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兒,你真的狠心丟下朕嗎?」玄燁怔忪地看著德兒蒼白著臉色安靜地躺在床上,伸出手去模她的臉頰,心中仍有一種想要將她拽起來怒吼著問問她為什麼這麼狠心讓他如此煎熬的沖動,可是看著她這樣脆弱的模樣,又每一個動作都出奇地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小心,便傷到她好不容易止住血的傷口。
「萬歲爺,藥熬好了!」錦瑟端了藥走進臥室,看著皇上散發著悲傷的背影,仿佛要將他周圍的空氣冰凍一般。
玄燁接了藥碗,便揮揮手讓錦瑟退下了,德兒的深度昏迷讓所有人都沒辦法將藥水喂進她的嘴里,所以每一次喂藥喂食的重任就都落在了玄燁的身上。他有時反而很期待著一刻的到來,這是他唯一可以與她同甘共苦的時刻。玄燁輕輕地嘆氣,仰頭喝了一大口藥汁,才用嘴巴一點點喂到她嘴里,為了怕她嗆到,玄燁每一次都極其小心,有時一碗藥便要喂上小半個時辰。
玄燁仔細地將她嘴邊的殘留抹淨,眉頭緊鎖︰「德兒,朕累了,朕怕了,朕認輸,咱們不玩這個了行嗎?你起來,朕帶你去草原,帶你去江南,你要去哪兒,朕就帶你去哪兒,好不好?」玄燁仰頭,不讓眼淚流下來。
外面已經是一片繁花盛開,燦爛的陽光已經將春姑娘送入了人間,宮廷之中許多愛美的女子已經換上了單衣。可是不知為什麼,玄燁會覺得如此冷,甚至比整個冬天都要寒冷。
吳雅就這樣一直不好不壞地昏迷了半月,才算是熬到了曹寅將「賽神仙」請進了皇宮。
「沒見過像你這麼火急火燎的年輕人,從蘇州到京師居然就用了八天!我這身老骨頭可經不起你這麼折騰啊!」花白胡子的老頭帶著個隨從一邊跟著曹寅往乾清宮走,一邊還禁不住嘮叨。
「知足吧,我還五天趕到了蘇州呢!」京杭大運河上,這幾日都會看見有一艘船跟瘋了一樣飛奔,為了能趕出時間來,曹寅不知道換了幾百個船夫,用賽龍舟一般的速度劃完了整個航程。
「萬歲爺,這個就是江南一帶赫赫有名的‘賽神仙’神醫了!」曹寅將老頭拽進了大殿。
「老頭兒沈禮表,微微通曉些醫術,賽神仙不過是江湖的繆傳罷了!這是草民的徒弟,劉聲芳。」沈老頭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樣,絲毫沒有表現出怯場,反而他的小徒弟卻瑟縮著躲在師父身後,連頭都不敢抬。
玄燁皺著眉頭看著這兩個長相古怪的人,前面的這個沈禮表看上去少說也有七八十歲的年紀,整個人瘦得幾乎只剩下皮包骨,卻擋不住眼神中的矍鑠,大大的額頭,高高的顴骨,花白的胡子一直垂到胸前,足以讓人過目不忘。
而他身後這個瑟縮著的小徒弟似乎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臉上全是坑坑窪窪,幾乎辨不出眉眼。
玄燁指了指身後那個小徒弟︰「他的臉你為何都治不好?要朕如何相信你可以救朕的德兒。」
「別小瞧了我這徒兒,他的臉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嘗過百毒,才會變得如此奇丑無比,不過也正是拜這些劇毒所賜,他如今百毒不侵,自身的血液便是最好的解毒藥!」沈禮表仰頭,滿臉都是驕傲。
玄燁上下打量了這個「神醫」一陣,現在除了相信他也別無選擇了,只能賭一把了!玄燁緊皺著眉頭︰「跟朕來!」
沈禮表抿著嘴仔細地檢查了吳雅的傷情,才皺著眉頭開口︰「她昏迷跟她的刀傷一點關系都沒有,反而像是有人不想讓她醒過來!她的刀傷恢復得很好,小產在逐漸恢復,所以她不醒來,應該是有人在她的藥里動了手腳。」
「可是每次的藥物朕都親自嘗過了!若是她昏迷,朕不是也該昏迷嗎?」
老頭搖搖頭︰「你嘗嘗才多少藥量?她喝了多少藥量?更何況她現在可虛弱著呢,有點,就足夠了!」
「那怎麼才能讓她醒過來?你這個徒弟的血可以嗎?快點讓她醒過來,什麼方法都可以!」玄燁緊皺著眉頭,他要去查清楚,究竟是誰這麼狠心,居然想讓德兒就這麼睡下去!
