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的集合。
——《穆哈迪偽聖訓集》
心靈術士陷入了最底層的夢境,在那些夢中他游歷了一個又一個黑暗深遠無可名狀的世界,好像一個盲人穿梭于陰森幽靜的洞窟里一樣。夢里充滿了種種沒有形體的怪物,古怪,詭異,令人瘋狂。夢里的時間流逝和現實不同,一秒可以長的像一個世紀,而一個世紀也可以短暫的察覺不到。
在至深窟穴之中,居住著恐怖之物,其物至奇至怪,眼不可窺。在遭到詛咒之地,死亡的思想會獲得新的生命和怪異的**,那些**無頭,卻有邪念居于其中。
心靈術士在夢里被洶涌的眩暈感和嘔吐感淹沒了,他努力從洞穴里逃出來,但是周身那種陰冷濕潤,好似被無牙的牙床吮吸的感覺,沒有消失。
洞穴外,群星化為痴愚癲狂之怪物的無數眼楮,難以言喻的強大存在窺伺著心靈術士,好像能把它看穿。無數痴盲異形的舞者瘋狂地簇擁在群星之間跳舞,難以名狀的鬼爪緊握著魔笛,吹奏著亙古未變的久遠邪音。你不是人,群星低語,那聲音如此駭人,僅僅是試圖回想就足以扯碎大腦里的每一根神經。但你也還不是我們,低語化作咆哮,加入舊日的支配者們吧。
夢里,心靈術士見到了一個慈祥可親的男人。他張開最,試圖對心靈術士說了些什麼,但是那詭異的語言後者一點也听不懂。過了一會兒,心靈術士發現那張慈祥的臉令他更加不安。因為他的眼珠從沒有轉動過,他的笑容也從沒有變形過。那皮膚像蠟一樣,分明是一張惡魔般狡詐的面具。
在夢中的另一個場景,心靈術士發現自己困在一間豪華的房間里,房間對面是一座高背靠椅,上面空著,沒有坐人。
房間沒有門,但心靈術士仿佛听到了門被打開的聲音。這聲音令人發酸,就像有人用指甲刮過陶瓷的聲音,絕非凡間正常的聲音。然後,雖然對面那張椅子上依然空空如也。但心靈術士明確的感覺到,對面坐上了人。
為什麼不釋放太初術士的力量,夢中心靈術士听見自己的聲音從對面傳來,拷問著自己。為什麼拒絕,為什麼抗拒,為什麼逃避,為什麼躲藏,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憑借那種力量,你本可戰無不勝。
他將戰無不勝,心靈術士回答自己的聲音,而我只會死。
你可以奪走他的力量,為己所用。
心靈即力量,而力量就是心靈,心靈術士回答,用他的力量就等于接受了他的心智。我會被吞噬。
你可以保持自我。
人就不可能做到這一點,心靈術士回答,人的本質就決定了這一點。
那就別做人了。
穆哈迪尖叫著醒來。
他躺在科溫大宅里自己的臥室內,他的床上都是冷汗,毯子濕漉漉的貼在身上。房間里的名貴陶瓷陳設全部碎裂,連牆壁和地板上都出現了裂紋。隨著他醒來,幾個原本懸浮在空中的杯子掉到地上,摔個粉碎。
屋子里的光影很古怪,那些影子好像有生命一樣蠢蠢欲動。也許是心靈術士的潛能太過強大,他的夢魘也可能在無意識中影響現實。
穆哈迪抱住自己的膝蓋,閉上眼,回憶自己在夢中看到的內容。
我是對的,他想,人不可能使用別人的力量而自身不發生改變。對于心靈異能的掌握者來說,更是如此。
人類的大腦是一種如此簡單粗陋的造物,甚至比起人自身的造物來說,都顯得低效而笨拙。穆哈迪知道,人類的大腦的功能區劃十分粗糙。馮諾依曼結構的計算機有存儲器,有計算器,當需要處理訊息的時候,它會把訊息從存儲器中提取出來進行處理。而人類,人的大腦沒有這麼精巧,對訊息的存儲和操作就發生在同一個區域。人回憶起往日記憶的同時,也在對記憶進行修改。
心靈術士使用他人的靈能,不可避免的會遭到腐蝕。
太初術士不想太早被巫王們發現自己的重生,所以暫時蟄伏,但毋庸置疑他的最終目的是徹底的復蘇。我還能保持自我多久,心靈術士捫心自問。到什麼程度,我會變成另一個拉賈特,而不是穆哈迪?
