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繁華熱鬧,人流如織的伯爵府門前,此刻一片冷清和寂寥,而門前守衛的士兵,手中那閃著寒光的長槍,又為這種蕭索的氣氛增添了幾分肅殺。
自從前幾天發生了刺殺明珠王的事件之後,這里就被一小隊夜鶯的士兵嚴密的看管起來,不允許任何人出入。
當然,這一點對于北豐朝而言並不是問題。
因為他是名人︰所有的士兵都認識他,也知道他和明珠王的關系,更重要的是,在爭奪北豐公爵爵位繼承的斗爭中,目前北豐朝是最有希望的一個。這自然也使他很容易就能夠得到北系將領的擁戴,誰又敢不給他幾分面子呢?
所以當北豐朝來到伯爵府門前的時候,在那個為首的軍官的帶領下,周圍的士兵,齊刷刷地向他行了一個軍禮。
北豐朝帶著一副冷然的神情,若有若無地點了點頭,對這些士兵看都不看一眼,就走進了大門。
那個軍官跟隨在北豐朝的身後,小心翼翼,亦步亦趨,一副想要討好,卻又不知道從何下手的諂媚神情,時不時地笨拙地問上一兩句︰「北豐大人前來勘查現場?」之類的廢話。
北豐朝偶爾哼一聲,但是大部分時間恍若未聞,自顧自地在伯爵府中慢慢的走著,目光從伯爵府的每一個角落,每一件物品上逡巡過去,神色專注。
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大廳的角落中不動。那里,有一攤血跡,在血跡的旁邊,掉落了一支黑色的圓筒。
那軍官好容易得到了一個獻殷勤的機會,說道︰「那天有一個刺客就是在那里被正法的。」
北豐朝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一面抬腳向前走,伸手想將那個黑色的圓筒撿起來。
那軍官急忙搶上兩步,越過北豐朝,快步向那圓筒走過去,口中一面說道︰「大人留步,讓卑職來。」
北豐朝皺了皺眉,眼中閃過一絲不快,因為那個軍官越過他的時候,也許是過分急于表現,後腳跟差一點踫到了他的前腳尖兒。
那軍官彎腰把黑色的圓筒撿起來,雙手捧著,遞到北豐朝的面前說道︰「北豐大人請看。」
北豐朝淡淡地哼了一聲,心中覺得有些討厭。從小看慣了別人對他露出的諂媚討好的神情,原本應該已經習慣。只不過,象這個軍官這樣,舉止粗魯生硬,說話語氣強調又復蹩腳拙劣,拍捧逢迎的時候又不知道說一些知情識趣,討人喜歡的話兒,說真的,這樣的諂媚只能夠引起別人的不快而已。
當然,北豐朝明白,盡管夜鶯的名字倒是很風雅,可惜的是,夜鶯的士兵卻剛好相反,大多是些體力勝過智力的粗魯漢子。
夜鶯的大部分成員,都是來自于明珠國北方的一個省份-羅省。
羅省地處北方,氣候較為寒冷干燥,到處都是山地和丘陵,生存不易。但是這里生存的人們,心思單純,體魄強健,粗獷豪放,特別容易統御。
明珠王正是看上了他們這一點,才在夜鶯之中大量引入羅省的人,而且,夜鶯的待遇也是在全國所有軍隊當中最好的。幾乎每一個加入夜鶯的人,都可以保證過著可以和貴族媲美的生活。
盡管他們的身份仍然是平民,但是,他們的薪水足以使他們維持至少表面上看起來豪闊的生存方式。因此,這支軍隊中對于明珠王的忠誠性是不容置疑的。
說實話,北豐朝心中對明珠王的這種做法是很不以為然的。相對于明珠王喜歡忠心的蠢人,北豐朝更喜歡用不忠心的聰明人。
北豐朝淡淡地伸手接過那黑色的圓筒,說道︰「你知道這是什麼?」
那軍官搖了搖頭,神色木然。
北豐朝心想︰「倘若是聰明機靈之人,自然會適當的表現出他的好奇心,然後提出疑問以吸引自己繼續說下去——即便這種好奇心並非是衷心的,」想到這里,北豐朝轉頭望了那軍官一眼,隨即又啞然失笑,這軍官看起來粗粗壯壯,滿臉胡子,一臉蠢相,自己竟然希望他能夠和自己在談話上配合嗎?
