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慕蠡齋,陸書皓與沈倩如兩個俱是心事重重,誰也說話,一路沉默的走回折桂苑。陸書皓已經連睡了六天,這會兒怎麼都不可能睡著,可沈倩如卻困的很,她再沒那個精力陪陸書皓熬夜。陸書皓瞧著妻子滿臉倦意瞌睡的緊,便低聲說道︰「阿如,你快去洗洗睡吧,我不困,去書房把應考的卷子謄出來好送給岳父大人。」
沈倩如輕聲應道︰「好,雖然你已經睡了六天,可晚上也別熬的太晚,便是睡不著躺著閉目養神也是好的。」
陸書皓點點頭,勉強微笑道︰「我知道,你快去歇著吧,這些日子你著實辛苦了。」
沈倩如又給陸書皓張羅了一回茶水夜宵等物,方才回臥室洗洗睡了,她白天在琳瑯閣一直緊緊的繃著全身的神經,如今回到家中躺在自己的床上,總算可以徹底放松下來,于是不到一盞茶時間,沈倩如便沉沉睡去,她這下覺睡的極香甜,連陸書皓悄悄進來都不曾發覺。
陸書皓看著妻子恬靜的睡容,心里充滿了無力之感,他是沈倩如的丈夫,非但不能為她扛起一片天,反而要她為自己去用盡心思打理家族生意,陸書皓頭一次覺得自己非常沒用,他倚著床頭坐著,定定的看著沉睡的妻子,竟這麼坐了一整夜。
次日卯時初刻,沈倩如的生物鐘將她喚醒,一張開眼楮,沈倩如便看到陸書皓正不錯眼珠子的看著自己,嚇的沈倩如不由的驚呼一聲,陸書皓見妻子毫無預兆的醒來,也被嚇了一小跳,他急忙說道︰「阿如,時辰還早,你再睡一會兒吧。」
沈倩如手掩口唇輕輕打了個呵欠,雖然已經習慣了每日卯時即起,可是覺不夠睡是不爭的事實,她是人不是神,怎麼會不困,平時不過強打精神罷了。
「什麼時辰了?」沈倩如帶著殘存的睡意問道。
「剛交卯時,還早,再睡一會吧。」陸書皓溫柔的說著,還將被子拉高蓋住沈倩如的肩膀,卯時對他這個一向晚起的人來說的確還很早,可是對沈倩如來說卻是正常的起床時間。
一听說已經卯時了,沈倩如立刻翻身坐了起來,急急問道︰「卯時幾刻了,翰誠你不會一夜沒睡吧,快躺下睡一覺,我得起來了,要安排好娘,你和妹妹的早午兩餐,還要去給娘請安,辰時就要出門,再不起就來不及了。」
陸書皓瞪大了眼楮,他從來都不知道妻子早晨起來竟會如此忙碌,听她剛才說了那一串事情,里頭竟然沒有她自己吃早飯的時間。陸書皓懊惱的皺起眉頭,緊緊的抿著薄唇,他在生自己的氣。
然而急著起床的沈倩如卻沒有發現丈夫的異樣,只匆匆喚采薇采萍進來服侍自己梳洗更衣,然後便一陣疾行向外走去。
等陸書皓回過神的時候,沈倩如已經走遠了。陸書皓心中暗道︰這樣下去可不是個事,他一定要想個萬全之策,既不讓家道在他的手中敗落,又不讓沈倩如繼續這樣辛苦。陸書皓也沒挪動地方,只獨個兒苦思瞑想起來,只是以他那讀書都快僵了的腦袋,卻怎麼都想不出個萬全之策,陸書皓又急又氣,都快郁悶死了。
「大少爺,您不是說今兒要去給親家老爺送卷子?」邱媽媽進了內室,見陸書皓怔怔的坐在床邊發呆,便出言提醒于他。陸書皓心不在蔫的「哦」了一聲,忽然他眼前一亮,對啊,何不問計于岳父大人?
