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楚地
一方落院,青竹淺淺,石頭鋪成的甬路,格外寧靜。
胥晉北負手站在書案前,眉宇擰成川字,低眉看著攤開的地圖,沉聲問道︰「林將軍那邊怎樣?」
「我聯系過了,全都部署好了。」
「宮里呢?」
芳華的手指微微頓了一下,抬眼凝視著他︰「華妃娘娘,宸妃不出三日就要早產。其他的御林軍都安頓好了,丞相不過是老奸巨猾,見風使舵的東西,到時大臣們一呼萬歲,他還不就犯,不過他門下的學生在朝中佔數較多,他的兩個女兒一個是寵妃,一個是皇後,若讓他從你就有點難。」
胥晉北冷笑一聲︰「他要的不過是權力地位,他對于女兒不過是利用的棋子,膝下的兒子才是重要的吧!」
芳華贊許的點點頭︰「封爵賜王,盛極必衰,越是向上,摔得越慘!」
門被推開,淡青色的身影跨進門檻,手上拿著一封信,目光向芳華掃了一眼,這才向胥晉北道︰「你的信,從宮里傳來的。」
芳華責怪的看了眼莫少綜,莫少綜無視她的表情,只是把信遞于胥晉北。
油黃信紙,上面墨跡清香,上面話語寥寥︰「晉北親啟︰三日後于歸崖相見。」信封內沉重,叮鈴鈴的聲音響起,胥晉北倒在掌心,他知道這是灼兮的那塊玉佩,原來,一直都在她身上。
芳華急忙問道︰「上面寫的是什麼?」
「相見。」
芳華皺眉道︰「不能去,這定是個計謀,這個時候約你相見,分明是意圖不軌。」
莫少綜只是靜靜的望著他,等著他做出決定。
良久的沉默,胥晉北忽然看見靜立在架上的轉魄劍,劍柄下方垂吊的是相似的佩玉,眸中的星光零散,悠聲道︰「三日後,你們先去帝都城外,到時我會趕到的。」
終是情所害,芳華低聲嘲笑兩下,甩袖離去。
莫少綜拍了拍他的肩膀,舒了口氣︰「也不知道是對是錯,只想要你不要後悔!」
胥晉北點點頭,只是將手中的的佩玉捏得更緊了。
皇宮內苑
灼兮匆忙的經過御花園的百菊從,腳步緊急加快,身後的寐語也是一臉凝重,她剛剛收到消息,宸妃自今早開始月復部疼痛不已,八月的天,八個月的肚子,整個天際陰霾,沉悶得不得空。
剛到關雎宮的門口,就看見匆忙的醫女,宮女,血色的盆水不斷送出來,她看得心驚不已,皇上站在門口,來回踱步。灼兮上前走去,輕聲問道︰「怎麼樣了?」
皇上停子,眉眼望著緊閉的房門︰「太醫會早產。」
「啊~」一聲慘叫從門內傳出,灼兮知道這是宸妃的聲音,急急走了進去。
宮女跪了一地,向她請安,灼兮皺眉斥道︰「起來,都什麼時候,還這般拘禮!」
緩緩坐在床沿,拿出絲絹替她斂去額上的汗水,細聲道︰「心宜,你是想要女孩還是想要男孩?」
心宜勉強一笑,汗水止不住的滑落下來,兩鬢的發間垂在一旁,整個人似從水里撈出來的,虛聲答道︰「我當然想要女兒。」
「這胎一定是個女兒。」
心宜受不住這疼痛,唇色發白,大叫了一聲,穩婆急忙道︰「宸妃娘娘,用勁,再加把勁!」
灼兮緊緊的捏住她的手腕,鼓勵的看著她的眉眼,心宜使勁力氣,大聲的喘著氣︰「啊~」
不知過了多久,室內沉浸得像是度過了千年。
一聲兒啼的哭音劃過,穩婆一喜,跪在腳邊︰「恭喜娘娘,賀喜娘娘,是個皇子。」
