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祭春節那日算起,不知不覺中,化名為葉小貓的邊遙,進入王府已經有半個月。最近這幾日,他在用完晚飯後,總喜歡往淨掃房跑,那里有他新認識的一個朋友,一個僅比自己年長一歲的少年。
「小狗子」的本名叫何信,但是王府內壓根沒人在乎他的本名,小狗子才是他唯一的稱呼。小狗子是去年進的王府,被分配在淨掃房。因為他的年紀最小,性格又十分忠厚老實,所以總是被其他人欺負,淨掃房的領頭還將整座府內最難清掃,也是下人們最不願意去的地方分派給他。
邊遙與小狗子的相識是在三日前,那天早晨,小狗子滿臉通紅地跑到雜務房所在的小院,說需要一個人幫忙去「護院」清掃地面。結果邊遙想也沒想便頭一個開口答應,當時雜務房的其他人瞧向邊遙的眼神都變得有些怪異,每個人臉上都是幸災樂禍的神情。
「小貓啊!看來你與小狗子前世有緣,這輩子注定要成為難兄難弟!你可千萬要保重呦!哈哈……」領頭張富以玩笑的口吻對邊遙說,完了便與其他人一起怪笑起來。
听到領頭那幾句奇怪的話後,邊遙故意做出一副傻里傻氣,不知所以的模樣,抬手模了模腦袋,然後笑呵呵地朝小狗子走去,兩人一同離開了雜務房。
怒王府的護衛們分別居住在兩個很大的院落內,這兩個院子均在前府。一處位于西北角,簡稱西護院;另一處在東北角,簡稱東護院。護衛的居處是王府里面最髒亂的地方,對那些普通下人而言,也可以說是最危險的地方。
說起怒王府內的護衛,人數雖然不到百人,但是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對王府懷有絕對的忠誠之心!那些護衛從小便是無家無親的孤兒,因為具有修夢的資質,被王府里的人找到個後帶至一處秘密的地方,集中進行修行鍛煉,直到突破至夢狂境界後被轉至王府,成為一名王府護衛。
雜務房距西護院比較近,所以邊遙與小狗子先去西護院打掃。在路上,小狗子一個勁地對邊遙表示歉意,說無心害他,只因自己肩膀疼痛,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才喊人幫忙的。小狗子還反復不停地叮囑邊遙,讓他到那邊以後遇人不要東張西望,護衛們若是沒有開口千萬不要主動說話,只管低頭專心打掃就行,否則容易遭罵甚至挨揍。
小狗子的話語及神色,令邊遙感到格外好奇,經過再三追問,他才得知了一些之前從未聞過的事情。原來小狗子在「護院」清掃雜物時,經常遭到那些護衛的戲耍和笑罵,在此過程中,如果露出絲毫不滿的神色或是舉動,便會遭到他們的虐待。
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算,護衛們與邊遙他們這些各個差房的人一樣,同屬于王府的下人,但他們畢竟還有另一個身份——夢修者!就算那些護衛將王府的普通下人殺死,一般也不會受到多嚴厲的責罰。幾乎在每年,王府里面都會有普通下人被護衛失手打死的事情發生。
在夢仙大陸上,修煉者往往不屑對普通人動手,有的連話都不願意說,因為這樣才能夠體現出修煉者那高人一等的身份。但對王府內的那些護衛來說,成天只能呆在府內,除了巡邏、飲食就是修煉,日子過的非常枯燥和單調,閑下來的時候找個人耍弄一番也是件有趣的事。同樣是修煉者,他們與外面那些身份自由的散修有著很大的區別!再加上這些護衛全都是夢狂,總所周知,在所有的夢修者當中,夢狂是最暴躁、易怒的那類。
