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叔在乃父死後,一直在尋找林棟的蹤跡,無奈呂宋號稱千島之國,林棟與土著交往甚深,更有李旦之人暗中保護,要找林棟簡直就有如大海撈針。曾叔苦笑道︰
「家父遺言,我自然全力照辦!就算沒有家父遺言,我也要找到這個林棟。可是呂宋之海島數以千計,若無線索,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那林棟天生能說會道,土著語也難不倒他,他若是自己不露面,線索一斷,再找他便毫無頭緒。」
林吟哲一想也是如此,祖上避居呂宋,听聞大明朝廷也曾派人搜尋,終是不得要領。林吟哲好奇心起,問道︰
「曾叔,那後來如何?」
曾叔道︰
「還不是因為李旦,這才又有了新的線索。話說那李旦在西班牙船上做了四年苦力,終于設法逃月兌。按說此時李旦已是一文不名,卻不料李旦東渡日本之後,一兩年間,又在日本做得風生水起,不幾年又成了日本首富。這樣一來,我自然就聯想到,這說不定又是林棟在幕後操縱的結果。」
楊恆吃驚不已!李旦之傳奇故事,在大明傳得神乎其神,只不過版本太多,卻不知道究竟該相信誰的。看來曾叔所言更接近事實的真相,當然是是非非,曾叔所言也是一面之詞,說起來也不過是傳言的另一種版本而已。不過有了神秘貴人和神秘寶藏這個說法,許多疑點便可以迎刃而解。不知道這個林棟是何等人物,心思怎會如此厲害!其毅力亦遠非常人可比,要做到他這樣,要不是神仙,就得是魔鬼!
林吟哲這些年隱居山中,懵然不知世事,對于李旦在呂宋呼風喚雨當然知曉,後來听說李旦不知所終,不料當初竟然被西班牙人抓去當了苦力。照林棟當日的說法,保鏢搶了主人的財產,反過來還要主人給他當僕人。後來李旦東渡日本再次創業,復又重振聲威,這些對于林吟哲而言,都是首次耳聞。林吟哲更加不知的是,李旦經此打擊,經商的同時開始培育自己的武力,顏思齊和鄭芝龍的海盜就是李旦一手扶持,呵呵!從武力到商業,再到商業和武力相結合,也許便是吃一塹長一智的結果。
好吧,故事還得繼續听,曾叔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只听他繼續說道︰
「順著李旦這條線,順藤模瓜,我終于又找到了林棟的蹤跡。此時林棟已經老了,只有他的兒子跟著他。我們這一次行動,事前布置周密,終于將林棟和他的二兒子一舉成擒。只不過隨即又被林棟設計,讓其子安然逃月兌。林棟明知對家父說了謊,自然知道再無生理。當下便編出了另一套故事,一一道來,听起來卻也挑不出毛病。」
楊恆笑道︰
「想不到這位林棟雄才大略,不僅胸懷韜略,更有說書家和小說家的大才。呵呵!不服不行啊!」
曾叔苦笑道︰
「可不是嘛!林棟抱了必死之志,編的那一套簡直又是無懈可擊,我們居然又被他蒙了!」
林棟自稱,李旦落難之後,復又從林棟這里拿到了金銀,不過這些金銀乃是李旦還回來的那部分金銀,這只能說明李旦是一個有擔當的人。林棟的贈與,李旦只是當作借予,賺了錢就還回所借,按照李旦的說法,這樣才能保證林棟的寶藏總能在華人最需要的時候予以援手。李旦但言,這個寶藏乃是華人的共同基金,今日可以資助李旦,李旦還回,明日這個基金當可資助其他華人。李旦落難,這顯然是最需要援手的時候,林棟再次援手自然是順理成章。不錯,李旦從林棟這里得到了再一次資助,于是東渡日本,不幾年就東山再起。
當追問林棟余下的寶藏以及李旦還回來的寶藏之時,林棟矢口否認自己佔有任何寶藏,以前是贈與李旦等人,而李旦還回來的,則通通又回贈給了李旦,如此而已!關于寶藏與財富,林棟聲稱自己概未佔有,只是代林鳳找到優秀華人,贈與之,讓其施展,從而造福海外華人。林棟身邊,不過半箱金銀,據說還是來自李旦退還!至于林棟自己,則是粗衣淡飯,視金錢如糞土。所以根本沒有留下任何寶藏和財富。
曾叔拿他完全沒轍,卻又不肯就這麼放了他,就這樣熬了大約半年時光,林棟死了。林棟死了之後,線索復又斷去。曾叔絕不甘心,仍然窮追不舍。最後的突破卻是因為林棟兩個兒子內訌,這才真相大白。當然所謂的真相,僅僅局限在一個圈子,普通的華人仍是一無所知。
