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誠,你看娘最近氣色如何?」沈倩如剛想直接說出婆婆只有一年光景這個事實,卻又想起婆婆的再三叮囑,讓她一定要瞞著陸書皓,免得影響陸書皓讀書應考,于是話到嘴邊兒沈倩如又給咽了回去,挑了個不敏感的說法問了起來。
陸書皓皺眉想了想方才說道︰「娘的氣色還好啊,怎麼娘病了麼?她怎麼沒有同我說起呢?」
沈倩如搖搖頭道「翰誠,我的意思是娘現在的氣色比之四年前爹還在世之時如何?」
陸書皓緩緩的嘆了口氣,語氣低沉的說道︰「娘比從前老多了,也憔悴多了。我想娘一定是心里放不下爹,還要里里外外的管著家,唉!」
沈倩如輕輕點頭道︰「是啊,婆婆整日太辛勞了,夫君要讀書,無暇為婆婆為憂,妹妹年紀小,我這個做兒媳再不為娘為擔些,那豈不是太不孝了。況且娘也說了,這家業終是要傳給你的,難道以後還讓你自己去打理,那我臊也臊死了。這管家之事再沒個讓爺們兒管理的道理。」
陸書皓點點頭道︰「你說的很是,是我想左了,阿如,你學著管家理所應當,可也不能忙成這樣子吧,倒比我還忙些,你心疼娘,想快些上手我能理解,可是也該顧著自己的身子,看你,臉兒都瘦尖了,這衣服都寬了許多。」
沈倩如輕嘆一聲道︰「我也不想這麼忙啊,可是咱們家家大業大,我又怕做不好惹人笑話,說不得要多用些心思,等上手之後就不會這麼忙了。翰誠,橫豎你還有三個月就下場了,我們何不做個約定,你專心準備下場,我好好學習管家,等你考完功名,我這邊也應該能上手了,到那時我們再松散松散可好?」
陸書皓郁悶的嘆了口氣,反正今兒他是看到吃不到,而且他的課業的確緊張,前日岳父大人派下來的功課他做了還不到一半,再有四天可就要去交功課的。罷了,還是乖乖兒讀書吧,一切都等考完科舉再說。
「好吧,就依阿如的意思,不過你也別太拼命了,哪兒是十天半個月就能上手的,累著你我會心疼的。」陸書皓這會兒認真看妻子的臉,才發現沈倩如果然如邱媽媽所說,真是瘦了好多,一雙眼楮越發顯的大而明亮,不過臉色的確不太好,不見了那抹嬌美的女敕紅,明顯蒼白了許多。而且剛才他將妻子抱了個滿懷的時候發現沈倩如的腰身已經瘦的不盈一握,他的雙手合攏便能掐住沈倩如的腰身。
沈倩如輕輕點頭,這陣子看帳冊她的確是太累了,好在暫時不用再看,總可以調整休息兩天,這兩天正好試試新做的男裝什麼的,還要學學男人走路學話,唉,還是不得輕松。
抬眼看看丈夫,沈倩如暗道︰「算了,還是先不要告訴他,免得他又小鼻子小眼兒的找不自在,明兒得給爹爹遞個消息,讓他多多的給翰誠加功課,讓他忙的沒時間想那些心思。」
陸書皓哪里知道沈倩如正在打這個主意,果然接下來的日子他發現自己的功課足足加了一倍還多,每日不起早貪黑的泡在書房中,都完成不了,想到做不完功課將要承受的懲罰,陸書皓不免打了哆嗦,岳父大人最恨學生不好好做功課,他那竹戒尺可是不長眼楮,打起來真個兒的記記到肉,疼啊!于是乎整天被埋在功課之中的陸書皓再沒有時間也沒精力想功課之外的任何事情了。
沈倩如做好一切準備之後,已經是正月十八了,這一日按照陸府的舊例,要在府中宴請所有的外櫃管事。陸夫人就打算在這日向大家宣布自己新收了一名義子陸若虛,並將生意的管理權移交給他。
十八一大早,陸府所有的外櫃管事都早早來了,管家陸九將他們迎入前院的廣匯樓,請他們先吃茶休息,少時夫人便到。
眾管家們已經習慣了大少爺二少爺不出面,只由夫人招呼他們這一事實,便各自招呼要好的管事,三五成群的聊了起來。他們這些人都是天南海北的忙生意,一年之中也就正月十八這天能彼此見上一面,因為他們從小多在一處學徒,所以彼此間的關系都不錯,廣匯樓中的氣氛很是熱鬧。
樓外,妝飾一新的陸夫人帶著一身男裝的沈倩如,後頭跟著文媽媽和同樣扮成男子的采萍向廣匯樓走來,陸九迎上前,陸夫人低低道︰「阿九,你看可還行?」
沈倩如向陸九頜首微笑,用略有些發沉的聲音說道︰「九叔好。」
陸九慌忙打拱做揖道︰「三少爺好。」
這都是事先說好了的,陸九對陸家極忠心,沈倩如女扮男裝接掌家業這事陸夫人並沒有瞞著他,事實上沈倩如想順利的接掌家業,沒有陸九的相助萬萬不行。
樓下有管事的無意中往下一看,見陸九給夫人身邊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行禮,看陸九行禮的架勢很是恭敬,他便叫了起來︰「你們快來看,瞧瞧那個少年是什麼人?九爺對他都要如此恭敬?」