「皇上莫急,此事還得給老頭點時間,研制一下解藥,我這徒兒的血可不是隨便誰都消受得起的,說它是解藥,是得有人中毒了,若是好人誤食了,那便是劇毒!」沈禮表淺淺地一笑,「這點迷藥老頭兒還是對付得了的,不過皇上,給這個娘娘下藥的人應該並不想她死,只是想讓她睡下去,否則,這個娘娘早就歸西了!」
玄燁凝視著這個老頭,暗自忖度,這個人跟他說這些,目的何在?
沈禮表與劉聲芳都不是太醫,出入後宮終究是有些不便,玄燁便將德兒安置在乾清宮中,師徒兩人與德兒就在同院兒而居,隨時可以觀察德兒的病情。
劉聲芳很少說話,卻對德嬪的病情很是上心,只要皇帝不在,他就會去床前照看。錦瑟等人最初看見他的模樣也都覺得恐怖,可是相處幾天下來,便知道他是個極心細極體貼的人,便也放心地將主子交給他去照看。
「劉先生,」錦瑟端了茶進來,「先生喝茶,先生可知主子還要多久才能醒過來?」
劉聲芳淺淺地搖頭︰「師父在努力!」劉聲芳的聲音與他的名字十分不搭,沙啞低沉,仿佛地獄中的修羅一般,若不是熟悉他的人,足可以被他的一句話嚇住,即使錦瑟已經熟悉他的為人,還是會有些脊背發涼。
錦瑟嘆氣︰「主子這麼好的人,為什麼要受這麼多的苦?先生你知道嗎,主子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她一點兒架子都沒有,對待每一個人都很好,為什麼就會有那麼多心腸歹毒的人想要害她呢?主子受傷又失去孩子已經夠悲慘了,他們怎麼忍心下手害她!」錦瑟淚眼朦朧地抬起頭,看著劉聲芳也在拭著眼角,不由得瞪大了眼楮︰「先……先生,您哭了?」
劉聲芳別開臉,啞著嗓子開口︰「沒,迷了眼!」
錦瑟皺眉,雖然他的臉上到處是奇形怪狀的坑窪,幾乎看不出表情,可是她還是在他臉上看出了一絲尷尬,他跟主子一句話都沒有說過,怎麼就會為了主子流淚呢?
「成了,成了!」沈禮表捧著藥碗沖進來,「聲芳,解藥成了,喂她喝了吧!」沈禮表雖然年事已高,卻每每都像個孩子一樣,十足的老頑童脾氣。
錦瑟有些怔忪,她們任是誰都無法將藥汁送進主子的嘴里,難道這個劉聲芳就有辦法?錦瑟眼睜睜地看著劉聲芳乖乖接了藥碗,將德嬪的嘴巴掰開,小心地將藥汁倒入她的口中,不知道是在脖後的什麼位置按了一下,德嬪便條件反射一般將口中的藥汁咽了進去。
錦瑟睜大了眼楮,怎麼可以這麼神奇?
不過幾下子,一大碗藥便全部喂了進去。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等著她醒過來,偌大的房間里幾乎只听得見幾個人的呼吸聲。
許久,吳雅開始有了知覺,她仿佛覺得自己睡了太久太久,久得似乎已經不記得該如何睜開眼楮。滿心都是忐忑,她死了嗎?會穿越回現代嗎?還是會下地獄嗎?
吳雅幽幽地睜開雙眼,便看見一張奇丑無比的臉,吳雅猛的瑟縮,她真的已經下地獄了嗎?