淅淅梭梭的聲音傳來,有人走入了穆哈迪的房間。
心靈術士不用去看,僅僅憑借靈能感應就知道來的人是拉伊娜。後者小心翼翼的進入臥室,掃視了一遍房間內一片狼藉的情形,評論說︰「你睡覺的時候越來越可怕了,我還以為地震了呢。」
「噩夢而已。」穆哈迪一邊輕描淡寫的說,一邊展現靈能,把房間內的垃圾都收拾了起來。地上的碎片自動聚集成一堆,牆壁上地板上的裂紋也逐漸彌合了。
「僅僅是噩夢?」拉伊娜站到床前,看著他,眼神中透露出憂慮。「這麼簡單?」
「簡單,也許。」心靈術士睜開眼楮,溢出的靈能讓他的瞳孔泛出藍光,看起來非常詭異。「但那些噩夢可不是‘僅僅’。」
雖然這麼說,但心靈術士不想和別人討論自己的夢,就轉移了話題。「現在是什麼時候?」
「夜里。你睡了一整天。」
「我覺得好像睡了一整年一樣。」穆哈迪說,從床上坐起來,露出的身體。女孩轉過頭去,不再看他。「我需要些食物。」
自己的傷還沒好,不過總算不那麼影響行動了,難以抵御的饑餓感這時候涌了上來。
「我會吩咐僕人送上來的。」女孩撿起掉在地上的鈴鐺,晃了晃,呼喚宅子里的僕役。僕人很快就送上一旁涼了的蜥蜴燻肉,上面灑滿了香料。另外還有裝在陶土杯子里的馬女乃和一碟血腸。
穆哈迪簡單吃了點東西,穿好衣服,仔細檢查了一遍自己的彎刀和銀刃,然後坐回到床上。「拉伊娜?」他說。
「嗯?」女孩出聲。
「我可以感覺到你有話要說。」穆哈迪說。「我輩心靈術士的理論認為,話憋著不說出來,會導致疾病。」
「你不能感覺到我想說什麼?」女孩听了他的話,饒有興趣的問。
「能,但是那會傷到你。」心靈術士承認。「有些力量正因為強大,所以不能濫用。」
「很高興知道你還在乎一些事。」拉伊娜淡淡一笑。「雖然從你外表來看,絕對猜不到這一點。」
「我在乎很多事,多到超乎一般人的想象,我只是不喜歡表達出來而已。」穆哈迪說。「繼續說出你想說的話吧。」
「以前在尼本乃城的時候。」女孩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說出來。「你雖然也有些古怪,但和其他法師學徒比起來,也不算很突出。」
「但今天看到你療傷,我才意識到你身上的變化有多大。」她既然下定了決心,說起來就越來越快。「那傷口能殺死凡人,而你卻這麼快就行若無事。任何法術都做不到這一點。」
「在你昏迷的時候,僅僅是靠近你身邊就讓人覺得毛骨悚然,更不用說你平時的變化有多大了。」
「有多大?」穆哈迪心知自己本就不是對方認識那名法師,當然不會一樣了,但是他還是想听听別人眼里的自己是個什麼形象。
「你給人的感覺,越來越遙遠。」拉伊娜說,眼神里透著同情。「越來越非人。」
「有時候我發現你打量物品的方式,好像你忘了它們的原本用途一樣。也許你看得比所有人都遠,也比所有人都多。」
「就像我說過的,靈能會改變一個人的本質。」穆哈迪沉默了一下,簡單的說,「沙漠里的生活也能起到一樣的效果。和尼本乃城的時候比起來,你自己身上的變化並不比我小。」
「希望是向著好的一面改變。」拉伊娜輕聲說,穆哈迪不清楚她指的是她本人還是自己。
為了避免引起嫌疑,心靈術士不急著和臉舞者踫面,而是決定先去會會科溫。
王子科溫听說了心靈術士醒來的消息,很快就在自己的會客室里安排了一次會面,還把肌肉老爹也請來了。後者皮糙肉厚,傷好的比穆哈迪還快。先前的戰斗中佣兵們死傷不多,賞賜不少,所以人人都很高興。
這次踫面,穆哈迪沒有追究對方讓敵人闖進了宴會的過失,也沒有逼問對方在寶庫里到底藏了什麼。心靈術士只是簡單的從對方那里得到絕不會再讓本尼迪克特的人乘虛而入的保證後,就改變了話題。