眾管事的都涌到窗前,廣匯樓是一座兩層高的小樓,因此他們完全能把女扮男裝的沈倩如看的很清楚。
「不認識」「不認識」「這少年生的好俊,許是夫人什麼要緊的親戚吧?」眾管事看過之後都議論起來。
「不對,不是親戚,你們忘記老爺定下的規矩了麼,這廣匯樓不許與生意不相干之人進入的,就連大少爺二少爺都沒進來過,這少年說不定是新來的管事。」一個年過半百的矮胖管事捻著胡子搖著腦袋說了起來。
眾管事連連稱是,一個還在窗口往下看的管事忽然說道︰「夫人上樓了。」眾管事忙都出了房間在樓梯口排成兩行列隊迎接,這些都是約定俗成的老規矩。
跟著婆婆拾級而上,沈倩如心里多少有些緊張,今天是她頭一回正式亮相,行或不行全在這一回了。陸夫人眼角余光瞥見兒媳的手緊緊的攥著,微有些發抖,心知她還是有些緊張,便淺笑低聲說道︰「若虛,都是些叔叔伯伯。」
沈倩如忙點點頭,知道自己著了相,便刻意調整呼吸,讓自己的心情盡可能的平靜一些。
甫一上樓,兩邊就響起了整齊的「夫人好」的問好聲。陸夫人面帶得體的微笑,連連點頭,口中叫著各管事的名字,不一會兒,她把所見到的人都點了一遍,沈倩如知道婆婆是在提點自己,說不得打起十分的精神,拿出她博聞強記的本事,硬生生記住婆婆所叫出的每一個名字,並且努力將這些名字和名字的主人對號入座。萬幸沈倩如從小記憶力就極好,陸夫人點了一圈,她便記下莫約九成,還欠一成回頭沈倩如會相機再記下來的。
陸夫人落座後,眾管事們也都各尋自己的位子坐了下來,陸夫人含笑拉過沈倩如,對眾管事笑道︰「這是老爺生前收的義子陸若虛,滿了十五歲我才把他接到身邊來,若虛,給各位叔叔伯伯見禮。」
沈倩如走到中間,團團做了個深揖,朗聲道︰「陸若虛見過諸位叔叔伯伯。」
眾管事們皆是一愣,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這位夫人的義子。此時陸九站起來還禮笑道︰「陸九給三少爺請安。」
眾管事的便也都跟著陸九說了起來,都自報家門給這位三少爺請安。沈倩如剛好抓住這個機會將那一成她沒記住的管事人名用心記了下來。知道了誰是誰,沈倩如心里便比剛才踏實了許多。
與眾管事廝見已畢,沈倩如便回到陸夫人身側站定,眾管事也都各自坐定。陸夫人開門見山的笑著說道︰「從前老爺便說書皓只是個讀書胚子,書皋也不是做生意的料,他見若虛是塊好材料,便收若虛為義子,將他送到遠山先生門下讀書,如今若虛學有所成歸來,我肩上的擔子便能卸下來了。」
這遠山先生是陸老爺的生前好友,最擅長的便是算學,他遠遁山林不問世事,是閑雲野鶴一般的人物。陸府內外的帳房先生多出于遠山先生門下弟子的門下,陸夫人一說陸若虛是遠山先生的親傳弟子,便無形中提高了陸若虛的身份,那些個帳房先生見到陸若虛,憑誰都要恭敬的叫一聲︰「小師叔。」
陸夫人這話也不算欺騙諸位管事,她已經命陸九去見遠山先生,將此事事先告知于他,遠山先生在看過陸九帶來沈倩如解的一道算學難題之後,便將一卷算法集錄交給陸九命他帶回給轉交給沈倩如,算是認下了這個關門小弟子。那道算學難題就是當年遠山先生出來考陸老爺的,只是陸老爺一直到死都不曾解開。
陸夫人听說沈倩如學過算學,便抱著試試看的想法讓沈倩如解題,不想沈倩如只用了半個時辰便將這道陸老爺一生都不曾解開的難題解了出來,所以陸夫人才有了上面的那一番安排。
眾管事一听陸夫人之言,無不大為驚訝,這陸若虛雖說是義子,可到底是外人,怎麼能就這麼把偌大家業盡付于他呢?就算夫人有意招他為婿也不行啊,難道說夫人安排這少年入贅,做上門女婿?一時之間想什麼的都有,廣匯樓里冷了場,竟沒有人接著陸夫人的話茬往下說。
沈倩如見此情形,坦然的笑言道︰「若虛年少識淺,正要請娘多多教導,能在娘跟前做事已經是若虛的福份,而諸位叔叔伯伯都是若虛的長輩,眼光獨到經驗豐富,若虛若能學到一二便已經受用無窮,以後還要請諸位叔叔伯伯不吝賜教才是。」
眾管事听這位三少爺言語清朗態度恭敬,沒有一絲傲氣,再加上沈倩如長身玉立于堂前,只見她雙眉濃密斜飛入鬢,一雙點漆明眸燦若寒星,真有種顧盼神飛之態,更兼她面如冠玉,憑是誰見了都忍不住要喝上一聲彩︰「好一個俊逸非凡的美少年!」
一襲銀白緙絲緞面繡淡墨山水的交領皮袍穿在這少年身上略有些松,更襯出那一抹飄逸之姿,白玉腰帶束出流暢的腰部曲線,咦,這位三少爺腰間懸的……不正是老爺那方羊脂白玉三羊開泰白玉牌?
