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烈的死亡給人以震撼,其後產生的無論是恐懼,抑或絕望,也都不是短時間可以平復下來的情感。可這幾天以來,旁觀了無數慘烈的掙扎與逝去,所以就連這樣的情感,也慢慢變得淡漠起來了。
明明不是這麼輕松的事情……
空氣因為不停震顫的槍聲跟爆破顯得冰冷而生硬,時間仿佛錯位了般,為這個溫暖的季節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子站在人群外圍,隱隱有些錯亂感。耳邊是槍聲,嘶吼,視線里亮起火花,慘白的水泥濺射開,伴隨這些而來的,還有似遠似近閃動的光暈,明亮而虛幻,仿佛一不小心,就會「轟」地一聲崩塌開來。
就如同天空之上不斷變化的雲層一樣,子的心情有些奇怪,目睹著一群人即將踏上一條不知歸途的道路,說歡喜自然也是騙人的。但沒有覺得多擔心,也不會有多麼傷感的想法,反而心中充滿的是一種說不出來的輕松感:因為自己的道路,是確定了的。這樣一想,一些平常都會覺得害羞的甜蜜蜜想法就涌出來了,如果雨時在的話,大概會笑她說這是思春……
所以面上面上還是緊繃繃的嚴肅表情,其實底下偷偷的呼了口氣,以前在學校劍道社的時候基本上就是擺出這樣的臉色來,大家看了都覺得很有威嚴,很厲害,也就沒有人會覺得不服氣。一開始還是有些不習慣,一整天下來臉頰都會酸酸的,後面就變得很簡單了,還能偷偷地開小差,都沒人能看得出來……當然雨時不算。
想了想,又看了看時間,出來已經有一小會了,抬頭朝人群中掃了一眼,各樣的景象映入視線,端著槍不停射擊的,揮著手指揮的,害怕地躲起來的,還有洶涌如浪潮一波一波而來的死體。戰斗持續到現在,地上打空的彈夾都已經扔了不少,防線仍在後縮,慢慢聚攏起來,形成一個尖尖的三角形狀,大概馬上就要突圍了,子這樣一眼掃去,並沒有找到熟悉的身影,而十分鐘的期限剩下不到一半,便不再逗留。
雖然不知道花音出了什麼事情,但這短短的接觸下來,能了解到她並不是一個不識大體的女孩,那現在消失一定是有著某種理由的……子嘆了口氣,即使處于奔跑的狀態,也還是朝著四處觀望,但無論如何,花音這樣的行為都算是十分任性了,不知道現在有沒有回來,以後一定要好好說說她……嗯,讓雨時去……
嗯……?
目光邊緣,一個很是熟悉的身影跑了過去,心下稍稍有些詫異,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不過兩人離得有些遠,一時也追不上,等到穿過一片樹林,從小池旁的假山背後繞了過去,才跟少女說上話。
「你怎麼……呃……」
眼前的場景讓子倒吸了一口冷氣,就算冷靜如她也不免有些心上發涼的感覺,愣了片刻,坐在地上的少女好似沒有發現她過來一般,呼了口氣,隨時做好戰斗的準備,小心地走過去,踫了踫她,「央萊?」,觸感黏黏的,手上便全是血。
跪坐在地上的少女緩緩抬起頭來,披散下來的發梢遮住面目,有些迷離,卻沒有回應子的呼喚,掙扎著露出一個笑容,整個人就像崩壞掉的人偶,讓人感覺到她身上強烈的違和感。
她就這樣坐著,懷抱著另一個女孩,大片大片鋪染開的鮮血將底下的草坪染成紅色,連帶著央萊身上那件素白的上衣,臉上也沾上很多,跟光線的陰影融匯在一起,深深映入子的記憶。從來沒覺得央萊是跟這些搭邊的女孩,可在這樣一個時間里,這樣一個場景下,這樣一個全身沾滿了血漬即將崩潰的央萊,卻散發著奇異的魅力。
她懷里那個人,是黑桐花音。
微涼的風吹過來,這時才感覺漸漸濃烈的血腥氣彌漫開,子不知道如何開口,或許這是一場意外,或許可能央萊趕到是就已經這個模樣了,但卻開不了口去安慰什麼,有些茫然地移過視線,在另外一座假山下面,拉過一條長長的血跡過來,是另外一具毫無生息的軀體,從身上破敗的裝扮來看,應該是死體。
瞬間緊張起來,走過去,再小跑回來,拉住央萊急急問道︰「央萊,央萊,快醒醒,喂……有沒有被咬到,身上這麼血,哪里被踫到了嗎,花音怎麼樣了?你……」頓了一下,見央萊有了反應,捉住她的手,又模了模她的身子,「怎麼樣,哪里疼?」
「子……」