科溫的僕人怯生生的進入會客室,用軟墊托盤托著一封信走上前來。王子接過那封用上好紙張包裹的信件,交給穆哈迪。
「給我的信?」穆哈迪奇怪,怎麼會有人寫信給他。
「是給我的。」科溫說,「拿去看看吧。」
心靈術士撕開信封,拿出散發著香味的紙張。「王子殿下鈞鑒,」信的抬頭這麼寫,「我最狂野的預想成為了現實。提爾人的軍隊已經佔領了尤里克城的廢墟,收服了十多個它附近的部落。」
「依我所見,提爾軍隊的戰斗力之強,遠遠超過了沙漠里任何一股勢力。不但阿塔斯幾乎所有的守護者法師都參軍為提爾效力,而他們的武器和組織,也是一流的。」
「自從巫王哈曼努死去後,尤里克城遭到連番劫掠,現在終于落入提爾人手中。憑借她,提爾軍隊可以控制相當廣闊的一片商路。」
「我的建議和上次一樣,盡快和提爾交好,如果你不希望自己的財富全部被沙子掩埋的話。」
「怎麼了?」肌肉老爹看著穆哈迪讀完信,問他。「你的表情看上去挺興奮的。」
穆哈迪沒有馬上作答,而是一邊想著前線的戰事,一邊說。「給,自己看。」
肌肉老爹遲疑的接過信件,瞪大了眼楮掃了幾眼。「說起來有點兒難為情,可是肌肉老爹不會讓紙兒說話的咒語……這上面畫的葡萄藤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有活兒干了。勇敢的穆爾人戰士。」科溫告訴肌肉老爹。「報酬豐富的活兒。」
「我在各大商業家族里都有朋友,」科溫解釋。「通過他們,我始終保持著消息靈通。而現在提爾人鋒芒正盛,是說服城里頑固派貴族們的好機會。」
「當然,」王子又說。「我需要先寫一封信送到提爾的議會,展示拉姆城願意與提爾互不侵犯並展開通商的善意。我希望你能以提爾軍官的身份在信中證明我的誠意。」
「這沒問題,」穆哈迪點點頭。「不過議會未必就對我言听計從。」
科溫王子一笑。「沒關系,你只要寫了就行了。我肯定珊瑚女巫和泰西安國王比外界想象的要懂得變通。」
王子話鋒一轉。「我的人必須要防範本尼迪克特可能的偷襲,所以要勞煩我們的穆爾人戰士做護衛,把這封信送到提爾。」
穆爾人抬起下巴,「要肌肉老爹做郵差,你可得付出一大筆金子才成。」
「這個自然。」科溫並不吝嗇財富,點頭承諾。「金子多的你可以用來鑄造一件金色的盔甲。」
肌肉老爹手下小子們眾多,花費甚大,在拉姆待了一段時間沒有冒險,也閑的慌。听了王子的提議自然欣然應允,然後就大大咧咧的走了,臨走還模了一個路過的男僕一把。
「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王子喝了一口棗釀,又問穆哈迪。「繼續療傷,還是上靈能學院去拓展見聞?想要女人的話,我也可以送給你大把。」
「那就不必了。」心靈術士一口回絕。「事實上我想繼續調查巫王委托給我的案子。」
听到這個,科溫皺起了眉頭,誠懇的說。「恕我直言,提爾的穆哈迪。你在這上面牽扯太深,可是受力不討好。」
穆哈迪聳聳肩。「巫王布置的任務,我能不盡力麼?如果拉姆真的和提爾交好,阿貝爾拉赤莉就變成了革命政府的重要盟友,她要懲罰我還不容易。」
科溫無奈,聳聳肩說。「希望你別給自己惹上太多麻煩。」
「你似乎知道些什麼。」穆哈迪指出,「有沒有可以告訴我的部分?」
王子陷入了沉默,一邊把自己的指頭扳的發響,一邊露出若有所思的樣子。「七百年前的舊事,我可不太清楚。你要想弄清楚的話,記住,不要相信紙面的記載。」
「不要相信紙面的記載?這是為什麼。」
「那東西會誤導人。」王子警告。「文字可以被魔法篡改,那些寫在書上的歷史,未必就是歷史。」
心靈術士點點頭,「我會記住這一點的,現在,我要去找個不依靠書面記載就能了解過去的法子。」