那日兩人在護院清理打掃的時候,果然遭到了幾名護衛的耍弄和辱罵,邊遙听從小狗子的忠告,同時也為了避免身份暴露,他扮演了一名逆來順受的膽小下人。
在打掃完東西兩處護院,回返的途中,邊遙道出自己願意幫小狗子共同清掃雜物的想法,並讓他以後早點來喊自己,免得被其他差房的人喊過去。
邊遙的話令小狗子對自己感激涕零,可看到小狗子流下的眼淚,邊遙心里卻是對他懷起了幾分歉疚,因為自己這麼做並非完全出于本意,而是有著其他不可告人的原因。自那次以後,邊遙就與小狗子變熟悉了起來。
這日大清早,天剛蒙蒙亮。邊遙睜著眼楮躺在床上思索問題,忽然听見外面傳來腳步聲,心中一動,連忙從床鋪上跳下來。
「小貓,你醒了沒?」幾聲輕微的響動過後,門外傳來兩聲低低的叫喚,同時臥房的門被人敲了兩下。
邊遙拉開門,沖小狗子嘿嘿一笑,說道︰「我早就醒來穿好衣服了,正等著你來喊我呢!」
兩人走到雜務房領頭的臥房外,邊遙敲了敲門,大聲喊道︰「頭!小狗子喊我幫忙清掃護院去了!」
「曉得了!滾吧!」屋內傳來的回復聲明顯帶著不滿,似乎邊遙的喊叫聲驚醒了他的美夢。
邊遙轉頭沖小狗子做了個鬼臉,沒有多言,直接走到院口拎起兩把掃帚和一個簸箕,小狗子則挑著一個大木桶,兩人並排往西護院所在的方向走去。
早春的寒意未斂,在清晨的這個時間點,大部分下人都還未起床,行走在王府內看不見一個人影。在經過一處花園時,邊遙忽然開口神秘兮兮地說道︰「喂,我問你個事情。」
「什麼事?你問吧。」小狗子伸出左手將衣襟緊了緊,低聲回道。
「你說自己在王府里做了一年,而且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負責護院的清掃差事。那你應該認識很多護衛了?」
略微猶豫了一會,小狗子神情悲傷地說道︰「我幾乎認識他們每一個人,連他們的名字我都記得。西護院和東護院的人加起來共有九十四人,他們中只有七個人從沒罵過我,也沒有耍弄過我。」
「別難過,總會變好的!」邊遙將右手上的簸箕移至左手,騰出右手輕輕拍了拍他偏瘦的肩膀,出聲安慰道。
沉默了少時,兩人走出花園,邊遙又道︰「我听我們頭說,他曾經被一個叫段天良的護衛揍過,還說那個人生的又高又黑又凶惡,你認得這個人麼?」
「我知道!這個人罵我的次數最多!還踢過我,害我疼了近半個月。他的樣子看起來就很凶狠,眼楮總是瞪得跟一對鐵鈴似的,每次瞧見他我都覺得害怕!」
邊遙聞言未曾說話,只是嘴角微微翹了翹。
「听你們這麼一說,我還真想看看那人長什麼樣子?」邊遙一邊走著,一邊看似自語地說道。
「他住在西護院的第二個院子,昨天夜間巡邏的護衛里面就有他,可能今天你就會有機會看到他了。」小狗子的面色有些慘淡。
「你怎麼知道他昨夜巡邏去了?」邊遙好奇道。
「那些負責夜間巡邏的護衛都會在天亮後返回住處,他們是分開輪流值夜的,好像每人都要連續值夜半個月,剩下的半個月只在白天巡邏,夜間則呆在住所。時間久了,我自然就記住了他們每個人值夜巡邏的時間。」
「原來是這樣,你的記性倒是不錯!」邊遙笑了起來。
經過幾座假山,繞過一片結著薄冰的池塘,又拐過一道深灰色的院牆,眼看就快到西護院的時候,兩人便不再說話。
王府的護院是個比較奇特的地方,這里幾乎沒人來管,就連護衛總管都極少涉足。怒王對那些護衛格外開恩,只要他們不胡亂惹事,輪值的時候盡到自己的職責就行。
坐落于前府西北角的西護院,佔地約一畝,共分為四個貫通相連的院落,幾十名王府護衛居住在這里。每個院落里面都有一座三層樓閣,底層居住的是初期夢狂,中間一層是中期夢狂,後期夢狂則佔據了頂層的幾間閣樓。