灼兮喃喃道︰「心宜,你听見沒?那是你跟景逸的孩子。」
明黃的帳帷內一片死寂,心宜的雙目微瞌,發絲如瀑般的撲在褶皺百花帳單上,面色慘白,灼兮顫抖的扶起她的身子,輕身道︰「心宜,心宜,你看看,皇子像極了你。」
景逸大步的趕到床幃前,接過她的身子摟在懷里,兩眼對視,眷戀如常,痴聲喚道︰「心宜。」
心宜虛弱的牽動嘴角的笑意,聲音嘶啞應道︰「景逸,我怕是不行了。」
他口吻霸道,眼里紅框似血︰「不許胡,你要好好的,好好的看著我們的孩子長大。」
手背上冰涼一片,寸寸滴在她心里,溫柔炙熱,她留戀的味道,是他在多年前將她帶到他的身邊,一個性情如水醉倒聲聲柔情,一個溫柔霸道低語念念不舍,灼兮撇過眼去,無聲的拭去淚水。
身下的紅花片片擴大,最是寂寞宮花紅,她,身世淒涼,她,三千寵愛,她,含笑凝情,不舍的望著眼前的男子,蒼白的十指撫向他的臉龐︰「再•••再喚我聲丑丫頭可好。」
手上的薄繭在她的臉龐上來回摩擦,他聞聲從她,只要她要,他便允,啞聲喊道︰「丑丫頭。」
七彩琉璃宮燈照在她的臉龐上,那麼一瞬間,如十年前的光景,布衣灰臉,他們在丞相院子旁邊的湖相遇,一個每日面頂重重壓力,一個生活落魄不如丫鬟,只此一聲笑,一句話,從此,寂寞深宮,她隨他走,她日日深門臨望,如平常妻子般的等待著他回來。
心宜撐著最後口氣,目光繾綣萬千,聲聲勉力心底︰「景逸,百年後,我還要再遇你。」
手捶放下來,灼兮雙手捂住口鼻,滿眼醞釀的淚水,止不住的滴落。
佳人芳魂離,一世牽。關雎宮里無盡的死寂,他的眼里的沉痛彌漫在所有人的眼里,心痛已麻,他最牽掛都已離去,這江山,還有什麼意思,還有什麼意思!
尖銳的嗓音傳遍宮殿︰「宸妃娘娘役。」
灼兮隨著眾人跪來,明黃身影緩緩的放下懷中的女子,灼兮抬頭,看見那男子對著她的櫻唇深深一吻,人已逝去,這般深情為誰,死別,是他們悄無聲息的安寂,只怕,他的心也隨她去了吧!
她是丞相府中不受寵的二姐,活的不如平常丫鬟,那年的天碧藍碧藍的,在一汪荷池中遇見了他,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落花如水般的沾落心田,她喚他漂亮哥哥,他喚她丑丫頭。十里長亭,她附在他的耳邊輕語呢喃,他背肩寬厚為她撐起一片天。
春含月,一肩風雨一世情。
夏辰星,三千弱水含君諾。
秋水涼,五里塵緣憶瀟楚。
冬雨雪,七生芳草換盈目。
空深的大殿,一隅的珠簾倒影搖晃,那是宸妃最喜歡的明亮,皇上高坐在琳瑯玉坐上,陰郁狠戾的眼神掃視著底下的太醫,灼兮倒退一步,宸妃走了,皇上分明變了。
汪太醫顫抖不已,不停的抹著額上的汗水,手上的瓷碗跌落在地,額頭磕在冰涼的白蓮理石板上,顫聲道︰「微臣在今日娘娘引用的碗中聞到了大量的麝香與藏紅花。」
皇上氣的一腳踹在他胸口上,神色殘厲︰「宸妃的飲食一直都是你照看的。」
「今日是鶯兒姑娘服侍娘娘的。」
鶯兒,灼兮神色憂慮,緊緊的捏著寐語的手,鶯兒是她帶進雎鳩宮的。