夜里的風寒冷刺骨,雙月皎潔,夜里的拉姆城顯得冷冷清清,危機四伏。
拉姆的水廠日夜不停的從地下抽取出混合了石油的地下水,經過提純步驟,供應全城人的需要。伴生的可燃性氣體被點燃燒掉,發出難聞的氣味,讓人聞之欲嘔。
以暗殺和混亂著稱的拉姆街道,又迎來了新的一夜。心靈術士就走在這里的街道上,感受著這座城市的脈動。
先前在科溫王子那里,穆哈迪所指的法子自然就是魔法。從科溫的大宅出來後,他徑直走上了去拉姆城聖堂武士基地的大道。不出意外的話,迪爾德利公主委派給他的助手拜巴爾斯應該就在那里。
拜巴爾斯果然在那里自己的房間內沒錯,看到心靈術士來訪,他顯得並不如何驚奇。
和其他聖堂武士不同,拜巴爾斯的房間挺簡樸的。除了兩把椅子和一張桌子以外,就只有牆上掛著的那些武器。穆哈迪推測對方是個出身平民甚至奴隸的聖堂武士,不是那種世襲的貴族武士。
並非貴族出身,還能身具高位,這種人一般都是很有能力的。不過拜巴爾斯似乎很瞧不起穆哈迪,他始終認為提爾革命只是一場暴徒的狂歡。
據說,當得知提爾爆發革命,巫王卡拉克身死的那一天。拜巴爾斯不斷大呼小叫,他怒吼,呼號,用拳頭砸桌子,力道大得把滿滿一壺水掀翻傾倒。聖堂武士有個朋友,奴隸出身,辛苦奮斗才得以躋身上流社會,結果客居提爾時被革命者砍死。
拜巴爾斯視暴力革命為破壞秩序的大敵,他說革命者是屠夫,是強盜,是大言不慚的騙子,指控他們想要**人民。聖堂武士認為無論什麼政府,本質都是少數控制多數。為了實現少部分人的野心,普通人永遠只是陪葬品。
他主張溫和的,漸進式的改良。提爾式的劇烈革命在拜巴爾斯眼中無異倒行逆施,只是個讓大多數平民受苦的磨難。
如果他有選擇的話,那麼拜巴爾斯一定不會甘願給提爾來的穆哈迪當查案子的助手。可惜這是迪爾德利公主的命令,他也沒辦法拒絕。
「我听說你被救回來了。」聖堂武士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打量穆哈迪,他的視線落在後者渾身上下。「好像毫發無損的樣子。」
「你失望了?」穆哈迪不理會對方語氣中的不友好,一拉空椅子,也坐了上去。「我要繼續調查巫王布置的任務。」
「隨便你。」聖堂武士說,那語氣的潛台詞是——你要能查出來才有鬼了。
「你知不知道一種叫做死者交談的法術?」穆哈迪直截了當的問,忽略了對方的不合作情緒。
「知道,不會。」聖堂武士的回答異常簡介。
「你也許不會,但是拉姆城里肯定有人會用。」心靈術士說。「至少,有人會有這個法術的卷軸。」
「有是有。」聖堂武士勉強承認。「可是這個魔法沒用,你以為以前沒有人想過用它來挖掘真相?告訴你,沒用的。」
「有沒有用由我來判斷,不是你。」穆哈迪命令。「給我弄一些那個卷軸來,我要審問七百年前的古人。」
「七百年前的古人有幾十萬,你要審問哪一個?」聖堂武士提出有力的質疑。「這魔法代價很高,一次要抽取很多生命力,不可能讓你隨意揮霍。」
穆哈迪雙手交叉,「審問個三五個人就成了,不會消耗太多。現在趕緊去辦,不然我向巫王告你一狀。」
聖堂武士看上去要爆發了,但他最後還是選擇了服從。很快,他就拿來幾個卷軸,估計是從迪爾德利那里拿到的,而穆哈迪也想好了他要詢問的對象。
「警告你。」拜巴爾斯事先聲明。「這法術召喚出來的死人會說實話,但他們只能簡單的回答‘是’和‘否’,問多了他們答不上來。」
「很公平。」心靈術士點點頭。「我也沒指望幾個鬼魂就能揭開謎底,有些線索就不錯了。」
穆哈迪拿出一根卷軸來,這是拉姆城聖堂武士們保存的檔案之一,上面記載的是幾千年來拉姆城宮廷官員的姓名。心靈術士指著上面一個姓名說,「先召喚他吧。」