邊遙與小狗子小心翼翼地跨入第一間院子,里面寂靜無聲,一股尚未徹底散去的淡淡酒味飄入兩人的鼻中,院內樓閣下到處可見動物的骨頭,有些上面還殘留著余肉。雖然夢修者光靠食用靈果就能存活下去,但他們卻並不拒絕酒肉葷腥,普通凡人眼中的佳肴美味同樣吸引著他們。
沒有花草,沒有樹木,甚至看不見一塊石頭,院子里面除了一座孤立的樓閣外,沒有其他任何東西,或者說裝飾物。其實,原本這些院子里面種植著花草和香夢樹,還立有一些假山石,但常常被那些護衛破壞糟蹋,後來就什麼都沒了。
「現在天冷還算好,等到天氣轉熱,這里的氣味會變得很難聞!蒼蠅和蚊子到處亂飛。」小狗子輕手輕腳地將肩頭的大木桶放下,而後湊近邊遙耳旁,小聲嘀咕道。
邊遙神情稍滯了片刻,然後撇嘴一笑,彎腰放下簸箕,並遞給小狗子一把掃帚。
這是他第二次來護院清掃地面,要做的無非就是將滿院的雜物掃起來倒進木桶里,然後抬到下人們用餐的食堂去,王府內所有的雜物垃圾都被集中放置在那里,由專人運出府外。
兩人將地面上的垃圾掃成一堆堆的,然後用簸箕盛起來,再倒進木桶里。等他們將第一個院子里的垃圾全部清掃完畢,這時候,天色已經轉亮。
接著二人將工具拿到下一個院子,繼續清掃地面。剛打掃了一半,就听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從前一個院子傳來。
「小貓,當心點!應該是段天良回來了。」小狗子慌慌張張地朝邊遙低喊了一聲。
腳步聲很快便轉到了邊遙二人所在的院子里,總共有四人,身穿同樣的護衛服。領頭的是一名身形高大的黑膚中年男子,滿臉都是狠色,灰黑色的虯髯濃密異常,幾乎遮蓋住一半的臉面,那對鐵鈴鐺似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
「咦!多了條狗崽子嘛!」領頭的中年男子當先出聲,那粗莽的聲音叫人十分厭惡。男子的話音剛落,後面跟著的三人發出連串怪笑。
「護衛大人!他叫葉小貓,是今年剛來的,原本分在雜務房,是我請他過來幫忙的。」小狗子停下手中的活,慌忙轉身彎腰低頭。邊遙則依舊不緊不慢地打掃著地上的骨頭。
「原本一只狗,現在又來了一只貓,看來你今年多了個好兄弟啊!」粗莽的聲音繼續笑道,跟著又是一陣哄笑。小狗子動也不敢動地立在一旁,滿面尷尬地賠笑。
邊遙忽然轉過身,目光快速地領頭之人的臉上掃過,然後微微低下頭,訕笑道︰「新來的貓見過幾位大人!」
「哈哈,不錯不錯!你們有沒覺得這只貓崽子似乎比那狗崽子更有意思?」中年男子大笑著回頭看向後面的人,得到幾聲附和的回答。
「以後可要常來啊!你要是不來,我說不定還會去雜務房請你。」領頭的中年男子對邊遙哈哈一笑,率先移身朝樓閣走去。
「我會常來的!」邊遙低聲回道,也不管對方听到沒有,然後偷偷用余光目送著幾人。他發現其中兩人居住在底層,另一人住在中間那層,領頭的中年男子則上到頂層,進入到其中的一間屋子。
「領頭那個滿臉胡子的人就是段天良。」等到那幾人的身影先後消失在臥房的門後,小狗子這才大聲喘了口氣。
邊遙「嗯」了一聲沒有答話,抬起掃帚繼續清掃起地面,微不可察的笑意從眼中忽閃而過,他已暗暗將段天良所住的房間記下。
目標已經鎖定!在夜尸子制定的計劃中,此人可算得上是一個關鍵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