林棟共有三個兒子,三子之中,老大崇尚武力,性格暴戾,老二文靜,酷愛書畫,老三則最肖乃父,最是聰穎。按照林棟的設計,三個人都隱在幕後,幾乎不可能出現什麼岔子。但老二偏偏沉迷書畫,故而時常在馬尼拉出沒。不巧趕上崇禎十二年西班牙再次對華人祭出屠刀,林老二恰好撞在屠殺的槍口上,虧得身懷巨額金銀才免于授首,這一次林家老二也享受李旦同等待遇,被抓到墨西哥做苦工,一做就是四年。
既然老二不知所蹤,這兩年之間,老大和老三為瓜分老二勢力範圍,互相不服,連李旦也無法調和。這還不打緊,本來林棟規定不論如何不得與異族往來,但是時過境遷,老三見馬尼拉華商遭受滅頂之災,而西班牙人雇佣日本人作為幫凶,馬尼拉的三千多日本人有不少人參與屠殺華人,之後日本商人反而在屠殺中得利,華商屠盡,轉而由日商替代。老三唯利是圖,竟然資助日商,為此老大痛斥其非,兩兄弟由此鬧得更僵,加上有人乘機煽風點火,致使兄弟兩人互相指責,如此一來,林棟那些見不得人的營生就終于露出了冰山一角。曾叔父子多年布局,平常人所不知的這些秘辛,終于因為內部的裂痕,掀開了一絲縫隙,這一絲縫隙也就足夠了,曾叔總算由此搞清了林棟的真面目。
曾叔很快就模清了林棟多年來苦心經營的基業,那是一個在頂尖華人圈子中的龐大金錢帝國。林棟身居幕後,竟然操控著這樣一個金錢帝國,若不是曾叔父子窮幾十年不遺余力地追索寶藏,之後又在兩次華商沉浮中厘清脈絡,又怎麼能破譯林棟的地下營生,又怎能辨識林棟出神入化的手段!
簡而言之,林棟是打著支持華商做大做強的幌子,實際上卻是經營起了錢莊。想不到十數年之後,林棟竟然憑著手中掌握的寶藏,搞起了一個超級地下錢莊——一個金錢帝國。這個錢莊面對的借貸者,都是經過精心篩選的華商,大部分竟然都是頂級華商。錢莊業務遍及呂宋、巴達維亞、暹羅、日本、琉球、台灣,遠至巴達維亞的蘇鳴崗都從他這里借過款。不要說有時根本找不到林棟,林棟有時壓根就不在呂宋。不過林棟根本就不會親自出面,一切都是由代理人出面,比如李旦就是林棟的代理人之一。
也許林棟的錢莊的確為華商的大發展起了助推作用,但林棟在曾叔之父面前信誓旦旦地謊稱為善意贈與,此人欺世盜名,可見一斑。不過林棟面對的,只是一個頂尖華商圈子,這些頂尖華商,誰都有手頭不寬裕的時候,對于林棟這個財神,可謂尊敬有加。這些頂尖華商,一段時間以後,幾乎都成了林棟的代理人。林棟放貸的利息低廉,與高利貸是天壤之別,無形之中壟斷了華人的海外資金市場,故而林氏資金借貸業務極受歡迎。幾十年之間,林氏獲取了巨額回報,林氏掌控的金錢帝國,其財富以每十年翻番的速度增長。但此人隱藏太深,到得後來,甚至頂級華商多半亦無緣與之對面,偶而見到,亦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至于普通華人,就算隱隱听到寶藏之傳言,也是莫辨真假。江湖諸多傳言,往往似是而非,傳得神乎其神,林棟卻不是風暴中心。位于風暴中心者,乃是李旦這些頂尖華商而已。
林棟建立的這個金錢帝國,在1603年那一場呂宋華人大屠殺中,經受住了第一次考驗。那一次大屠殺,林氏的金錢帝國貸出的資金血本無歸,不過寶藏的底子實在雄厚,二十多年中林氏所控財富又翻了將近四倍,這一場大屠殺損失雖然超過一半,林氏並未傷筋骨,堪稱經營奇跡。當然這次屠殺的打擊對林棟不可謂不大,他所謂的建立華人商業帝國勝過武力建國的說法,不攻自破。
當然,說謊話說得久了,連他自己都信了!——「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信了!」,在一個神聖的謊言下從事見不得人的營生,林棟卻在心中享受著自己所編造的神聖謊言。在1603年呂宋華人慘遭屠戮之前,林棟一直是毫不懷疑自己的正確性——和平崛起——建立華人商業帝國才是海外華人唯一正確的道路。
大屠殺證明︰林棟在十六世紀悟出來的「和平崛起」計劃是徹底失敗了,幾年後,林棟死去。死去的時候並沒有多少愧疚,至少,李旦這個神話在呂宋雖然破滅了,但是在日本又成了新的神話。一個華人商業帝國破滅了,再生的能力卻是無與倫比。這讓林棟感到安慰,據曾叔說,林棟死的時候,很安詳。他自己覺得,這一輩子雖然有過背叛,有過欺騙,但是,那是值得的!