這人正是七百年前,宮中的一位總管。拜巴爾斯展開一張死者交談卷軸,默誦卷軸上的咒語。蜥皮紙上的古怪符文一個接一個燃燒起來,隨著方圓幾百米內的植物生命力被抽干,魔法的力量匯聚起來。
一個半透明的影子憑空出現,開始模糊,後來逐漸變得清晰。它的輪廓依稀可辨,這是一個年邁的老黑人。
影子試圖掙扎,但它受到魔法的束縛,被固定在原地。過了一會兒,虛影穩定下來,聖堂武士說︰「問你的問題吧,提爾人。」
心靈術士對著鬼魂。「你是巫王阿貝爾拉赤莉的宮廷總管扎伊爾•本•卡斯馬江?」
鬼魂表面出現一道波紋狀的漣漪,最後他吐出一個字「否。」
心靈術士很奇怪對方怎麼會說否,直到聖堂武士提醒他。「七百年前,阿貝爾拉赤莉還叫做瓦弗利的悠尼斯。它不知道你說的這個名字是誰。」
穆哈迪又問。「你是大維奇爾——瓦弗利的悠尼斯的宮廷總管扎伊爾•本•卡斯馬江?」
這次魔法召喚出來的鬼魂給出了肯定的答案,「是」。
穆哈迪很滿意。「那你是否知道一個名為傀儡師的心靈術士。」
「否。」鬼魂的回答再次令心靈術士感到十分意外。
聖堂武士哼了一聲,不知道是嘲弄還是驚奇。
他不知道大心靈術士傀儡師的存在?穆哈迪想,這倒奇了。不過傀儡師這個名字,一听就是個外號,也許七百年前,大心靈術士同樣在用別的名字。
于是他換了一個問法。「在你那個年代,巫王阿貝爾拉赤莉曾經和一個靈能者大戰,這件事你是不是知道?」
鬼魂吐出一個「是」字。
這就好辦了。穆哈迪想。「那個和巫王為敵的靈能者,就是傀儡師。現在告訴我,你見沒見過傀儡師。」
停頓了一次呼吸的時間後,鬼魂繼續給出了肯定的回復。
「傀儡師和巫王瓦弗利的悠尼斯,曾經十分友好,這是不是真的?」心靈術士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
鬼魂又停頓了一下,最後還是老實回答。「是。」
這麼說巫王和大心靈術士確實曾經親密無間,那麼最後他們為什麼反目成仇?「你知不知道他們最後敵對的原因。」
「否。」
「你知不知道有人知曉這個答案。」
「否。」
無論穆哈迪再怎麼問,他都沒能從這個鬼魂上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了。
之後,心靈術士又要求聖堂武士召喚了另外幾個靈魂。無一例外的,他們都解答不了為什麼傀儡師會和巫王反目成仇的謎題。
在詢問最後一個鬼魂的時候,穆哈迪問了一個問題。「傀儡師有弱點沒有?」他也不指望對方能回答他,只不過面對這麼一個強大的存在,穆哈迪自己考慮過很多次要是和對方正面對上了該怎麼辦,常常思索,此時就月兌口問了出來。
出乎他意料之外。鬼魂說。「是。」
傀儡師還真有弱點,而且這個鬼魂居然知道?穆哈迪非常驚奇,因為這不過是個宮殿里女僕的靈魂罷了,不太可能接觸到高層秘密,也不懂靈能或者魔法。
聖堂武士拜巴爾斯听到這里,也突然興奮了起來。因為傀儡師自從在拍賣會上突然現身以後,就成了聖堂武士們的一個老大難題。此人不除,迪爾德利公主就難以安心。
傀儡師有什麼樣的弱點呢?穆哈迪問。「傀儡師的弱點是靈能方面的?」
「否。」鬼魂回答。
「那弱點是魔法方面的?」拜巴爾斯插嘴了,他也被引起了興趣。聖堂武士在想也許傀儡師畏懼特定的魔法?
「否。」
「傀儡師的弱點是性格?」「否。」「傀儡師的弱點是家人朋友?」「否。」「傀儡師的弱點是有要守護的東西?」「否。」
穆哈迪問了好幾個可能的猜測,結果都是否。一個女僕,又不懂高深的異能或者法術,所以更不可能是具體的某種能力,那會是什麼呢?