陸書皓說做便做,他立刻說道︰「媽媽,叫人進來服侍我更衣,我這便去岳父家中。」
邱媽媽笑了起來,「大少爺,您多咱能改改這听風就是雨的性子,您還沒吃早飯呢,總要吃過早飯再過去吧。」
陸書皓忙說道︰「不用了,叫她們收拾個食盒子,我帶去岳父家中同他一道吃。」因著沈倩如過年之時的請求,陸書皓每回到沈家都會帶上一大盒子的吃食,沈伯年知道女兒女婿的心意也樂得笑納。這幾個月里,陸書皓基本上三五天便會走上一趟沈家,而沈伯年的飲食也因此豐盛了許多,效果挺明顯的,他現在瞧著比過年的時候氣色好了許多,臉上也見了點兒肉。
邱媽媽自是知道這些事情的,便笑著說道︰「那好,我這就去廚下給您收拾食盒子。」
陸書皓點點頭道︰「多收拾些,我中午也不回來,晚上……晚上回來吃晚飯,回頭吩咐下去,晚上我去慕蠡齋陪娘一起用飯。叫她們直接把飯擺過去。」
邱媽媽一一應了,去廚下收拾了滿滿兩只大食盒,命小廝送到已經備下的馬車上,這兩大食盒子的東西足夠沈伯年吃上兩天。
去慕蠡齋給娘親請安,陸夫人听兒子說要去請岳父看他謄寫的卷子,自然一百二十個樂意,笑著送走兒子,陸夫人便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這會兒她只覺得全身的骨頭都在被螞蟻噬咬一般,那又麻又癢又疼的感覺真讓她無法忍受,她只得又拿出一顆藥丸急急服下,才算壓下那無法言說的痛苦感受。
夫人臉色忽然變了,然後便急匆匆回房,這樣的奇怪行為看在慕蠡齋有心人眼中,自然會大大的生疑。從這一刻開始,陸夫人自己都不知道,在她把的如鐵桶一般的慕蠡齋中,有一雙眼楮無時無刻不在悄悄的盯著她。
逸柳居中,已經納銀環為妾的陸書皋卻從銀環被抬進門的那一夜起,一步都沒有踏進過銀環的房門,他只歇在自己的房間里,只讓金環一人貼身服侍,銀環想見陸書皋一面都難。
銀環素來是掐尖要強不讓人的性子,在逸柳居中,她對陸書皋來說是奴才,可是對其他下人來說卻是主子,便是大家心里再瞧不上銀環,當著她的面也得叫一聲崔姨娘。
銀環對于金環霸著二少爺不放很是氣惱,可是二少爺這些日子又一步都不曾離開逸柳居,而金環總是如影隨形的跟著陸書皋,讓銀環想教訓金環都沒有機會。銀環心里惱極了,她眼巴巴的盯著上房,就等著陸書皋出門,她好擺起主子的款兒收拾金環。
機會終于讓銀環等到了,就在陸書皓出門的這一天,陸書皋突然也出門了,逸柳居中無主子,崔銀環便要稱大王。
「杏花,去把金環給我叫過來。」銀環確定二少爺已經出了府門,便擺起姨娘的派頭吆喝起來,杏花梨花是她做了姨娘之後,府里給她配的兩個才留頭的小丫鬟,年紀略大一點兒的銀環不敢要,生怕那些丫鬟人大心也大,有樣學樣的勾引二少爺,她豈不是虧大發了。
杏花面無表情的應了一聲,便向外走去,對銀環一點兒也不恭敬,銀環之事早就在府里傳開了,府中上下人等沒有一個人能看得起銀環,都覺得她小小年紀便下賤無恥,杏花和梨花被分來服侍銀環,兩個人可是大哭許久,實在沒法子才到逸柳居來的。
看著杏花象個木頭人似的走了出去,銀環恨的直咬牙,人家的丫鬟個個伶俐,可她偏偏攤這麼兩塊木頭,都是屬算盤珠子的,撥一撥動一動,不撥,就一動也不動。因為自己也做過丫鬟,所以銀環明白貼身丫鬟有多重要,是以她也不敢對杏花梨花兩個太嚴厲,反而還要哄著她們,以期能讓她們兩個和她一條心。
「金環姐姐,崔姨娘叫你過去。」杏花走到上房門外,隔著夾棉簾子叫了一聲。