北豐朝自顧自地說道︰「這東西叫南江神吹,是南方一些原始部族所使用的吹箭的改良品種。有點類似于我們的弩箭。可以同時發出四只吹箭,這種東西,我想流風國的間諜應該不會習慣使用吧?」
那軍官有些迷惑地本能地點了點頭,顯然不太明白。
北豐朝繼續說道︰「所以——還是不要讓那小子看見的好。」
那軍官點頭應是。
北豐朝繼續向前走,那軍官也點頭哈腰地跟進。諂媚地問道︰「北豐大人,累了吧?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北豐朝的不耐煩地皺了皺眉,停住腳步,轉頭向那軍官看去,剛要開口說出兩句讓他下不了台的話,但他的目光轉到那軍官的臉上,看著那軍官滿臉胡子,一臉熱切地樣子,看起來是個毫無心機的直爽鹵莽漢子。忽然之間轉念一想︰「這人蠢是蠢了點,但是不正好能夠配合上我的計劃嗎?」
那軍官繼續說道︰「對了,我這里有下邊他們遞交上來的調查報告,北豐大人要不要看?」
北豐朝輕輕地哼了一聲,說道︰「方便嗎?你們夜鶯的內部報告讓我這個外人看,是不是有點違反紀律呢?」
那軍官急忙說道︰「方便得很,方便得很。統領大人昨天還說道,倘若北豐大人到來的話,一定要好好配合。」
北豐朝這才點了點頭說道︰「嗯,好吧,看看也好。」
那軍官興奮地說道︰「大人請稍等。」轉身快步走出去,沒過多久,手里捧著一本薄薄的冊子氣喘吁吁地來到北豐朝的面前。
北豐朝接過那本冊子,翻了翻,臉上的表情很冷淡得很,但是他的眼楮亮了亮,顯示出其是那本冊子對他來說並非那麼平淡。冊子上記載的,一部分是夜鶯對于刺殺的當事人和目擊者的一些證詞的調查,還有一部分是關于刺殺者的背景和來龍去脈的調查。
象這種有組織地系統的調查,也只有這種半情報機構才能夠完成。所以里面還是有很多信息是北豐朝所不知道的。不過,最吸引北豐朝的還是通過冊子上遞交人的報告內容,可以讓北豐朝大體上推斷夜鶯內部的運作方式是怎麼樣的。
一直以來,夜鶯一直是明珠國最神秘的軍事化組織。除了正規的士兵之外,還包括了一些屬于暗探的外圍組織。以北豐朝的眼力,自然能夠從這本小冊子當中推斷出一些蛛絲馬跡。
那軍官急切地說道︰「大人——你看這還有點用處嗎?」
北豐朝把目光從冊子上移到軍官的臉上,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還行。有點用處。」既然準備要利用一下這個人,北豐朝冷然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點,反應也自然不同。
那軍官喜道︰「那就好那就好。」一面雙手用力地搓著,一副高興地不知道怎麼好的樣子。「
北豐朝不動聲色,把目光轉到一邊,不去看他,也不流露出內心的厭惡,心想︰「就算是穿上在華麗的衣服,瞧瞧他的粗俗的動作,看看他的毫無文雅氣質的舉止,也仍然只是一個農民而已。」
北豐朝一邊看著那冊子,那軍官一邊絞盡腦汁地想出一些恭維的話。北豐朝的反應固然不算熱烈,但是表現的已經算接受了他的恭維。
原來拍捧逢迎這種東西,很男女之間的**是很相似的。**的時候,如果被**的一方,不接受的話,這種一廂情願的**便無法繼續下去,而如果被諂媚的人對于拍捧逢迎者的恭維沒有正面的反應,即便吹捧繼續下去,氣氛也會顯得很僵硬。
而現在北豐朝僅僅是臉上緩和一點,偶爾點頭回應一聲,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這吹捧者和被吹捧者之間的聯系,似乎是一種微妙的氣息或者是精神上感應。在這種融洽的氣氛下,那軍官仿佛是受到鼓勵一般,甚至連說話和動作都不再那麼僵硬,偶爾也能夠說出一兩句比較動听順耳的話來。
一會兒,北豐朝將那本冊子看完,伸手還給那軍官,伸手拍了拍那軍官的肩膀說道︰「恩,謝謝你了。」