最後,還是心靈術士靈機一動猜出了答案。他問道︰「傀儡師得病了,是不是?」
兩次心跳的時間之後,鬼魂回答。「是。」
在取得這一突破後,穆哈迪又盤問了鬼魂很久,但是沒能獲得更進一步的消息。
不過這點情報對于心靈術士來說已經足夠了。因為他知道對于大心靈術士們來說,更換身體不算什麼難事,所以傀儡師的疾病不可能是生理上的,只能是心理疾病。
然而要猜出傀儡師有什麼心理上的問題,這個挑戰還是夠艱巨的。所有的靈能者或多或少都不太正常,大心靈術士哪點更不正常,這不好說。更何況沒有第一手的觀察資料,僅僅依靠第三方的描述就想察覺對方的內心,難于登天。
但這總算比毫無頭緒要好,心靈術士決定沿著這個線索繼續追查下去。
最後決定要放棄盤問鬼魂的時候,心靈術士心念一動,問了召喚出來的古代鬼魂這樣一個問題︰「你接下來是不是要回答‘否’。」
因為被聖堂武士拜巴爾斯召喚出來的鬼魂必須說真話,而且只能回答「是」和「否」,所以這麼一來就有趣了。如果它回答「是」,那就與事實不符,說了謊話。如果它回答「否」,那麼同樣與事實不符,等于說謊。
自從來到阿塔斯以後,穆哈迪听到的接觸到的都是魔法無所不能傳說。心靈異能雖然強大,但是面對魔法就顯得相形見絀了。法師們對世界的控制力是難以撼動的,靈能者只能算二流角色。這麼一來,身為心靈術士的穆哈迪怎能不想著挑戰一下「魔法無所不能」的神話。
昨天在火元素牧師那里听來的故事啟發了他,那個故事里的傀儡人,分明和地球上的皮諾曹一模一樣,只要一說謊話鼻子就會變長。那麼皮諾曹如果說了「我現在說的這句話是謊話」,那麼會發生什麼?
故事里那個傀儡憑借這句話掙月兌了魔咒的束縛。穆哈迪受此啟發,就用另一個自毀命題試探一下魔法到底有多大能耐。
听了穆哈迪的問題,那魔法召喚出來的鬼魂一下子抖的像個篩子一樣。負責維持魔法的拜巴爾斯如遭雷擊,悶哼一聲,嘴角溢出鮮血來。接著,那個半透明的鬼魂發出一陣非人的哀嚎,從空中消失了。
心靈術士微微挑起眉毛,原來那個火元素牧師哄小孩的故事是真的,魔法的無所不能也是有極限的。了解到這一點,穆哈迪覺得一陣沒來由的舒暢。就算我不會魔法,他想,僅僅憑借心靈異能我也能不畏懼任何法師。
拜巴爾斯莫名其妙被魔法反噬,受了點傷。心靈術士趁機提出來不要他跟著,自己去調查線索的要求。穆哈迪認為有這麼一個一臉陰沉的聖堂武士跟著,本來能查出線索的地方,沒準反而查不出東西了。後者本就討厭提爾人,又無緣無故被心靈術士弄傷,自然也樂得輕松。
從聖堂武士那里告退後,穆哈迪決定在拉姆大街上轉一轉,順便買幾件新的袍子。他原本的袍子昨天丟在沙漠里了,其余的到此時都有些破損了。而科溫送給他的衣服,並不是很符合心靈術士的審美。
穆哈迪走在拉姆的玻璃大道上,他身上的名貴衣料和銀刃就像磁鐵一樣吸引著三教九流的人。心靈術士還沒走出二十步,第一伙勇敢的本地人就圍上來準備試試運氣了。
一共三個人,說話的那個應該是他們的頭兒。那是個身高足有七尺的穆爾人,光著膀子,胸膛的肌肉像大猩猩一樣健碩。他胸肌上刺著微微發光的紅色紋身,好像胸脯上燃著即將熄滅的煤火。八塊月復肌上則文著一條昂首吐信的眼鏡蛇。他雙手向兩側伸開,遒勁有力,宛如鷹爪。
穆爾人臉上有疤,好像某次戰斗留下的紀念品;一只眼楮是假的,眼眶里裝著廉價玻璃珠子。「這位游客,你在找什麼東西嗎?」
「是來看貧民窟的吧。」穆爾人右手邊的家伙惡毒的說,他年輕消瘦,臉色蒼白,頭巾下的頭發凌亂的露出來遮住半邊臉頰。從他的姿勢來看,此人做過盜賊,他應該是三人中身手最矯健的一個。
歡迎團隊的第三位成員沒有說話,她是一個年輕女人,廉價香料的氣味從她身上傳來。她身上的袍子勉強足夠蔽體。
心靈術士打量著三個人,說。「我只是路過,放聰明點,讓我過去。不然你們今天就要親吻死亡。」