隨著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暗紅方勝紋夾棉簾子被挑開,金環探出半個身子笑著說道「哦,我知道了,等收拾好二少爺的東西我就過去,杏花你先回去吧。」
杏花應了一聲便要往回走,金環卻笑著招手道︰「回來。」
杏花轉了回來,金環遞給杏花一只帕子包就的小包笑著說道︰「這是玫瑰酥,平日里你也吃不著,快拿去吃吧,你現在正是長身子的時候,餓的最快了。」
杏花的臉上立刻涌起笑容,金環沒有說錯,她和梨花兩個現在正長身體,平日里吃的例飯根本就不夠供給她們足夠的營養。陸府的慣例是主子一向豐厚,主子一個人絕對吃不完,那些個丫鬟們多少都能吃些主子吃剩下的好飯菜,兩下里一湊就也能填飽肚子了。可是銀環因為並不光彩的成為二少爺的姨娘,她又明顯不得二少爺的歡心,夫人也不可能再為她出頭,于是那些個攀高踩低跟紅頂白的下人們便暗暗苛扣銀環的份例,起初是偷偷的,後來便成了明目張膽的行為,送給銀環的飯菜連銀環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飽,杏花梨花自然就一點兒油水也沒有了。
「謝謝金環姐姐。」杏花高興的說了一聲,立刻將小包接了過去,三兩下解開小包,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金環見杏花狼吞虎咽,這麼吃法鐵定會被噎著,便回身去倒了杯水,出來之時果然見杏花被噎的直伸脖子,金環將水遞給杏花,杏花猛灌了一氣才倒過這口氣來,她感激的說道︰「金環姐姐你真是個好人。」然後又壓低聲音說道︰「金環姐姐,崔姨娘這幾日天天發脾氣,回頭您小心點兒。」
金環笑了點點頭,亦壓低聲音說道︰「要是肚子餓就悄悄來找我,好的沒有,讓你吃個飽總還是能夠的,梨花也是一樣,唉,你們兩個也怪可憐的。」
杏花拼命的點頭,她和梨花兩個都只是半大孩子,誰讓她們吃飽飯,她們就會跟誰親近。
「杏花,你死到哪里去了,叫個人要叫幾個時辰!」一聲尖利的叫聲從銀環住的屋子里傳出來,杏花惱的一撅嘴,悶悶的說了一句︰「梅香拜把子,都是一般的奴才,她還真把自己當主子了!」
金環笑笑,輕輕搖頭道︰「她心里頭不痛快,能躲就躲著些吧,沒得去吃眼前虧,你快回去吧,別回頭再受罰。」
杏花大力點頭道︰「知道了金環姐姐,你人真好。」
金環笑笑,看著杏花走向銀環的房間,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來,為了心中那口氣,為了地位,她和銀環都已經割斷了原本的姐妹之情。
暗地里跟蹤陸書皓的陸書皋還不知道他的後院已經燃起戰火,一場姐妹爭夫的戲碼正在上演。
金環在上房里悠閑著吃茶嗑瓜子兒,足足過了大半個時辰,她才洗了手理了理妝容,然後才去了銀環住的偏院。
銀環一直等不到金環,正在向杏花發脾氣,金環卻施施然走了過來,她笑著說道︰「喲,崔姨女乃女乃這是怎麼了啊,杏花她一個小孩子家縱然做錯點兒什麼,您也不必動氣和她計較吧,沒得失了您姨女乃女乃的身份。哎喲,我真真是該死,還沒給崔姨女乃女乃見禮呢。」口中雖然這麼說,可是金環卻一點兒下拜行禮的意思都沒有,只是直直的站著。