宮裝整齊,鶯兒不卑不亢的跪來,目光觸及灼兮時深深的歉意流露出來,淡笑磕頭︰「這一切都是皇後娘娘吩咐奴婢做的。」
一個巴掌聲響亮整座宮殿,她的臉腫起了半邊,唇角血色溢出,依舊是那副表情,似是知道自己大命將去,雙腿跪向灼兮,磕了一磕︰「奴婢辜負了王妃的信任。」
「為什麼?」灼兮看著腳下的女子,心生憐憫時收留了她,又那麼一瞬間,她忽然知道了常尋要她心誰了,她的情意流露得那麼真,那麼狠毒,冷宮,寵宮,因為她,失去了三條命。
鶯兒並不語,站起身來,向鎏金雙華柱梁上撞去,淒聲道︰「皇後娘娘,鶯兒對不住您了。」
額上的鮮血不斷涌出,面色淒迷,雙目睜睜,樣子似極了死不瞑目。灼兮凝視著宮外,那句話得極重,壓在她的心間,到底,罪魁禍首不過是她,那天的藥瓶,那天她故意的去向,那天華妃的話,她輕輕的閉上了眼。
關雎宮外,皇後一身深紅鳳鸞宮裝,青絲高挽,額前的鳳冠流珠點點搖晃,耳墜鎏金蓮花環,眉頭微抬,她听見了那聲淒厲的呼喚,唇角輕諷,邁進了這個三千寵愛的宮殿。
眉眼微捶,對著上方所謂的夫君盈盈一拜︰「臣妾叩見皇上。」
她自然是知道他的召見,從宸妃死的時候,從那聲皇後,她就知道她也要去了,多年的棋子終于要解月兌了,她是名門閨秀,不過是礙著父親的面子,得到了母儀天下的鳳冠。
她並沒有吭聲,等待著皇上的發落,她只是累了。
「你,沒有想要的?」
她眉眼輕輕凝視著這個男子,她初次進宮的時候,那晚的紅燭鳳鸞徹夜燃燒,紅色蓋頭被緩緩揭開,她陷入了一雙如墨般深邃的眉眼,他淡淡的聲音像是從遠方傳來,他告訴她就寢,不過半日的片刻,他就起身,朝她笑笑,告訴她他要失陪了,快速的走出了鳳鸞宮。紅燭依舊燃燒,後來才知道那晚之後他去了宸妃那里,那個時候她就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虛無的事,若是他不信,再多又有什麼意思呢?
淡淡答道︰「皇上,你可還記得臣妾初次進宮的晚上,那時的紅燭燃燒了多久?」
黛眉下的雙眸看向皇上,皇上怔住,她哂笑︰「燃燒了一晚上,整整一晚,臣妾一直睜眼到天明。」
口氣遙遠不定,她只是個高傲的女子,被困于深宮。
她又道︰「皇上是想問臣妾是不是臣妾指示她害死宸妃的?」
手往地上那方指去,皇上眉宇深擰,沉聲道︰「鐵證物證都在,你有什麼要的。」
她只是笑,站起身來,兩行清淚流下,眉眼觸到桌上的玲瓏匕首,灼兮攔下她的去路,沉聲道︰「娘娘!」
她只是將灼兮一把推開,寐語立刻上前穩住灼兮的身子,砰地一聲,有力無轉,血花四濺,灑在灼兮的衣袖上,淒厲絕望的話語滲進灼兮的心底︰「父親,您害得心凌活得好累啊!」
灼兮喃喃癱坐下來,手指觸及她的眉眼,進來的時候還是淡然透涼的,此時已無聲無息。她不過是個高傲的女子,不願低頭向她夫君低頭。
寐語輕輕的扶起她,她沒有再去看皇上一眼,緩緩的走向宮外,一日之內,雎鳩宮三條性命歸去,這一切她都是知道,若是出來就害了晉北,可是害的卻是正好年華的她們。
生命如此涼薄、深情、無奈,一個心氣高傲念如灰,一個病如西子伴君殤,一個幽涼淒棋西風歸。