他們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四人之間短暫沉默了一下。然後那穆爾人伸手來抓心靈術士,後者一巴掌打飛他的手,後退一步,做出一個虛砍的姿勢。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穆哈迪的動作超過了人類的極限,只有靈能或者魔法加持才能達到這個程度。
「我說過了,放聰明點,讓我過去。」
那個穆爾人已經打算給穆哈迪讓路了,他扭曲的臉上露出妥協的表情。此人不缺戰斗經驗,知道盲目對抗靈能者和法師是沒有活路的。一旦毫無勝算,求生的本能會讓他讓路。
可惜他的兩個跟班太過年輕毛躁,不知天高地厚。沒等穆爾人下命令讓路,那個年輕消瘦,做過盜賊的年輕人已經掏出了一把鋒利的骨制匕首,而那個女人則沖上來試圖抓心靈術士的胳膊。
心靈震爆。
三人立刻癱軟在地。
「別逼我。」穆哈迪平靜的說。
長發小伙子還在地上痛苦申吟,在他身後,穆爾人和女人也倒在地上。那個穆爾人抬頭看著穆哈迪,眼神里充滿憤恨。
「我們記住你了!」穆爾人喊道。
穆哈迪本想邁步,此時又停了下來。「那我幫助你加深一點印象吧。」
靈能切入對方的大腦,一點一點的增加痛苦。
痛苦,這種感覺,穆哈迪自己很久很久都沒體驗過了,甚至幾乎都已經忘記了它對人能造成多大影響。穆爾人的意識被無邊痛苦淹沒,**還沒有崩潰前,他的精神就已經瓦解。
看到穆爾人在自己手中死去,穆哈迪想,對于一個可以隨心所欲更換身體,心靈又遠超凡人的大心靈術士來說,如果他病了,那是什麼病?為什麼他不能治好自己?他的心理疾病是因為靈能反噬引起的麼?
靈能是一把劍,穆哈迪想起天琴的教導,可以傷人也可以傷己,區別只在于你握住了劍刃還是劍柄。
除了被自身能力反噬,穆哈迪知道的唯一一種心靈術士特有的疾病就是靈崩癥。這種病是很久以前他和提爾的艾基斯議員第一次會面的時候听說的。但是靈崩癥在心靈術士之間只是作為怪談而流傳的,並沒有人真正得過這種病。它有什麼癥狀,嚴不嚴重,自然也無人知曉。
不知不覺間,心靈術士走到了拉姆城里比較高檔的商業區。一個幾近**的女郎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呢喃著向他推薦一家名叫最終警告的武器店。
這是個用靈能制造出來的幻象,作為心靈術士,穆哈迪一眼就看出了那個突然出現的女郎的本質。很明顯,那家武器店有心靈術士坐鎮。不知名靈能者把幻象直接投入到潛在客戶的腦子里,通過這種方式來打廣告。
幻覺越來越夸張了,女郎變出一大堆各色刀劍來,賣力的推介。從幻象的手法上看,那個心靈術士試圖不為人知的植入暗示信息,好讓顧客乖乖掏錢。
穆哈迪集中精神,輕易就驅散了這些幻象。他前後看看,這條街上人不多,看來行人們都怕了這種強制在腦海里植入圖像的推銷方法,沒有必要都不敢來。
地球上美女廣告極其泛濫,心靈術士曾經對此頗有微詞。他認為大眾媒體的這種行為,無意中提高了整個社會的審美標準,使得人們對自己身邊人的要求也變得苛刻了。不過現在麼,多虧了這些大眾傳媒的洗禮,幻象廣告對他無效。
心靈術士覺得,雖然那個廣告不能影響他,但是能用到心靈異能推銷自己的產品,那家店說不定真的有些好東西,去看看無妨。
計議已定,穆哈迪走進那家最終警告武器店。這里面陳設著各種金屬制的精良武器,以及其他冒險者可能用的到的裝備。
這里的經營者是一個似乎有點矮人血統的中年人,看到有客人來了,他卻沒有自己迎上來。店主親自迎客,反而會顯得檔次低了。
穆哈迪的興趣很快被這里陳列的甲冑吸引了,他看到了鍛造精美,還篆刻有符文的四鏡甲。這種甲冑是在鎖子甲上瓖嵌著獸皮,以提供對心髒和胸部的保護。四片獸皮分別在兩側腋下,胸前,以及背後,呈鏡面對稱,所以叫四鏡甲。
除了四鏡甲,這家店里還出售庫爾干甲(krug),以及塞珊式的鏈板甲,後者的甲片都是用蟲殼做成的。整體式的蟲殼板甲這里也有賣,這種甲冑用一整只掘地蟲的外殼做成,雖然比不上金屬板甲的防御力,但是輕便的多。