銀環抬頭看向金環,只見金環的頭發梳的油光水滑,發間簪著一對樣式很別致的鎏金梅花釵,瞧著顏色很是鮮亮,想來是才得的賞賜,只不知道是誰給的賞賜,再看她的臉,金環的臉上很是光潔,梳攏的眉毛修長秀氣,眼角含著淡淡春意,兩頰暈著嬌紅,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她必是得了陸書皋的好處,被滋潤的不輕。再看金環身上的衣裳,看著簇新簇新的,雖然是制式丫鬟服,料子卻很好,玫紅比甲的瓖邊還用了粉紅色的閃銀緞子,束腰的大紅汗巾還帶著淡淡的香氣。與陸書皋有過肌膚之親的銀環自然知道那條汗巾子是陸書皋的,用他最喜歡的甜夢香薰過。
銀環差點兒立刻炸了,然而她上轎之前,崔婆子的再三叮嚀忽然跳進她的腦子,當日崔婆子再三叮囑銀環,叫她不要對金環擺主子的款兒,姐妹兩個互相扶持著才能把持住二少爺的後院,只要把住二少爺的後院,便是將來正經二少女乃女乃進門,她們姐妹兩個的日子也不會太難過。
硬生生壓下心中的怒火,銀環勉強笑道︰「姐姐說的是什麼話,你我俱是一般的人,都是服侍二少爺的,說什麼行不行禮的,沒的失了我們姐妹間的情份。姐姐平日服侍二少爺,難得得閑,今兒二少爺不在家,妹妹特意請姐姐來散淡散淡。」
金環聞言卻笑著說道︰「奴婢不敢當崔姨女乃女乃這樣說,雖然過去奴婢與姨女乃女乃是親姐妹,不過有道是出嫁從夫,姨女乃女乃豈可再按著娘家那頭的稱呼呢,再者說,二少爺的性子姨女乃女乃也是知道了,他素來寬厚,屋子里能有多少活兒要奴婢動手做的,不過是替二少爺看看屋子,二少爺回來有現在的熱茶熱水也就是了。從前姨女乃女乃也是做慣了的,不會這麼快就忘記了吧。」
「你……崔金環你不要太過份,我當你是姐姐,你不要給臉不要臉。」銀環听著金環那句句扎心的話,立刻便炸了,惡狠狠的瞪著金環尖叫起來。
金環笑了,譏誚的冷笑說道︰「這才是姨女乃女乃真正想說的話吧,姨女乃女乃今兒叫我過來,是不是要我勸著二少爺過來睡你?」
「崔金環你……」銀環被說中了心事,臉色陡然漲的通紅,她越看越覺得金環那張被滋潤的光滑水女敕的臉扎眼,便猛的撲上前伸出手去抓金環的臉。她也做過陸書皋的丫鬟,自然知道二少爺的性子,若是金環破了相,她就再也不會被二少爺看一眼。
金環是有備而來,自然不會讓銀環抓著,她一閃身便讓銀環撲了個空,直往地上栽去。銀環摔了個狗啃泥,那里能善罷甘休,她忽的爬起來,便和金環兩個扭打起來。
杏花梨花兩個在金環進門的時候便被攆了出去,兩個小丫鬟正躲到角落里分吃點心,等到房中打斗的聲音漸漸響起,她們兩個才听到。等杏花梨花兩個跑進門一看,不由傻了眼,她們只看見崔姨女乃女乃騎在金環的身上拼命的伸手抓撓,而金環就死死抓著崔姨女乃女乃的雙手,不讓她那尖利的指甲抓到自己,兩人便這樣僵在了那里。
杏花梨花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兩個小丫鬟叫的尖叫兩聲便沖出門去大聲叫囔起來︰「不好啦,崔姨女乃女乃打人啦……」金環的那幾塊玫瑰酥果然有用,只听杏花梨花的叫喊,銀環便已經處在了極度不利的位置。
陸書皋沒在家,這事兒便沒有人去遮掩,直鬧到了慕蠡齋陸夫人的跟前。此時沈倩如還沒有回來,陸夫人又難受著,便沒好氣的說道︰「這事也來回,只把她們兩個分開關起來,等書皋回府讓他處置。處置好了再來這里回話。」
跟蹤陸書皓到了沈府的陸書皋正坐在沈府斜對面大街上的茶樓中吃茶,耐心等待陸書皓出來,昨夜陸書皓在慕蠡齋待到很晚才回折桂苑,這讓陸書皋心中有種不安的感覺,所以才會有他今天的跟蹤之行,然後他卻不知道,他的跟蹤不一定能查出什麼,可是在逸柳居中,金環銀環姐妹卻又一次給他惹來麻煩。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