曾叔講到林棟死去,表情極是復雜,似有憤恨,也似有憐憫,好像還有一點惋惜。楊恆搖搖頭,輕嘆一聲,對于這個才具非凡的林棟,竟然生不起什麼恨來,倒是惋惜更加多一點。林吟哲初時滿是憤恨,這時听到林棟之死,回想林棟也著實沒有干過什麼罪大惡極之事。至于獨吞寶藏,當年確是事關成敗,然而時間讓是非成敗變成了遙遠的回憶,仇恨也在時間中沖淡,想到這一節,林吟哲淚水盈眶,鼻子一酸,忍不住唏噓起來。
楊恆見林吟哲傷感,連忙沒話找話,問道︰
「曾叔,那這十二箱金銀珠寶,卻又是怎麼回事?」
曾叔點點頭,說道︰
「我正要說這十二箱金銀珠寶之事。你還別說,林棟一開口總是會提林前輩的好處,一口一個‘家叔’,這樣那樣的。他的三個兒子,老大叫做林懷鳳,老二叫做林念鳳,老三叫做林繼鳳。如今老大已近六十,老二和老三是小妾所生,老二也是四十有八了,老三則不到四十。這三人之中,老大和老三反目成仇,若是林棟泉下有知,不知情何以堪。」
曾叔頓了頓,繼續說道︰
「這船上的十二箱金銀珠寶,乃是林棟傳給老二林念鳳的部分本錢。林棟的金錢帝國在他死後一分為三,老大和老三熱衷營生,而老二林念鳳對于金錢營生並無多少興趣,倒是沉溺書畫,所有營生打理皆是委托他人。崇禎十二年第二次馬尼拉慘案之時,林念鳳被西班牙人抓住,送往遙遠的墨西哥做起了苦力,哼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干起了苦力,不知道是不是對林棟的報應。在經歷了四年的墨西哥苦役之後,林念鳳終于逃回呂宋。馬尼拉的兩次屠殺,以及四年牛馬般的苦役,使得林念鳳對于乃父的海外華人千秋基業徹底地絕望了,轉而開始思索,如何才能真正讓海外華人不再受這般的屈辱和苦難!有此一念,林念鳳對于乃父獨吞寶藏自是深感愧疚,故而決定將傳給自己的寶藏還給林前輩,而他自己,卻準備回到大明,他說大明正在危急之中,也許回到大明,可以為大明中興出點力。皇上半年多來勵精圖治,還收復了台灣,林念鳳滿心希望大明乘風再起,大明強盛之後,再來一次‘三寶太監七下西洋’,也許海外華人才能真正不受凌辱和屠殺。」
林吟哲聞言,對這個林念鳳很是好奇,卻不知道林念鳳怎麼樣了?難道被日本人殺害了?還是回了大明?
曾叔形色突轉冷峻,切齒道︰
「可恨日本人不知怎麼也探知了林念鳳的蹤跡,這船上的日本人裝扮成華人,一路屠殺土著,不過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真正的目標便是林念鳳。我們正準備去林念鳳那里接收這批寶藏,結果去得遲了一點,被這般豬狗不如的東西捷足先登,卻不知林念鳳有沒有死在日本人的刀下,反正是遍尋不見。我們隨後追蹤這艘日本人的大船,終于及時追上,這才上演了適才發生的一幕。情況就是如此。」
曾叔轉頭望著林吟哲,說道︰
「這批金銀珠寶就在這里,林念鳳自稱無顏見你,欲讓我將這批金銀珠寶轉交給賢佷,哪知先是被日本人搶去,復又由賢佷帶楊幫主過來一舉奪回寶藏,真是巧合不過,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呵呵!如今這寶藏就交與賢佷,但憑賢佷處置。當然,楊幫主在此,不知可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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