那軍官顯然沒想道北豐朝會如此的親熱,喜上眉梢說道︰「那怎麼敢當。這是卑職份內的事。」
北豐朝看那軍官受寵若驚的樣子,露出一絲自得地微笑,他在朝中的形象一項看起來冷傲得很,似乎應該人緣很差,但事實並非如此。這只是他一種特殊的生存方式。
一個看起來性情高傲,身份高貴的人,不需要做太大的動作,只需要稍微地把態度緩和一些,就足以使那些身份和地位比自己的的人受寵若驚。所以倘若他要結交什麼人的話,反而比一般人容易些。
若沒有這種人一眼看上去高不可攀的形象,便起不了這種效果。從來每一個當權者,倘若不能夠樹立自己的威信,讓人心生敬畏,便不能夠統御屬下,若不能夠適當地表示自己的親善,就不能夠籠絡手下的心。
對于這種技巧的運用,北豐朝已經得心應手。就是用這種方法,他讓朝中很多的實權派的大臣都對他有好感。更重要的是,年輕一輩的貴族,除了像西華鼎這樣身份和地位相似,能力也堪堪匹敵的對手,大部分都成為他的好朋友。
對北豐朝而言,這些人今天也許還沒有什麼用處,但是再過十年二十年,這些人都會是它潛勢力的重要資本。
北豐朝察顏觀色,看差不多夠火候,這才露出有些煩躁的樣子,重重地嘆了口氣。
那軍官竟然沒有反應,北豐朝這才想起不能用這種比較微妙的辦法來吸引他發問,不由得有些失望,倘若不是他親自發問,效果自然要差一點點,不過想必這蠢人也感覺不出來,說道︰「你可知道,這一次,我為什麼會親自追查刺客嗎?」
那軍官搖了搖頭,北豐朝繼續說道︰「說到這件事,就要說起那個很讓人討厭的小子-葉驚雷了。」
說著,北豐朝轉頭問道︰「你應該听說過這個可惡的家伙?」
那軍官急忙點頭,有了北豐朝在前面的定性的話,他順著北豐朝的口氣說道︰「自然听說過。那家伙可惡的很。」——在這種和諧氣氛下,其實他覺得葉驚雷再可愛,也不能不改口了。
北豐朝繼續說道︰「前幾天,不是發生了刺殺明珠王陛下的事情嗎?我們回去以後,葉驚雷和我說道,‘軍隊的那些人都是些飯桶。連著刺客都抓不到。’當時我便說︰‘其他的軍隊,的確是效率低了一點,但是國王陛下最信任的夜鶯,效率還是很高的。’」
北豐朝知道,由于夜鶯的待遇遠遠高于其他的軍隊,而且夜鶯的士兵又非常的囂張跋扈,所以,經常發生士兵斗毆的事件,自然,每一次明珠王都會袒護夜鶯的人。他這樣說,自然是投其所好了。果然那軍官神色意動地連連點頭。
北豐朝繼續說道︰「那知道葉驚雷竟然說,‘夜鶯?夜鶯算什麼東西?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而已。發生刺殺事件的時候,怎麼就沒見他們出現?還不是靠我保護國王陛下?’」
那軍官听了這話,氣呼呼地辯解道︰「胡說!那是因為……」
北豐朝截住他的話頭說道︰「我自然知道他說得不對,就跟他解釋︰‘那天刺殺的時候,是因為國王陛下沒有讓他們站在旁邊。否則以夜鶯的效率和戰斗力,一定可以把所有的刺客全殲的。而且不會讓國王陛下有受到絲毫驚嚇。’可是葉驚雷卻說︰‘夜鶯算什麼?我們十宗百流的弟子隨便找出一個來,就比夜鶯的士兵強。我敢跟你打賭,我找一些十宗百流的弟子去抓那個逃走的伯爵,肯定能在夜鶯前面把他搶先抓住。’」
「他胡扯!」那軍官氣的滿臉通紅,急得直跺腳。
北豐朝點點頭,理解的說道︰「我自然知道他是胡扯,不過,你萬萬想不到後來他還說出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話,比如他說,‘陛下已經年老昏庸糊涂了,竟然會依靠夜鶯這些膿包,以後等到二王子繼承王位的時候,一定要把他們全部解散。’」
那軍官氣呼呼地說道︰「他竟然敢瞧不起我們羅省的漢子!我招呼兄弟們去狠狠地教訓教訓他。」
北豐朝搖了搖頭說道︰「那倒不用。說到底,他也算是陛下的臣子,保護過國王陛下是不是?只不過心中有些偏見而已,我們要把它糾正過來。不要傷害了大家的和氣對不對?」