劉聲芳看出來德嬪的恐懼,連忙別過來站起身,躲到了師父身後。錦瑟笑著哭出聲來︰「主子,主子,你終于醒了!主子!」錦瑟一下子撲過去,哭得昏天黑地。
「錦瑟?」吳雅詫異地看著錦瑟痛哭的樣子,這麼說,她沒有死?那剛剛那個鬼臉……吳雅微微轉頭,便看見一個瘦老頭正沖著她哈哈大笑,那個嚇人的鬼臉便瑟縮著躲在老頭身後,不讓她看見自己嚇人的容顏。
吳雅閃了閃眼楮,她有些模不著頭腦,好端端的,怎麼會出現兩個陌生的男人呢?吳雅回憶著當天的情景,有刺客要傷害玄燁……吳雅掙扎著想要起身︰「皇上……皇上受傷了嗎?」才剛剛支起一直胳膊,便覺得胸口月復部一陣疼痛,體力不支地栽倒在床上。
「主子!」錦瑟慌忙查看,「萬歲爺沒事,已經有人去通知萬歲爺了,萬歲爺馬上就回來,主子您傷還沒有好,別亂動了!」
吳雅點點頭,玄燁沒有受傷就好!「錦瑟,他們是誰?」
「這兩位是曹大人從江南帶來的神醫,沈禮表老先生是江南有名的‘賽神仙’,這次就是他將您救醒的!後面的是他的徒弟,劉聲芳劉先生。」錦瑟一一介紹。
吳雅歪著頭,看著那個瑟縮著的男人,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覺得這個人很眼熟,雖然他已經幾乎不辨五官,可是剛剛那一瞬間的眼神,還是讓吳雅很熟悉,她一定認識他!吳雅皺著眉頭,直直地盯著這個劉聲芳,劉聲芳感受到了她的打量,不由得手足無措地躲在師父身後不肯出來。
沈禮表哈哈大笑︰「你這個姑娘倒是有趣,看見男人不但不躲,反而直直地盯著瞅,怎麼,看上了老夫還是老夫這個怪物徒兒啊!」
吳雅燦然一笑,她喜歡這個老頭爽朗的笑意,讓人頓時便卸下防備︰「老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都瞅了我這麼多天了,我還不能瞅回來麼!」
「德兒!」玄燁老遠便听見了德兒的笑語,便一個箭步沖進來,推開門口想要請安的太監,直接撲到她的床邊,眼神中滿是興奮的光芒,「德兒,你終于醒了!」
吳雅微微一笑︰「我是睡美人,哪有那麼容易醒過來!嘶……」吳雅想要坐起身,卻發現自己全身都有撕裂的疼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認命地躺在原處。
「哪兒疼?胸口還是肚子?」玄燁整個人慌成一團,手腳也不知道該擺在何處。
「心疼!」吳雅撇嘴,扯開話題,「我都傷成這樣了,你都不說守著我,我睜開眼楮第一眼看見的是這個劉聲芳,都不是你!你是不是不愛我了?」吳雅皺著眉頭,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
「朕……」玄燁語塞,是啊,她第一眼看見的不是他,他對她都沒有盡到應盡的義務,「對不起!」
吳雅眼珠兒一轉,扁扁嘴︰「那你得補償我!我餓了,你去找吃的,我要你自己做的!要不然我就生氣,不理你,繼續睡覺!」吳雅一副無理取鬧得理不饒人的架勢,玄燁苦笑著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麼,听了她的一同搶白胡鬧,心里反而舒坦了許多︰「好,朕親自給你做吃的!」
玄燁回身離開,吳雅看著玄燁離開,堆笑的臉瞬間冷下來,緊皺著眉頭抬眼看著錦瑟︰「孩子沒了,是不是?」
「主子……」錦瑟語塞,她沒有想到主子會突然如此問,又不敢隱瞞,只好點點頭,「主子,您別難過,以後您還可以……」
「現在還不能保證哦!」沈禮表似乎一點都沒有要憐憫她的意思,毫不留情地開口,「她小產的時候孩子可早已經成型了,對母體的傷害可不僅僅是一點點,能不能繼續生育,還得看女娃子你的造化!」