大片大片的眼淚從央萊臉上滴了下來,子捂住她的臉,幫她擦了又擦,淚水跟血漬混到一起,把她弄成一個大花臉,看起來亂糟糟的,子看著心疼又好笑,模模她的頭,央萊一直哭著不說話,最後一口一口地抽著氣,「我……我……不是……花音……她……她死掉……了……哇啊啊啊……」
斷斷續續地說了一句,子沒怎麼听明白,愣了一愣,隨後便也不去想,她現在近乎把央萊半抱在懷里,露出半個身子來,離得稍近些打量著花音,傷口很多,最大的傷口是在頭部,豁出一個大口子來,血液跟發絲粘結在一起,有些慘不忍睹。很難想象這樣的傷口是出自何處,這里並沒有其他的人,如果不是央萊的話,那只可能是她自己把自己弄成這樣的。
這也不是胡亂推測,此刻腳邊正擱著一塊沾血的石頭,死體倒下的位置跟行為方式造不成這樣的口子,不過花音身上一處皮開肉綻的撕裂卻是死體的痕跡。那就是自殺了,子想著,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很難想象,一個被死體襲擊明白自己即將死去的女孩子,是抱著怎樣決絕的態度,把手里的石頭砸下去……想想甚至覺得有些可怖,明明是那樣脆弱的一個女孩子啊……
「怎麼樣,不要緊了嗎,有沒有稍微冷靜下來……嗯?」拍了拍央萊的背,子把花音抱出來,平躺在地上放好,才用力拉著她起來,央萊稍微趔趄了一下,堪堪站穩,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在數分鐘之前還生存著、一起說話一起玩笑甚至還睡在一起的少女現在已躺在地上毫無聲息,臉色蒼白而安詳,如果不是被血液沾染,那看起來就像是在睡熟而已。可看著這樣的她,就明白,她再也不可能再一起笑著說著話、臉紅紅地害羞了,以後什麼都不再會了……
就連喜歡雨時也是……
某種意義上來說,花音才是這三個人里面唯一一個真正追求過雨時的女孩子,即使沒有得到答復。這些子都是知道的。如果換做別人來,明擺著已經跟雨時確定了關系,擠兌也好,炫耀也好——雖然並沒有什麼值得炫耀的——大概或多或少都會這麼做,畢竟從兩人的立場上看,還算是情敵。然後又經過一些或多或少的相處,發現這個女孩確實是如同當初所認知的那樣,單純,善良,有些柔弱,並且漂亮,就一直存了搞好關系的想法,雖然沒有太明顯的舉動,但對她來說,沒有表現出拒絕就已經是示好了。但卻沒來得及。
靜靜站立片刻,子才向央萊問道︰「你來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我跟在你後面,沒看到,那時候花音就已經出事了嗎?」
央萊已經從沖擊中緩過神來,愣愣地點了點頭,覺得這樣就是回答了,最後才發現要說點什麼,呆了半天,開口︰「我從樓上看到的,她當時就在這邊,本來看不到的,有樹遮著……剛好看到了,然後我就來找她,可等我過來的時候,就看見她,花音她……她拿著石頭朝自己頭上砸下去了……」央萊的聲音略微顫抖,伸手想要做個示範,然後臉色蒼白起來,雙手環抱住自己,蹲了下去,「我從假山那邊繞過來的……我看見了她,她朝著我笑,然後砸下去了,然後就都是血,到處都是血……」
「我想要幫她的,但我嚇地走不動了。當時她就在那邊,她應該是看見我了,所以才對我笑,對我說沒關系……但是她為什麼要來啊,要是不來的話不就沒事了嗎,為什麼不告訴我們,為什麼啊……」
聲音漸低,最後也只是說與自己听,逝去之人自然是听不到,這樣待得片刻,又被子拉了起來,現在不是留著任由傷感的時刻,重新看了看時間,約定的十分鐘早就過去,不知道雨時他們現在是否仍在著急地尋找她們。拉了拉央萊,央萊還是有些呆呆的,子嘆了口氣。
雖然說有些對不起花音,但現在畢竟不能為她再怎麼樣了,假如以後能回來的話,必定會給她一個像樣的結局,現在的話,就只能任由她躺在這邊。幸好這里還算偏僻,死體的話也很少會過來……應該。
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也安慰著央萊,然後在稍微有些古怪的情緒中,兩人向著約定的地點過去,小樹林跟假山在她們身後投下一片陰郁,像是隔絕開一片特殊的空間,在她們走出去之後,便再也消失不見。
就如同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