心靈術士很快略過這些戰士用的物件,踱步到更適合他的裝備面前,這些都是為法師或者靈能者準備的。和戰士的甲冑不同,顯能者和施法者更青睞輕便和易于活動的裝束,所以這里都是些各式長袍和斗篷。
有些長袍是用銀線混在織物里編成的,這種服裝能夠除汗,還能減輕體味。對于經常要在沙漠里旅行的人來說最適合不過了。
還有些袍子注重裝飾,有一件黑色長袍用繁復的織功點綴了很多細小的水晶。穆哈迪覺得那簡直是給女人的設計。
附魔產品和靈能物品相對而言就少的多,而前者又比後者更為稀少,因為魔法的代價實在太高了,很少有法師願意大量抽取生命力,就為了制作一件附魔物品。
店里所有商品,都沒有標價簽。穆哈迪喚來一個僕人,出聲詢問,「這件袍子,你們作價多少?」
他指得是一件黃褐色的長袍,用最上等的亞麻布搭配金線縫制而成,魔法符文從領口一直繡到袖口。根據一旁寫著的描述來看,這件袍子能夠自動偏折箭矢的打擊,還能增強穿戴者的體質,免疫即死效果。除此以外,它會電擊攻擊穿戴者的敵人。
「老爺,這是傳奇附魔大師,智匠阿里木江的作品。」那個僕人低眉順目的介紹。「他為了制造這件超凡的藝術品,花費了整整三年歲月。」
僕人繼續吹噓。「最開始他用普通的亞麻布制作長袍,但是魔法的力量侵蝕了普通的布料,那些袍子分崩離析。織物的縴維活了過來,驚叫著遠離彼此,讓最初的一批制品都散了架。」
「接著,他又用銀絲搭配亞麻制造了新的一批長袍。最開始似乎一切都很正常,但是由于織造奴隸們沒法把銀絲和亞麻勻稱的混合在一起,附魔的效果不能持久,所以這一批產品也毀掉了。」
「大師最後發明了新的方法,他用法力驅動無生命的機械代替織工,用無底深淵捕捉到的蜘蛛結出最堅韌耐用的絲線,用九十九日功夫在造出這件長袍,又用九十九天功夫,把雷電與生命的力量封入其中。為了完成這最後的附魔步驟,九十九名奴隸的生命被抽取殆盡,變為枯骨。」
「據說大詩人賽赫爾曾穿著這種袍子深入大漠,九天九夜不吃不喝依然精力充沛……」僕人又吹噓了一大通,最後才說。「……老爺您認為,這樣的藝術品值多少黃金呢?」
這明顯是在套顧客的心理價位,穆哈迪想,有些貴族自矜身價,不願意讓別人瞧的小了,往往會報出一個相當高的價格來。這樣就正中對方下懷了。
心靈術士有讀心能力,可是他竟然也讀不出對方腦海里,這東西的成本是多少來。明顯對方也不知道它的低價是多少。他只負責盡可能的套出顧客的心理價位,最後成交不成交應該是由這個店背後的心靈術士下達指示。
穆哈迪不想浪費時間,就報了個高價,五千拉姆金幣,夠買兩百個奴隸的了。對于這個價格,對方明顯十分滿意,連聲夸贊穆哈迪有眼力。
幾千個金幣隨身帶著也太重了點,所以拉姆城里的大宗交易都是以信用狀完成的。這種信用證是拉姆王子們開具的一種憑證,有了它,持有者在一些大商業家族或者店里買東西不用支付現金,直接打欠條就可以,賣家會到王子們那里兌現真金白銀。
這其實類似一種信用貨幣,到後來甚至買家也不兌換真正的黃金了,往往就在賬面上走個來回就算完成了交易里。阿塔斯金屬缺乏,這麼做也不是不可理解。但是阿塔斯人的經濟學水平顯然沒有地球那麼高,本尼迪克特就是因為超發了太多賬面黃金,導致被擠兌破產。
本尼迪克特破產以後,這門生意基本上被科溫接手了,店主一看穆哈迪給出了科溫王子的信用憑證,更顯殷勤,還忙不迭的推銷更多這里的商品。
心靈術士正要命僕人們裝好他的長袍,送到科溫府上,卻突然又起了事端。
「等一下!」一個急促的聲音從一旁傳來,穆哈迪一扭頭,看見一個帶著飛鷹頭巾的男人正快步向自己走來,他一邊走,一邊說︰「那件袍子我要了!你們都不許搶!誰攔著我我殺了誰!」
--------------------------寫這一章狀態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