那軍官喘著粗氣勉強點了點頭。
北豐朝繼續說道︰「所以我就跟他打了個賭,我們同時去追查那個刺客的下落,倘若我先捉到那個刺客,他就必須承認夜鶯的士兵個個都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子,沒有一個孬種。」
那軍官覺得這句話簡直說道他心坎里去了,急忙點頭。
北豐朝語氣一轉︰「可是這個家伙實在是卑鄙的很,他沒有把握在我之前抓到那個刺客,卻不是去想怎麼去把那個刺客找出來,而是一味的阻撓我追查下去。我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不讓我順利地調查。你看我到這里來勘查現場,我想他很快就會到這里來搗亂了。」
那軍官說道︰「這人簡直是壞透了。我看他才是孬種才對。」
北豐朝點了點頭說道︰「是啊,我想他很快就要來了。所以我得快一點勘查現場。」
那軍官自告奮勇說道︰「北豐大人不必擔心,我這就領弟兄們擋在門口,要是他真的敢來,就把他收拾一頓。絕對不會讓他騷擾到大人的。」
北豐朝心中暗想︰「憑你們這一群人也想收拾葉驚雷?」口中卻道︰「那倒不用,不過,要是有人能幫我把他擋在外面,讓他在一兩個時辰之內進不來,也就足夠了。」
那軍官拍拍胸膛說道︰「沒有問題,北豐大人,就交給我好了。」
北豐朝道︰「那怎麼好意思?」
那軍官說道︰「這是卑職份內的事。何況北豐大人是為了我們夜鶯的名譽和形象。」
北豐朝繼續說道︰「他可能會威脅你,說是要找你們統領來。」
那軍官說道︰「不怕!我拼了違反軍令,也不能讓他進來。」
北豐朝道︰「那也不用,你只要說,要進這個院子需要有統領大人的軍令才行。如果他一定要進來,你就假意派一個人去請示軍令,磨蹭到一個時辰,再讓他進來就可以了。這樣,你就不會受罰了,對不對?」
那軍官急忙點頭說道︰「卑職听大人的。」
北豐朝繼續說道︰「他很可能會引誘你,比如說,說要在陛下的面前為你說好話,或者是在統領大人面前推薦你,讓你提升之類的。」
那軍官一臉不屑說道︰「這樣的孬種,要是被他推薦了才丟人呢!我是不會上當的。」
北豐朝見火候已到,這才顯得有些過意不去的說道︰「那就拜托你了。過兩天有空的話,你叫上你們的兄弟,我請你們喝酒吧。」
北豐朝模透了這些軍官的心理,知道,這群士兵從來並不缺錢,一向的打扮和裝束都和貴族一般,只是掩蓋不了他們出身平民的舉止和言談,因此一向被貴族瞧不起,這也是他們最耿耿于懷的。所以北豐朝的這句請喝酒的話,甚至比北豐朝承諾為他加官三級還要起作用。
果然,那軍官听了這話,容光煥發,神情興奮連聲說道︰「那怎麼敢當,那怎麼敢當。」
北豐朝淡淡地說道︰「好了,我想那家伙差不多也帶來了,你去帶你的兄弟準備準備。我呢,也該抓緊時間勘查現場,對不對?」
那軍官興奮地應了一聲是,轉頭匆匆離去。
北豐朝望著那軍官離去的背影,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能夠為自己的對手制造麻煩和困擾,總能夠讓他覺得很愉快。
更何況,能夠玩弄一個人于股掌之間,就更是一件讓人得意的事情。當然,籠絡這麼一個粗人,並不值得得意。但是他喜歡這種能夠控制別人的感覺。
※※※
那軍官果然盡心盡力,回去立刻把他手下的二十幾號人聚集起來,——他的職務本來是個小隊長,這已經是他手下的全部人手,也是守衛這個伯爵府的全部兵力。他把人員全部集中到伯爵府的門口,讓大家擺好隊形,嚴陣以待。口中還大聲說道︰「大伙兒打起精神來!讓人家看看我們羅省男子漢的氣概,瞧瞧夜鶯的威風,別讓人恁地小瞧了。」
那些士兵听了這話,都大聲應是,一面抖擻精神,挺胸凸肚,瞪眼鼓腮,做出一副廟里金鋼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