吳雅微微一怔,她是德嬪呢,她還有四個孩子沒有生,怎麼會無法生育呢?她只是不知道,原來她自己還有流產的經歷,想著曾經在自己肚子里孕育了這麼久的寶貝突然間就這麼消失了,任誰都會失落。可是再讓她選擇一遍,她也還是會義無反顧地為玄燁擋下那一刀,哪怕她會失去一切。
「不過女娃子,你剛剛怎麼不敢問皇帝呢?」沈禮表對這個女娃子醒來的每一個表現都很感興趣。
吳雅抬眼,看著這個一臉質疑的老頭兒,淡淡一笑︰「因為我不想听他跟我說什麼對不起,都是他的錯一類的話,受傷是我自己選擇的,不是他的錯!老爺子,您還是個好奇寶寶呢,還有什麼問題,一起問了唄!」
「哈哈!」沈禮表爽朗一笑,這個丫頭還真的對了他的脾氣了,夠血性夠爽快,是他喜歡的丫頭!這會沒白來,救回個有趣的丫頭!沈禮表毫不客氣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你這個丫頭有趣兒,老頭兒喜歡,收你當徒弟,你干不干?」
「徒弟?」吳雅躺在床上瞪大了眼楮,這老頭收徒弟這麼隨性啊?不過醫術說來她還真是一竅不通呢!自從呆頭鵝走了以後她都不知道太醫院還有誰可以相信了,如果自己可以掌握點醫術,那不就方便多了!吳雅燦爛地笑︰「師父既然有心情教,我當然有心情學啦!師父在上,請受吳雅以躺帶拜,算拜師成功了啊!」
「哈哈,形式不重要,不重要!聲芳,見過你小師妹!咱們師門以後也有皇親國戚了,哈哈!」
劉聲芳怯生生地沖她點點頭,手足無措地立在原地。
吳雅上下地打量著這個劉聲芳,他的氣質和舉止都讓她十分熟悉,究竟是誰呢?為什麼她就偏偏想不起來!
曹寅、容若、馬齊和隆科多一同進來看吳雅,看見吳雅睜著眼楮和老頭兒有說有笑,曹寅立馬撲過去︰「我的親姐姐,你總算醒了,我總算不用跟你合葬了!」
吳雅回手便是一巴掌︰「滾開,誰要跟你合葬啊,發生什麼事兒了?」
馬齊笑著將事情的原委講給吳雅︰「你沒事兒就好,否則曹寅還真是會跟你同歸于盡!」
吳雅撇嘴︰「誰要跟這個變態合葬啊!我還沒活夠呢!」
幾個人有說有笑地聊的很開心,吳雅卻在余光中看見了劉聲芳默不作聲地偷偷離開了房間。吳雅心中暗自計較著,他到底是誰呢?
在沈禮表的悉心照料之下,吳雅恢復得十分迅速,不過十天,她已經可以下地來活蹦亂跳了。
「師兄,師兄,哎,師兄……」吳雅追了劉聲芳半天,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明明听見了她在叫他,不僅不停下來,反而逃的跟見了鬼一樣。吳雅模了模自己的臉,雖然她也覺得自己最近蒼白得跟幽魂一樣,可是再怎麼樣也沒他那麼嚇人吧?她都不怕他,他怎麼會怕她怕成這樣?
可是听錦瑟說,她昏迷的時候,一直是他在照顧她啊!吳雅微微眯了眯眼楮,這更讓她篤定了這個人一定是她認識的人,吳雅眯了眯眼楮,她一定要弄清楚,這個人究竟是誰,為什麼會這麼反常。
「德兒!」玄燁進來,「你怎麼下床了?身體受得了嗎?」玄燁緊緊攥著她的手,這種存在感讓玄燁倍感珍惜,原來只有失去過一次,才會知道擁有是多麼美好。
「我沒事兒,我現在強壯得能打過一只熊!」吳雅伸出胳膊來比劃著肌肉,一邊杵了杵自己的肌肉,嗯?怎麼這麼瘦?好吧,她能打過一只比熊……
「德兒……」玄燁無奈地收攏她胳膊,「德兒,朕跟你說件正事兒,你一睡就是二十天,朕去查了用藥記錄,並沒有發現太醫院的方子有什麼問題,所以下藥的就一定是你身邊的人,所以朕想問問你,你要怎麼處置你永和宮的內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