這下子所有的管事都明白了,這位三少爺陸若虛就是老爺指定的生意上的繼承人。要不然他也不能佩上那方象征總管事權的三羊開秦玉牌。大家的態度立刻恭敬起來,忙都起身向沈倩如正式行禮。
陸夫人含笑看著,心中很是欣慰,果然這些管事們都不是忘本之人。陸府所有鋪子里的管事都是身受陸老爺大恩的人,他們對陸老爺素來忠心耿耿,這也是為什麼陸老爺過世之後,陸家的生意還能繼續維持甚至得到發展的原因。
陸老爺過世之後,陸夫人不得不挑起管理生意這付重擔,諸多管事也都知道陸府的情況,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是陸夫終究是一介女流,行事總是不便,他們心里其實也希望有陸家能有位爺們出來主事,如今見了陸若虛,大家都暗自認定這是陸老爺生前給大小姐定下的女婿,沒見著他也姓陸麼。這一定就是老爺生前最後的安排。管事們在佩服老爺算無法疑策之余,對沈倩如這個西貝貨都表示的自己的歡迎。
只是他們有些擔心,就算是三少爺跟著遠山先生學過算學,可這做生意不僅僅是看帳冊,更重要的是要有眼見有遠見還要能抓住稍縱既逝的機會,眼前這位三少爺他到底行不行?
管事們心中先存了疑問,轉而又自我安慰道︰「誰也不是天生的本事,了不起象從前老爺教他們那樣手把的教三少爺唄,三少爺瞧著就是聰明伶俐的樣子,而且能拜遠山先生為師,這腦子一定是夠用的,就不必擔心了吧。」
陸夫人坐在上方看著各管事們的反應,心中松了一口氣,不由暗自笑道︰「這人啊,到底是好相貌就是佔便宜,若非沈倩如生的好,只怕這些人也不會那麼快對她有好印象。」
廝見已畢,便要開宴了,酒宴之上,沈倩如代表婆婆向大家敬酒,自然她手中的酒其實就是果子露,便是喝的再多也不會喝醉,眾管事見他年紀小,又生的有些弱,更重要的當著夫人的面,誰敢灌三少爺的酒,這一頓飯吃的賓主盡歡,大家都很盡興。
用罷了酒宴,眾人吃茶解了酒意,陸夫人便說道︰「吉興,眼看春播在既,你那里事情正多,就讓若虛過去幫幫忙,你要用心教他,他若是做的不好,你只管罵他,我絕不護著。」
吉興是陸家糧號的總管事,每年春播之時,他都要精選上等良種免費發給底下的糧戶,這是陸老爺早年定下的規矩,數年下來,那些農戶已經習慣了這種模式。各家俱不留糧種,打下糧食後除了留夠自家吃的,其余全都以市價賣給陸家糧號。
如此一來陸家糧號表面上看是吃了虧,可實際上因為糧食質量極有保證,價格又公道,深受百姓的歡迎,但凡有陸家糧號開設之處,銷售量總是遙遙令,先,到年終結算之時贏利總是相當可觀,起初陸老爺定下這個規矩之時沒有人理解,可是數年過後,大家才看出陸老爺的精明所在。如今正要準備發放糧種之事,此時讓沈倩如去學習是最好的機會。而其他的鋪子別的時間去也不遲。
吉興就是剛才那個矮胖長胡子的半百老頭兒,他笑咪咪的說道︰「謹遵夫人吩咐,不過發放糧種之事又累又瑣碎,三少爺要吃苦嘍。」
沈倩如立刻朗聲道︰「吉伯伯放心,若虛不怕吃苦,到得糧號之後,若虛一切都听吉伯伯的安排。」
吉興看著沈倩如點點頭道︰「有三少爺這話,吉興便放手安排了。」
陸夫人笑道︰「你只管放手去做,若虛也不是個沒吃過苦的孩子。就一條,她晚上是要回來的,若虛身子單薄,我可得派人跟著照看她。這話我說在前頭,以後若虛憑去誰那里學本事,我都要派文英跟著服侍,文英,你給諸位管事爺們見個禮吧。」
