬怔怔地站在原地,再也听不到任何聲音,看不到任何東西。她的眼底只余那一個人的身影,他的沉靜,落入眼底便成為她的心痛。

直到一群婢女將她和蕭允尚簇擁回宮,她才漸漸回神。屬于皇後的昭鳳宮,紅燭跳躍,映出滿殿的流光溢彩。她木然地被扶到喜床邊坐下,喜娘利落地將她的衣角和蕭允尚的龍袍系在一起,說了些吉利話。

「我記得你,你是上次彈琴唱歌的那個姐姐,」蕭允尚打量了她一番,才開口說道,「你上次唱歌引來了漂亮的鳥兒,你再唱一次好不好?」

衛琬神情微怔,勉強微笑了一下︰「請皇上恕罪,衛……臣妾嗓子不適,恐怕不能唱了……」自稱「臣妾」的時候,她禁不住戰栗了一下。

「我叫蕭允尚,不叫皇上。」他睜大了懵懂的眼楮,一本正經地申辯道。

旁邊的侍女宮監都面面相覷,自小服侍他的女乃娘李氏驚慌地跪下,叮囑道︰「陛下,您就是皇上,莫要再說這樣的話了,被太後娘娘听到可了不得。」

蕭允尚臉上立刻浮現出失望之色,低下頭不再說話了。雖然平日里被教導著擺出一副莊重的模樣,但他骨子里仍只是一個九歲的孩童,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

一個尖利的聲音傳來︰「來人吶,將李氏拉出去掌嘴!」來人正是太皇太後身邊的首領太監魏崎。

魏崎看著渾身顫抖的李氏,慢悠悠道︰「這宮中只有太皇太後她老人家,哪里來的太後娘娘,你說話這般不小心,不給你點教訓可還了得?」

兩名宮監已經不顧李氏的苦苦哀求,拖起她便出去了。蕭允尚與李氏的感情頗好,見狀阻止道︰「不要把女乃娘帶走,魏崎,你為什麼要罰她?」

魏崎陪笑道︰「陛下,李氏出言無狀,自然該受到懲罰。」

「可是……」他還欲爭辯。

魏崎將手指放在嘴唇上「噓」了一聲,「皇上可不要任性啊,太皇太後若是知道了,李氏受得懲罰可就不止掌嘴這麼簡單了。」

蕭允尚的神色頓時一凜,似乎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便乖乖地閉上了嘴。

「傳太皇太後懿旨,閑雜人等一並退下!」安撫好了小皇帝,魏崎直起腰身道。一眾宮人立刻諾諾退下,昭鳳宮的正殿內便只余他們三人。

魏崎看了看衛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衛琬見狀便主動開口道︰「不知太皇太後有何旨意,公公直言便是。」

魏崎這才嘿然一笑,「其實也算不得樁事,不過是陛下年幼,所以日常起居還是在元儀殿,老奴這便送皇上回去,娘娘還請自行安置。」饒是魏崎在宮中行走多年,覺得這話也不好啟齒,畢竟這樁婚事,實在是離譜的可以了。

衛琬淡然一笑,「有勞公公了。」

蕭允尚似乎是已經習慣了被人擺布,聞言便乖乖地站起來準備跟著魏崎走,在臨出房門前卻又回過頭來打量了衛琬一番,「明天我再來找你玩……」

魏崎急忙去掩他的嘴,「哎呦小祖宗唉,太皇太後她老人家交代了多少次了,您是天子,不能自稱為我,若是被她老人家听到了,又是奴才的罪過了。」

蕭允尚眼底才燃起的一點興趣頓時無影無蹤了,木然道︰「朕知道了。」

「皇上,咱們還是走吧,讓皇後娘娘歇息會兒。」魏崎催促道,又回身向衛琬恭敬行禮,才牽著蕭允尚的手退了出去。

待他們離開後,衛琬將進來服侍的宮人統統打發出去,自己將發髻散開,就這樣披著一頭長發走到窗前。淡淡清輝灑在她身上,越發映襯出雪膚花貌,神韻清明。

其實李氏不過是叫順了口,一時改不過來罷了,並不是什麼大錯。但魏崎卻執意要處罰她,恐怕也是得了太皇太後的授意的。

她頹然地將頭靠在窗框上,才是入宮的第一晚,就已經這樣難熬。其實太皇太後完全沒有必要派魏崎來這一趟,畢竟是內幃之事,況且皇帝年紀幼小也是眾所周知的。太皇太後此舉的真正意義,是在給衛琬一個下馬威,讓她知道,太皇太後高氏,才是這個後宮真正的主人!

想到明日就要去覲見太皇太後,以後每日都要晨昏定省,衛琬就覺得頭痛欲裂。難道自己的一生,真的就要這樣禁錮在深宮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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