文媽媽忙走出來向眾位管事見禮,眾位管事一見夫人派的是最心月復最倚重的文媽媽,更加高看三少爺一眼,應該怎麼做他們心里也就有數了,橫豎不讓三少爺做粗活就是了。
眾管事散後,沈倩如跟著婆婆回了慕蠡齋,去淨房換上的男裝,洗去臉上的妝容,挽好發鬢換回女裝,沈倩如才回出了淨房走到婆婆的身邊,不太有底氣的問道︰「娘,兒媳今日做的還行麼?」
陸夫人滿意的笑道︰「挺好的,我瞧著那些管事對你印象都不錯,比我想象的要好。」
沈倩如輕拍胸口道︰「方才進廣匯樓的時候倩如緊張極了。」
陸夫人笑笑道︰「緊張也是人之常情,我頭一回見他們也緊張。這些人都是受過你公公恩惠的人,他們當中賀安由資歷最淺,也已經當了七年的琳瑯閣管事,以後娘會把他們受過你公公什麼恩惠細細的告訴你。」
沈倩如點點頭,這些人受的是她公公的恩惠,並不是陸書皓和她的,現在婆婆還在,這些人應該不會有別的心思,可是一旦婆婆不在了,他們還能不能依舊忠心呢,沈倩如心里沒有底。
剛才在廣匯樓用酒宴之時,她曾不著痕跡細細的觀察,管著糧號的吉興是個忠厚長者,管著所有當鋪的岳山軍有些深沉,話也不多,酒喝的也不多,而管首飾鋪琳瑯閣的賀安由年紀最輕,看上去不過才三十歲,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藏著探索,仿佛他在懷疑什麼,至于其他的管衣裳鋪子瓷器鋪子中藥鋪子以及其他的管事們看上去還好。看來以後去當鋪和琳瑯閣之時,她要倍加小心才行。
瞧著沈倩如想事兒想的出神,陸夫人也沒有打斷她,只對文媽媽說道︰「以後出去你就跟著你大少女乃女乃,選幾個身手扎實的跟著,這安全是第一要緊的,你可記住了?」
文媽媽立刻應道︰「是,老奴記住了,不怕夫人您笑話,老奴的兒子大壯二壯身手都很好,拳腳硬著呢,不如就讓大壯二壯保護大少女乃女乃?」
陸夫人想了一會,笑著說道︰「我有好些年沒見大壯二壯了,他們兩個學功夫了?」
文媽媽一臉驕傲的笑著回道︰「回夫人的話,大壯二壯從小就皮實,兄弟兩個看到耍拳腳的就走不動道兒,後來他們兩個見天兒偷溜到威揚鏢局爬牆頭偷偷學功夫,被林老鏢頭發現後便將他們收下,兄弟兩個學了十年,如今已經出師了。」
陸夫人听了笑道︰「還有這種事,都沒听你說起過。」
文媽媽笑著說道︰「奴才秧子的事情怎麼好佔主子的時間,主子今兒不提,老奴也不會說起來,若說可靠忠心,老奴這兩個兒子沒的話說。」
陸夫人笑道︰「你的兒子我自是放心的,明兒一早叫他們來給你大少女乃女乃磕頭,不過你不能告訴他們說是保護大少女乃女乃,只能說保護三少爺。」
文媽媽立刻應道︰「是,老奴省得,老奴的兒子都是忠厚老實之人,還要三少爺不嫌他們笨口拙舌才是。」
沈倩如回過神來之時便听到文媽媽的最後一句話,不解的問道︰「文媽媽,你說的是誰啊?」
陸夫人笑著解釋了一回,沈倩如忙說道︰「原來是文媽媽的兒子,只看著文媽媽,便知道他們差不了,以後還要多仰仗他們保護我呢。」
文媽媽連道不敢,陸夫人又問道︰「我記得大壯成了親,還給你生了個大胖孫子,二壯呢,二壯今年有十八了吧?」
沈倩如一听這話,立刻想到了穗兒,她便認真的听了起來,若是這二壯沒有定親,倒是個不錯的人選,文媽媽家就兩個兒子,人口不復雜,文媽媽人也不錯,嗯,興許有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